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败有时,谢远之被姐姐拉着进屋时,看见那树梨花竟是如此禁不起折磨,枝桠横断,叶颤花斜,她有些伤感,却不得不在这暴雨中进屋锁好门窗。
屋外雨声狂躁,半透的窗纸显示雨水不羁的行迹,一道惊雷可以说是这些天最破坏和谐的东西。
谢远之总觉得害怕,她转身,畏畏缩缩地扑在谢揽之怀里。
谢揽之比她矮上许多,怀中这么个大块头却神色慌张,令她忍俊不禁。
“小远怎么会怕上打雷了?”谢揽之抚了抚趴在她肩上人的脸颊,柔声问道。
“我不知道……我好怕下雨天,我总觉得,这天后,你就会消失。”
当——
又一阵雷声响起,伴随着碎瓦声,谢远之惊得手抱得更紧,才后知后觉想到那鱼缸怕是被雷劈裂了,心疼里面的红鲤都得遭殃。
谢揽之摸了摸小远的衣服:“都湿成这样了,快换一件,可别着凉。”
这里毕竟是谢揽之的房间,她便从衣橱挑出宽松白色衫衣一件,她的衣服于谢远之当然是小了。就睡衣马马虎虎能穿。
谢远之毫不避讳地解衣,直到□□。她刚想穿上姐姐给的衣服,却看见谢揽之此时正看向别处,耳边透红。
谢远之心里不太舒服,姐姐为什么眼神躲着她,她可是她的妹妹。
她迟疑着,靠上前去环住谢揽之,把身前的人吓得几乎快要弹起来。
谢远之感受她的动作更是脾气上来:“姐姐你不敢看我。”
谢揽之看着身前藕臂,纯白而有光泽,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因为微微用力叉在一起暴起一些青筋,她想起曾经的一些回忆,咽了咽口水。
“你已经长大了,小远,姐姐不看你,也是在尊重你。”她伸手去推腰间谢远之的手,想拂开。但结果是连带着自己一双手也被谢远之牢牢扣住,惹得谢揽之吃痛地哼了一声。
谢远之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控,惭愧松开。她看着眼前谢揽之低着头,乌发如云垂下,因为刚才的挣扎露出一些雪白的脖颈。她有种想咬上一口的冲动,然后她想起眼前人是她的姐姐。
她耳边也红透了。现在轮到她不敢见谢揽之了。她默不作声穿上了衣物,从背后捋出自己的鬓发。
她在亵渎这份十多年的情谊。
“姐姐……我好了。”谢远之轻咳,不等姐姐转身,就自顾自地倒在床上,裹上铺盖,盯着头上床帘放空掩饰慌张。
于是谢揽之转过身就看见一个盯着房顶的傻粽子。
这孩子怎么了?难道有什么心事。
谢揽之觉得她现在又是一副思考人生的样子,静静躺着十分乖巧,与方才古怪的行为大相径庭。
谢远之心里想的是,自己忽然不敢看姐姐的原因是动了歪心思,那姐姐不敢看自己是为什么?她刚才还因为这个觉得姐姐有事瞒着她而生气。
她不敢问姐姐,就像不敢坦白刚才的想法一样。
谢揽之吹灭了烛火,谢远之微微扭头,借着昏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谢揽之换上睡觉的衣物,纱料隐隐间磨过曼妙的身姿。
感觉到谢揽之靠近,她复扭过头看向上方。
身边被子被掀开,一阵凉意袭来,谢揽之躺了上来。
谢远之感到热:“姐姐。”她叫道,也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就是想呼唤她,听她的回复。确定她的存在,和自己的存在。
“嗯?”温柔缱绻的回应,带着些倦意的鼻音,不让人失望一点。
“我要抱你。”谢远之用孩子气的口吻强势地说着,她本来想把谢揽之整个捉过来,但怕又吓到姐姐,只抓住谢揽之的一只手臂抱在怀里。像是婴儿抱住最心爱的玩偶。
“不然我会睡不着。”她为自己的唐突找一个听上去很合理的理由。
手臂被旁边的人紧紧缠住,融入对方的热量。谢揽之却觉得不讨厌,很心安的嘴角弯弯。
“我也想抱你,好么?”谢揽之侧过身,用空闲的手摸了摸谢远之的头。
“像小时候那样……”谢揽之云淡风轻地说,实际在夜色中整个人都红红的。谢远之配合得由谢揽之抽出手,身上附上一个人形挂件。
姐姐的体温低,凉丝丝地让谢远之觉得很清爽,发梢中不是浓郁的香气,是月色下青草的那个味道,混着空气中潮湿的雨水味,让谢远之觉得她们就像直挺挺地倒在雨夜的芳草甸,却不至于弄脏衣服。
两个人的呼吸都很均匀,恬淡地睡去了。
谢远之再睁开眼时,身侧已经空下了,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屋顶显现粼粼水光,或许是几只小鱼在游动,她睡眼朦胧地下了床。
水光?
她这才惊诧,后脊一阵清凉,冲上前推开门,更控制不住自己微张的嘴。
昨日雷雨劈碎的水缸早已消失,原有樱花树的地方被种上了一棵碧树,旁边雕凿着一只伸手捕鱼的石猫,不深不浅的池水淌过,红黄的鲤鱼时不时在阳光下透出水面。
水缸的碎片不知道被清除去了哪里,却像刀刃割着她的大脑。
姐姐在远处跳舞,在那碧树一侧,脚旁清水澹澹,野草簇簇。
她还从不知道,姐姐这样谢家威严赫赫的领袖,竟然也会像小女孩一样自在轻舞。捉住风的形状和静谧的朝露,在潮湿的泥土上呼吸草木的光影。
谢远之在远处看呆了,问自己这里是梦也不是?
一曲舞罢,谢揽之才堪堪回首看她,神色却淡薄地不像样,像一沓沓的落叶被僧人扫去。谢远之几乎是跑着前去,抓住她的手。
拉住风筝的线,她就不会飞走。
游丝一般,了然无痕。
“你在想什么呢?”谢揽之摸了摸她的头。她吻上她的唇,“瑛瑛……我不会离开你的,这次。”她抵住谢远之的额头,握住谢远之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瑛瑛,瑛瑛……这个是谁,脑海中荡起涟漪,却在最后剩下平静和惘然。
“我叫谢远之。”她推开她,难堪地说。“你不是我姐姐。”谢远之黑白分明的眼眸附上微红的血丝,看着眼前人。
谢揽之知道自己被嫌弃了,无奈地:“你的姐姐死了,不记得了吗……由我陪着你,好么?这里一场好梦,千年万年都不用醒过来,留下吧,我来告诉你一切……我们……”谢揽之伸出手。
“姐姐就是我的一切。”谢远之的眼眸彻底附上泪膜,悬而不落地托举爱与恨。
她一步步地后退,丝毫不在意她越是后退一分,眼前人就越是模糊一分,与背后的碧树池水逐渐风化。
“妖祸已平。”消失的人最后说。
她退无可退的时候,一处流沙之地就在身侧,泪水垂下时,淹没在沙海中。
一张颤颤巍巍的纸条飘到她的手中——
此去无期,愿君恒久,福寿安康
这字迹太打眼,谢远之从始至终都没忘记了。
这是那个妖怪写的。她嫌恶地放开手,任字条飘去不明的远方。
她会找到它 ,妖祸已平又如何?她知道名为流光一族的传说,她要回到妖祸之前。
至于她的师傅,严樘真人,她除了想起来会摩拳擦掌要揍他一顿,他害她在这时空囚笼中蹉跎千年岁月。却没能取得和他的任何联系。
今天在这个不明来路的粉衣公子这里,一些扑朔迷离的真相才惹她终于不再只注视那份仇恨。
“你知道吗,流光一族的能力确实让人垂涎,但是这一切,对那个施法者来说,都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
“她们会死——”沈息棠遗憾道,“在那个曾经施术的时间节点。”
哐当——
酒盏摔在地上,谢远之目色一震,才知道自己从未给世界留下慈悲和道德,心中那片荒凉而贫瘠的废墟吹过冷冽的朔风,金钟撞响,寒鸦惊飞。她垂下头,好像听到严樘真人在耳边说,“那些所谓的圣女,流光族的小可怜孩子,最好是……别用那些能力,她们活不长的,活不长的。”
她一直都知道。
“是么……”谢远之干笑道,面色乌黑,意思是,在这个粉衣公子这里,这不是鲜为人知的秘密。
“有什么活下去的办法吗?”谢远之随口发问。不过她没想过要挽救谁,也不在意沈息棠的回答。
“有的……”沈息棠认真地说。引谢远之惊诧看他。
“具体嘛,也就两种做法,一个是要么不当圣女了,把身上的能力清理干净,听凭命运把这能力安排给族群中其他的小姑娘,免除后顾之忧,要么……抓大概一百五十个活人献祭,取出他们的精魂一个个塞到施了术法的小姑娘身体里,把小姑娘的身体做为熔炉,凝聚为怨种。”沈息棠看这她,目光愈发笃实坚定。
“我以为,这个吃人的妖怪,就正在干这种事……不过它爱一人不爱苍生,我们是容不得的。”沈息棠很是轻蔑。
“哦对,你说这流光一族,名字倒好听,怎么相关的事就这么血腥狠戾呢?那不做圣女的法子也是多杀人,杀人多了,心脏了,这能力也自然消去了……做圣女也是真惨啊,每天被天族围着守着着,有时候和魔族干个架什么的,被当成再来一次的工具利用。没自由又很难善终。为了下一代的圣女能被顺利找到,到了年纪,一般也会被天族用特殊手段处死。你说她们这一族,和被豢养的鸡犬有什么区别。”
谢远之听出沈息棠有怜悯,他垂眸,呼出一口气。“你知道吗,那只所谓的樱花妖,也是一个为了挽救施了术法而短命的圣女的痴儿。”沈息棠说到兴起,把自己知道地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