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有什么办法……”陈瑛叹气道,“放心,我命硬,被人喂过砒霜,也都活了下来。”
谢揽之诧异地看她,有些落寞地低下头:“抱歉,我好像不该谈及这个话题。”
“无事……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算命先生说过的,我命有天劫,在此之前,是死不掉的。”她无所谓地笑着。
谢隐之听着却很伤心,撇撇嘴,抱紧了陈瑛:“陈瑛姐姐会没事的。”
被小孩泫然欲泣的声音可怜到,她连忙安慰:“小隐之乖,姐姐目前好着呢,当然没有事的。”
谢揽之不再说话,这种时候,言多必失。
陈瑛小时候被喂过砒霜,对方是出于什么目……虽然这也正常,毕竟她小时候也没少被下过毒,也给别人下过毒……
好多次了,她都记不得了。
“瑛瑛……”谢揽之呼唤她的名字,指着远方的驿站,厚雪堆成的天地终究有了几分色彩,前往驿路的小径正有人扫雪,那旁边种着梅花,上面缀着细碎的雪丝,星星点点地融化。
谢揽之很开心的样子,轻轻举了举谢隐之,表达她的喜悦:“芜湖,一会儿就可以骑马了。”
谢隐之被她感染,灿烂地笑起来,前所未有地自在:“陈瑛姐姐真好。”
高处的风冷得很真切,阳光也极其温暖,对谢隐之这种在深宅大院长大的孩子来说,他第一次对这个世界有这样的欢喜。
一两年前那种对世界的好奇与渴望的心情,似乎又爬满了他的心,他感受着迟到的童年。
谢揽之在后面看着这一幕,在容易让人产生幻觉的阳光下眨了眨眼睛。
一段尘封的往事浮现在她的面前。
在幼年时,母亲小时候曾玩闹地把她举过头顶。
那个时候,是什么感觉?
陈瑛回过头想看她,逆着阳光,谢揽之立刻抛下所有杂念,快准狠地扬起练过无数次的笑容,灿烂无限。
陈瑛回笑,一切显得那么美好。
只有谢隐之知道,他看着她的笑,心里第一次扬起嫌恶。她太能演了,即使对陈瑛姐姐这么真诚的人。他早慧,看得出来谢揽之是笑意不达眼底的。
他也被自己吓到了,怎么能这样呢,姐姐也有不可言说的痛,这都赖那个父亲,他落寞低下头,眸间蒙上一层阴影。
谢揽之笑起来眼睛弯成一道月牙,看着人畜无害,清新脱俗。
陈瑛恍惚,觉得心脏漏了半拍。
她真像只晒太阳的小狐狸崽子,眯着眼睛慵懒地笑着。
好可爱,她第二次这样想,无法注意到臂弯上谢隐之糟糕的情绪。
——
南淮,谢家,门墙之外矗立着的石狮子闭口衔着翡翠雕刻的栀子,颜色差异很大,却异常和谐。
谢明之正翘着二郎腿坐着,左手抱着一个俊俏的男伶人,吊儿郎当地给他喂葡萄。
金玉满堂,云遮雾绕,纱帘漫漫,香薰撩人,上百岁的文物弃置随意,浮华的梦一般。
这大多都是谢明之的品味,浮夸,矫饰。
那边慌慌张张冲来一个胖胖的男人,打破这片虚妄的景色,他也不经谢明之同意,匆匆推开了门。
谢明之反应很快,有些郁闷地推开那伶人:“李叔,什么事?”虽然被看到也不是什么事,只是免不得又挨老爷子一顿抽。
“这厮勾引老子……”谢明之咳道。
倒是奇怪,与老爷子沆瀣一气的李老叔如今看来不想管这事。
李叔只是沉沉点点头,充耳不闻到他跟前,唰地跪下,磕了一个响头:“少爷,老奴没用啊……”他大声嚎啸着。
他颤颤巍巍地掏出冽鹰的戒指,呈了上去。
谢明之眼睛微微向上一番,脑门青筋暴起。
毕竟是处过一段时间的枕边人。
他紧紧咬住牙,仿佛要将其咬碎似的,瞳孔投射震怒的光,他切齿道:“冽鹰南淮第八,竟然还拿不下谢揽之二人。”
李叔作揖,沉沉道:“少爷节哀……眼下他姐弟二人欲投环阳,若不在安阳拿下他们,他们与太守勾结,我们的日子就艰难了。”李叔摇摇头:“看来二人是有高人相助,少爷当仔细斟酌这次派谁去比较合适。”
“够了,大不了,我亲自去。”他目露寒光,绕过屏风,从那抽出一把剑来,剑身锋利,闪着晃眼的光。
刺——
俊秀的伶人被一剑封喉。
他摁住伶人的头,免得他倒下。
鲜血慢慢地自他颈间渗落到地板。
“祝我旗开得胜。”谢明之有点怜惜地看着他,“安息……”
李叔见怪不怪,唤来人洒扫,目送谢明之远去的背影。
南淮武榜第二,三剑明君谢明之,没有人能活过他的寒明三剑,李叔垂眼。
今天是大雨天气,谢明之不在乎。
谢明之郊外骑着马,雨点震击在他的心中,怒骂道:“冽鹰,虽然是你神经兮兮甩的老子,老子也对你很不屑,但是……”他单手骑着马,戴着冽鹰戒指的手紧紧握拳,后槽牙感到渗血的咸,眼角渗出淡淡的泪花,任雨水冲去。
“你给老子回来啊!”
呼啸的声音盖过狂风,烈马奔腾,被吓着般狂嘶道。
——
酒家的人上下打量相貌不凡的三人,有些礼貌地招呼。
“三位客官,住房三两银子一天,清晨有到安阳的马车,八两银子一人。”小二眉飞色舞地说道,手指做着搓银两的动作。
“这么贵,你怎么不去抢。”陈瑛十分不屑。
小二瘪瘪嘴,耸了耸肩:“当今乱世,到处是山匪,小店自有高人护送,保二位姑娘和小公子性命财产无忧。”
陈瑛摆出傲慢的神色:“呵呵,哪来的三脚猫高人,值得这样的身价,出来一见。”
谢揽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陈瑛很强,从她强杀冽鹰和一众武艺还不错的随从就可以看出。
这样的人自然有她的骄傲。
一片青翠的叶略过过她的脸庞。
不对,这是冬天,哪来的青叶。
不及她思索,青叶便削下陈瑛的一截头发。
陈瑛的表情凝滞,傲慢的神色消散了不少,有些欣赏道:“但是背后阴人可不算什么功夫。”
在陈瑛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俊逸的男人越上了房脊。
他的头发散乱着,只用深青的发绳潦草地捆着,眼皮耷拉着,虽衣冠不整,只是大袍套在身上,却有一种闲云野鹤的风范。
“哈哈,真正的三脚猫还挺狂妄。”他打了个哈欠,眼皮很重的样子,但是直勾勾地看着谢隐之的废手。
谢揽之沉眸。
陈瑛不在意他骂人,笑道:“你有点功夫,不过调子怎么那样,没睡醒么?”
“笑话,没日没夜地跑马,铁人也熬不住……”他嘴角忽然露出浅浅的笑:“再跑完明天一车人,我就可以换班喽……领了工钱,我再换点酒喝,好好睡一觉……”
他喋喋不休的说着明日企划,如同已经入睡的呓语,给人感觉不太清醒的样子。
“打住……”陈瑛喊道,“功夫不错,难道就打算在这黑店屈才?”
男子露齿笑道:“怎么,姑娘那里有我的好去处?”
“还得看先生的想法。”陈瑛回道。
男子绕有趣味地跃下来,狭长的缝眼盯着她。
陈瑛倒是不畏惧他的打量,微笑坦然地看着他。
“在下柳誉竹,幸会……”他伸出手,阴冷傲慢地笑道,与他客套的句组毫不相符。
陈瑛上火,但仍旧忍耐着,欲同他握手:“幸……”
柳誉竹却无视她握住了谢隐之的手,谢隐之呆呆道:“幸会。”
这纯粹就是侮辱人了。
陈瑛放下臂弯上的谢隐之,气愤却礼貌地一笑。
立刻抽出刀刃,向他刺去。
柳誉竹也不恼,手间转着青色的飞刃,浅浅后退,挡住了陈瑛的刀刃。
“这就急了,小姑娘?”柳誉竹调笑道。
“你真欠。”陈瑛黑着脸沉声道。
“你那一刺有些力道,不过嘛,欠点火候。”他含笑着退去屋脊,单手弹出片片飞刃。
陈瑛手中挥舞,在青色的刃雨中挪移,咬着牙吃力地挡住了这一切。
她阴冷地看着柳誉竹:“你有什么目的?”
柳誉竹无视她的暴烈情绪:“你很傻诶,别人内心心如止水,你在那里思绪万千。”
陈瑛听他言,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那样不正中他下怀,像听话的狗一样吗?
真是个欠抽的家伙。
柳誉竹又打了个哈欠:“我就是想看看这么狂的小丫头有多厉害,你还不错,虽然我用两只手的话,你已经死了……不过我可不想太不公平,小残疾。”
“你……”陈瑛的肩膀被谢揽之拍了拍,“别吵了。”她柔和地劝慰道。
她看向屋脊上的柳誉竹:“阿五君欺负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哦,竟然还有人认识我?”柳誉竹挠了挠头,声线有了一丝起伏。
“南淮谢揽之,幸会……”
柳誉竹听到这个名字,几不可察地抖了抖,他的眼缝有一瞬间的放大,但很快归于平静:“南淮……陈年旧事了……”他哑着嗓子,仓促地,头也不回地逃出她们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