“欢迎……”陈恩若在随行的军帐中接待了远道而归的二人,准备了一桌子好菜接风洗尘,为二人遭遇的险境表示遗憾。
她穿着泛着银光的盔甲,被账内烛火照得泛光,在她的威严神色中又平添了一股煞气。
紫狸带着茗茵坐在一旁,出人意料的,陈玲若也随着她们一起。
她似乎已然已经有些出家人的气质,半闭着眼睛,像垂眸的佛像,简单示意后。不声不响地看着她们。
紫狸很是激动,中间插了许多话。
“仙师和阿栀姑娘没事就好。”
曾经年轻气盛的茗茵沉稳了许多,也穿着铠甲,稚气的脸庞蜕变得坚韧,只是默默打量着二人,她手上的茧子很厚,也有伤,看来是打了不少仗的缘故。
“你们二人不辞而别,父亲可心疼坏了……上次你在那装神弄鬼说王贫是机缘的事,父亲还愁怎么接近他,他可自己就送上门来了。”陈恩若言及此笑了笑,“父亲给我说了一遍遍,说你是神人,没你可不行。”
“这不是得谢谢你不拆穿我,恩若小姐?”谢远之谈笑道。
“可不是,不然你的阿栀姑娘就得和你去喝西北风了。”她的眼光向下瞟一眼。
谢远之知道她说的什么,有些尴尬地松开了桌下握着阿栀的手。
阿栀却使力,一副绝对不饶了她的手的架势。还轻轻偏头对她笑了笑。
谢远之心中一软,觉得是自己对不起阿栀,握得更紧,祈求原谅。
茗茵忽而冷冷嚯了一声,把头倚靠在陈恩若肩上。
陈恩若对这三个人失语。不过蛮喜欢茗茵靠着她的感觉。
紫狸看着这一幕幕,笑得慈祥:“年轻人的事……”
所有人看向她时,她忽然想起自己是九岁老狼时被点化来的……
“老奴失言了。”
茗茵拍了拍紫狸的肩膀:“不必老奴老奴的,你才是我们中年纪最小的,是妹妹才对。”
紫狸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
“这么说,你的心里年龄,看来也不大,只是模样苍老了些。”谢远之说着,有些抱歉道:“这也怪我,点化时想的是老妪模样,你自然也就那样了,不然我同你改回来罢……”
她点住紫狸的眉心,她通体的颜色逐渐透明,丹田处气脉流转,再度化为实体。
阿栀有些对她的年轻容貌感到诧异,或许也是因为她与方才的反差太大。
茗茵也有些欣喜地笑着:“恭喜,这些天你也常常念叨田叔,怕下辈子找着他是个年轻公子,你都老了,现在没有这样的忧虑了吧。”茗茵打趣着,看她惶恐摆手的样子笑着。
谢远之看二人的样子心间也感受道一种温暖。
那个冰天雪地捕鱼的小女孩,如今也有自己的闺中密友了。
“我们走了几年?”
“两年。”陈恩若回答道,“今日的局势,王贫来投,各地还有些忠于皇室的权臣,和父亲的一些兵,零零总总的加起来,也成些气候,拔去了骨辰的势力,北疆三洲八城,内部暂时稳定。”
“前线主要还是父亲和大姐及其夫婿坐镇。”
“夫婿?”阿栀笑着,走的时候还在射苹果相亲,现在去就成了夫婿了?”谢远之想着那二人初次见面剑拔弩张的态度,却又在场面上光芒四射,犹在眼前。
“那可不,大姐喜欢得紧呢……不过遥想上一时空,那二人确实伉俪情深。”她陷入回忆中,眉目中有些艳羡,想着自己那糟透的眼光,只觉得好笑。忽而她眉头微蹙:“要不是王贫那厮……”
茗茵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抚了抚她的眉,“过去的事了,恩若别梗在心里。”
三双眼睛盯着她们。
心里鞭炮齐鸣,面上却只有隐隐的笑意。
陈恩若缓过来,对三人的目光视若无睹。
“呵呵,到这个氛围了,亲一个吧。”陈玲若淡淡说道,浅笑着,却仍然耷拉着眼皮,像静谧的树林拂过一阵风,诡异地宁静。
茗茵和陈恩若忽而窘迫起来,各自弹得分开。
但是陈恩若不得不承认,三姐姐简直是太欠揍了,让她的悲伤成功转移。
谢远之心里腾起一股佩服,她还寻思着这姐俩开头不是不太熟吗,却玩到一起了,陈玲若有这眼力见,能不铁吗?
谢远之笑得出声,哪来什么出家人的气场,活佛的气质……可笑的脑补。
陈玲若扭头看她,垂眼不咸不淡道:“逃不掉,你们也亲。”她狭窄眼缝中流露打趣的味道。
谢远之心里还乐呵,现在瞬间哑火了,她不好意思摆摆手:“现在不亲哈……”
阿栀看这个傻子还回答,忽而环住她的脖子:“我倒是求之不得,三小姐想看吗?”她看着陈玲若,针锋相对微笑道。
“诶诶诶滚远些,晚上回去关上门随便你们,别伤害我眼睛。”不等陈玲若开口,陈恩若嫌弃说道,“还有哈,别小姐了,我当你们是朋友,叫我恩若就好了……你个三千多年的老东西,我消受不起。”
“恩若……”谢远之讷讷道,“看着你如今说话豪爽了不少。”
“军营待久了,可不是么,不过么,也畅快。”陈恩若粲然笑道,上一时空的阴霾烟消云散。
谢远之感慨良多。
曾经这个风华正茂的女人,被遗弃在冷宫——
榕树遮天蔽日,夜晚也没有烛火照明,腐败的气体缭绕,如坟场。她倒在那里,身体上满是殷红的刀疤和嗜血的蚊蝇,没有日光,没有尊严……谢远之当时那冷得偏执的心,也蓦然涌上一股悲哀,按理来讲,她当时不会同情任何人,她只同情自己是一个痛失至亲的游魂……所以那种感觉是,熟悉?她摸不透这个想法。
“那……喝点酒?”谢远之看着陈恩若沉浸在今日的痛快,建议道。
“好主意。”陈恩若忽而就在军帐后不曾被注意的角落掏出一坛酒来。
连茗茵都有些迷茫,心里想原来她还有这等秘密。
陈恩若看茗茵错愕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她喜欢喝酒,生在武将之家,前世又遭受了巨大变故,解酒消愁,染上了瘾,这无可厚非,但是茗茵……她才刚成年,陈恩若忽而就涌上了一股罪恶感。
“小茵,你是不是还从没喝过酒。”陈恩若问道。
茗茵盯着那坛酒,若有所思:“倒是喝过,曾经村里的一个怪老头,最喜欢捉弄孩子……”她的神色因为回忆而变得温和,“他经常一定要让我们尝尝他的酒……”茗茵叹着气,“村里人不太喜欢他,我却常去找他玩,他疯疯癫癫的,言谈间却总有趣味……他每次见我,都用他那剖了一个小凹槽的葫芦盖给我倒一点酒,其实我不喜欢酒这个东西,辣喉咙,气味冲,不过他每次问我这酒如何如何……我都会说好喝的。”她有些自嘲地笑着,“得亏他抠门,每次给小口,但也真的都是一小口……多了他不说,我也不问。”
“你少时竟然还遇着过这么有趣的人。”陈恩若的情绪随着她一起波动,她满心想的是一个稚嫩的小女孩,一个慈祥的醉汉,立在那个夏时青郁,冬时白洁的村中,一起谈天说地,晕开村口的和谐。
“是……”茗茵握了握拳,有些丧气地垂下了头。
陈恩若意识到这类回忆对她意味着什么,她心疼她,面上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努力地振作精神,想鼓舞感染她,把这坛酒推着给她:“别想了,一醉解千愁,或许今日,这酒里的滋味,你就能尝个明白,种种愁绪,消磨着干净。”她顿了顿,眼睛定定地看着茗茵,坚定而温柔地说道:“小茵,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那个屠戮村庄的元凶。”
茗茵对上她的眼睛,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她的仇恨从未消散。
她庆幸有一个能理解她的人。
谢远之看这气氛凝重成这样,她尝试笑着活跃圆场,招着手:“嗨嗨嗨,喝酒的事,怎么聊到那去了,茗茵妹妹……你上个时空是发现此事的,必然性已被注定,虽然你没告诉我,但你也说过,那个罪魁祸首死得很惨,他毁你故乡,因果让他九族灭尽。”她伸长手拍了拍茗茵的肩膀,“别伤心……”她拿过茗茵的碗,倒了满满一碗,“试试。”
茗茵被她这有些僵硬的举动逗笑了:“果然是三千多年的老东西,有一套。”
“嗨……”谢远之看她这么伤心,脾气收敛了许多,不和她置气。
“其实这北疆三洲八城的前线,离那中原腹地,还隔有由孙虎昆控制的苍洲,这次父亲带着王贫前去说道,商讨共伐骨辰,剩下我们这些留守阵地的人,倒是闲下来了,过几天是元宵节,军途劳苦,我们本也打算把存储的酒分下去,让这些将士好好修整。”陈恩若泯了一口酒,缓缓道来。
“所以二位回来得真是时候,都玩去吧……虽然这战时资源吃紧,我听得风声,还是会有点气氛的。”
陈恩若摊摊手:“当然,也是为了鼓励接下来更长的征途。”
“看来陈家的家底是雄浑……”谢远之感叹道。
“嗯……”陈恩若思考的模样,“话说回来,其实我不知道,父亲底下那些业务我也有过手,这凭空的物资是哪里多出来的。”
她的眼中流露出晦暗:“我只想得到一个人——陈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