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沈青烛有先见之明，叫人抬了软轿接人。

郑微被扶上轿子，软绵绵地躺了一会，随着颠簸，醉意也渐渐散了。元宵在轿外跟着，隐约能听见她的抽噎声。

郑微坐起些身子，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晚来沈府的时候，也是这样寂静无人的夜，也是这台软轿，也是吭哧吭哧的家丁。

怀里还揣着那只光滑精致的酒葫芦，身上还披着祝璃的外袍，倒是忘了还她。

软轿在门口停下，元宵掀开帘子将郑微搀下来，沉默着将她引到卧房。

沈青烛就站在门口等着，好在穿了裘衣，没有作践自己。

郑微依旧装作眼睛迷离，乜了眼她，跌跌撞撞掠过她要进去，却被沈青烛一把揽住。

她看见她身上陌生的衣袍，手伸到系带上一扯，将那黑袍连同酒葫芦扔给了元宵。再揽着人进了屋。

两人都不说话，沈青烛没问她黑袍从哪来的，也没问她为何要喝酒，也不问她去了哪。

郑微只能听见她略显急促的喘息，余光还能瞥见她微红的眼眸。

没叫旁人服侍，沈青烛亲自替她更衣，一件一件湿凉卸下。

郑微有些冷，便抱紧了身子。

沈青烛将她手臂掰开，迫使她将一切暴露她眼前，接着将人推进浴桶。

沈青烛就在一旁守着她，不许她贪恋那水温，一会便将人拉出来，迅速替她穿上亵衣。

郑微像只木偶，任人摆布，眸子却渐渐红了。

沈青烛的动作算温柔，但非怜惜。看向她身子的眸子半点情yu也没有。

仿佛在看一件冰冷的死物，不必生起什么感情，因为不值得，因为不需要。

郑微在这目光里无地自容，她竟还妄想沈青烛情难自禁的垂怜，最终却只是机械性地被她摆弄。

穿上衣物，被沈青烛牵着上了床。

安安静静地躺着。沈青烛抱她抱得很紧，勒得她喘不上气。

可她没挣扎，只是默默合上眼了，有点困倦，但也有点不甘。

有点怅惘，也有点郁闷。

郑微受不了那样的沉默，她倒是盼着沈青烛能和她摊牌，争吵也好，相互伤害也好，可不要一言不发。

仿佛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并不重要，只要她的人还在自己怀里，其他都无需过问。

郑微心想，沈青烛或许没有认清楚自己的内心。她没问过，为什么当初沈青烛要纳妾，作为一个女子，做这等有违纲常的事情。

但至少，沈青烛是喜欢女人的，这一点，在任何人心里都毋庸置疑。

可郑微在沈青烛心里，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呢？

她说是朋友，可郑微不信。

若说是小妾，郑微只信一半。

或许沈青烛也在纠结，到底要把郑微放在自己心上的哪一个位置。

小妾，只是从一开始就欠缺妥当的决策，可偏偏这个决策让她们相遇。

以小妾的身份待在沈府，只是一个长久相伴的借口罢了。

沈青烛不愿意提这个身份，那么她心里也觉得，小妾这个词，多么不恰当，带着贬低，隔着鸿沟。

而朋友这个词，是旗鼓相当的两个人，少了欲望，但多了默契。

沈青烛说她们是朋友，是不是证明她也想要打破她们身份的差距，想要平等地和她相处呢？

可她们之间的距离，明明在朋友之上。

只差一步——大大方方地接纳自己的欲望，她们便可跨越天堑。

可郑微不明白，沈青烛究竟在犹豫什么？

那不如，让她逼她一把。

郑微刚从床上坐起来，沈青烛便跟着醒了。

事实上，沈青烛也并未睡着。

“怎么了？”声音沙哑得让人心疼。

郑微愣了好一阵才回神想起自己要做什么。

她下了榻，摸着黑往前走。

沈青烛立马跟着她起来，又问了一遍：“阿微，怎么了？”

依旧没有得到回答，于是沈青烛便默默跟着郑微，守在她身边，怕她丢了，也怕她磕了碰了。

屋子里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借着透过纸窗的朦胧月光，郑微找到烛台的位置，旁边放了火折子。

她把火折子吹亮，点燃蜡烛，将那蜡烛移到书案上。

元宵将那酒葫芦放在书案上，可能想着书案是郑微常待的地方，放在这，定然能让她一眼找到。

拧开塞子，沁人的酒香扑鼻而来，单是闻这么一下，便已醉了大半。

尝一口，温和的酒液淌过喉管，直到胃里，只觉得温润丝滑，之后便有丝丝暖意升起。

果然是好酒，适合初尝酒酿之人。

多饮了几口，神志便昏蒙了。郑微知道不可贪杯，但若是不醉，有些话怎么能轻易说出口呢？

沈青烛就站在她面前，神色在闪烁的昏黄下有些哀伤。

“你也尝尝。”郑微拿出两只茶杯，倒上剔透的酒液。

只盛过清润端庄的茶的杯盏，如今被恣意蛮横的酒占据。

酒入杯中那一瞬，被yu望浸染，白玉似的杯盏自己，会不会也醉了？

将酒推向沈青烛那边，郑微自己拿一只，自顾自碰了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是从骐竭那儿学来的豪放不羁。

可沈青烛一动不动，似乎有点愠怒。

眉头紧锁着，却并未阻止她。

郑微同她对视，冷笑了一声，笑她这时候还在矜冷自持。

终于还是说：“沈青烛，你是不是厌弃我了？”

“未曾。”

“也是，未曾喜欢何来厌弃？”郑微勾唇，自嘲道。

要是沈青烛反驳就好了，可她只是拿过葫芦放到桌上，说：“别喝了，你醉了。”

“醉没醉，不用你说。”

她瞧了眼给沈青烛倒的酒，问：“你为什么不喝？”

“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郑微上前两步，同沈青烛脸对着脸，呼吸喷洒到对方身上。

有些炽热，有些悸动。

“你喜欢我么？”她低低地问这么一句，很没自信的模样。

沈青烛却偏头不回答。她在克制吧？

郑微便狠下心，手指沾上酒液，点在沈青烛的唇上。

另一手扶着她的头，不许她躲，逼她正视。

沈青烛的唇染上酒意，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不仅尝到了酒液，还不小心碰到了那指尖。

郑微感受到那点温热的柔软，于是变本加厉，手指伸进那酒杯里，又扯出来，摁在沈青烛的唇上，用力过度，将两瓣唇分开了些距离，露出一点贝齿。

“喜欢这样么？”她又问了一句，带着挑衅，带着调戏。

沈青烛低微的chuan息倾泻而出，呓语似的，可等不及她出声，郑微的手指便闯了进去，搅nong着她的唇舌，搅乱她的清贵，挑拨她的yu念，打碎她的伪装。

鬼迷了心窍一般，郑微已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

沈青烛怎么这么听话，也不反抗，任她的手指造次，还含着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可依旧一味承受着。

好乖啊沈青烛。唇舌是软的，眼眸是软的，神情也是软的。

可为什么问她问题却不答？

为什么逼她也不肯直面内心？

郑微报复似的挑弄她，可她依旧不为所动。

不要再以克制为借口了。

若是欲望可以永远克制，便等于没有欲望。

若是爱意可以一直隐藏，那与无情无义有何区别？

郑微后退两步，收回手，拿帕子拭去指上的晶莹。

“不喜欢，便算了。”她真的失望了。

单向的喜欢和奔赴，她宁愿放弃。她才不想一头撞向南墙，连回头路都走不动。

郑微拾起案上烛台，走到柜子边。

那蜡烛马上要燃尽，吹了罢，是不是扔回那个抽屉里？

沈青烛是那样做的，元宵也是那样做的。

她便也那样做吧。

可扯开抽屉，里面竟是满满当当的，短短一截崎岖丑陋的蜡烛，是日积月累攒下来的，新的旧的，快要燃尽却终究没有燃尽的蜡烛。

沈青烛站在她身后，听见了抽屉被拉开的声音，也听见了随之而来的低微的惊呼声。

像是被骤然揭开了什么隐秘，她慌张上前，堵上了那抽屉，呼的一声，将那蜡烛吹灭。

可是她深知，已经来不及了。

全被看到了，全被知道了。

她的脆弱，她心底里最晦暗的伤痛，随着抽屉被拉开，纤毫毕现，展露在郑微面前。

沈青烛站在郑微身后，忍着心中的惶惶不安，等待她缓慢回头。

并不是多么不堪的事情。

只是光风霁月的沈青烛，一点点别扭的执着罢了。

所以郑微回头时，眼神里只是止不住的心疼。

背着月光，沈青烛看不清她的情绪。

可郑微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柔声道：“我知道你有所顾忌，我等你。”

给沈青烛一点时间，让她选择她们的关系，决定她们的未来。

给沈青烛一点时间，等她愿意向自己完全袒露自己的心事。

给沈青烛一点时间，给一个让她们能好好相爱的机会。

也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了解真正的沈青烛，理解她，爱她，保护她。

“今夜扰你安眠，我去东厢房睡了。”

沈青烛不喜欢酒气，郑微便离她远些。

“好。”她总是说好，因为郑微愿意，并非她自己愿意。

“我不逼你了。”临走，郑微又说。

“好。”舌尖依旧发麻。

“不要嫌厌我。”

“从未。”她笃定，也承诺。

从未，是从前没有，以后更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