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橘色的霓虹灯晃的人睁不开眼。
冷空气扑面而来，凉的让人窒息，时间还没到晚上六点，天幕已完全合拢，街道沉得像深夜。
北方的冬日很冷，寒风刺骨，偏偏入冬后几个月都没落雪，都说冬日无雪人会染病，叶芙举起双手放在唇边哈气取暖，指缝里勾着的塑料袋在眼前摇摇晃晃。
她吸了吸鼻子，顺着无灯老旧的楼道，摸黑一路转到三楼的一户门口，捏紧了有些分量的袋子，只稍作犹豫，便推开了门口挡风用的厚重的棉布帘子。
这帘子是家里人踩缝纫机做的，老人家怕寒，关节风湿，不能受风，一年冬夏都穿的不少，子女们怕老父亲冬天受不住，孝顺的早早就挂了上去。
其实屋内暖气很足，并不冷，叶芙一进屋整个人都有点冒汗。
老房子格局一般，这房子没有客厅，人都在卧室待着。从大门到卧室还有一细长的小走廊，叶芙朝前一路走到头，左右分别是两个房间，中间挂着一面大大的仪容镜。
镜子上夹着老人年轻时候的照片，还有儿女们年轻时候样子。
左侧卧室是主卧，人都在那坐着。
沙发上坐着几个中年妇女，床上躺靠着一个老爷子。
老爷子侧身躺在床上看电视，说是看，其实眼神早就不行了，声音放的很大，实际是听声音。
妇女们闲话家常，说着妯娌间的一些琐事。
叶芙走进来，沉静礼貌的对屋内的长辈一一打招呼，然后扭身去厨房，将手里的塑料袋打开，那里面是他们单位国庆节的礼品。
这几年，小城市受大环境影响，效益日渐衰竭，哪一行都不好做。很多企业入不敷出，中小型企业坚持不住很多都倒闭破产，像叶芙单位这种吃公粮的也开始搞优化经营，这些东西推迟了两个月才发下来。
说是礼品，不过是几桶小包装的玉米油。
叶芙将油拿出来，一瓶瓶整齐地摆放在一边的橱柜中。
屋内的妇女们似没看见叶芙一般，继续唠着家常，其中一个义愤填膺，也不知在说谁家的八卦，“她还好意思离家出走？真把自己当个蒜了？她那个妈也是，孩子间的事，长辈瞎参和什么？要我说，这样的媳妇就是给惯的，以为自己有爹妈撑腰就胡作非为，什么东西！”
另一个也不甘示弱，“可不是，她婆婆哪点对她不好了。生孩子的时候不是也在场吗？里子面子都给足了，要是我，我去都不去。”
嬉笑声一片，一个熟悉的声音接过话来，“她女儿嫁妆钱也没给娘家留，全自己踹着，真是蠢到家了，活该被男人甩。”
叶芙收拾好厨房，东西也送来了，打算回家。
走回主卧刚想打招呼，屋内其中的一个女人忽然转头看向了她，一脸好奇的问，“哎，叶芙。听说你最近又相亲了，这是第几个了，你眼光别这么高，哪有女孩相亲几十次都不成功的，差不多就行了。这次接触的人怎么样？”
叶芙知道这茬早晚都会来，逃不掉的，也没办法，只能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一个女人没好气道，“接触个屁，他们都不联系了，就她这性子，什么好的能把握的住？”
叶芙下垂的睫毛翕动了下，身侧的手蜷起来。
这话她听得最多，本应该麻了，木了，没知觉了，可不知为什么，每次从这个女人嘴里说出来，都像一把尖刀，不轻不重的捅着。
疼吗？
因该是疼的。
但又不会死，就是难过罢了。
“什么？不是说小伙子是个公务员吗？怎么还不联系了？工作多稳定啊，叶芙，你怎么不好好把握住机会呢！是人家不愿意吗？”
叶芙这次不想说话了，反正有人代劳，“人家很愿意，几次三番约她出去，就是她不乐意。在这样，你干脆别结婚了，老死在家算了。人家离婚至少还嫁的出去，你到好，想结婚都没人娶！现在我和你爸都抬不起头做人！”
一旁的妇人给了个眼神，让女人少说孩子几句，语重心长的对叶芙道，“小芙，你也不年轻了，都二十七了，现在好的你错过了，将来就算剩下的是癞蛤蟆，你也得把握住机会了。”
叶芙无语的想笑，但她没有，她知道这个场合下，她如果真笑了，等会回家又会发动一场战争。她缓缓开口，算是和众人解释，“那个人和我性格不合。”
妇人一怔，很不理解，“性格不合？现在的孩子的词儿可真新鲜，我就知道性格是可以磨合的，谁和谁天生就合拍啊！”
没有人天生合拍吗？
可她当年和顾磊，就一拍即合，印象里，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有聊不完的有趣话题，之后的每一天每一晚两人都是抱着电话睡着的……
“到底是因为什么不联系？总有个原因吧？你知道吗？”女人的八卦之魂被燃气，好奇的询问。
哪有人是真心关心你到底会不会遇到什么爱人，愿意听故事的人，一般都只热衷于故事本身罢了。
“谁问的出来，她也不说。”
“说不定是你这个妈，像是查户口一样，让人不舒服了。在不，就是人家根本没看上叶芙，故意表现的不好！”女人自以为是道。
叶芙动了下眼睫，也不反驳，静静的站在那没在说话，女人叹了口气，对她摆摆手道，“行了，你回家吧。我看见你就烦。”
叶芙如释负重的转身，逃似得离开了这里。
*
叶芙回到家的时候，手已经冻的通红。
她将窗帘拉好，换上厚厚的珊瑚睡衣，手机里不断的响起微信的提示音。
叶芙换好衣服，拿起手机，发了一会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家门忽然传来响动，一身黑色棉服的男人从外面回来，叶芙走到门口喊了一声，“爸。”
男人看了眼叶芙，没什么表情的问她，“怎么才回来？”
她还没回答，男人已经径直走进她的房间，看了眼拉上的窗帘，眉头拢成一团，没好气道，“拉窗帘做什么？”
叶芙语气淡淡的回答他，“刚才换衣服来的。”
男人唰的一声拉开窗帘，叶芙窗外有一个花台，可以在白日里晒一些冬日阉泡的秋菜。
他拉开窗，冷空气瞬间涌了进来，叶芙虽穿的厚但也感受到了阵阵寒意，看着父亲俯身赤手整理花台上晒的白菜，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天都黑了，都不知道把菜收一收，知道遮窗帘，就不知道把菜收进来么！”
叶芙在他身后静静的站着，她父亲个子不高，整理的时候需要将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看起来很危险。
不一会儿，他将秋菜都搬进屋内，关上窗对叶芙道，“去你奶奶家吃饭。”
叶芙哪还吃得下去，摇头说，“不吃了，不饿。”
父亲离开她的卧室，嘴里念叨着，“不饿不饿，给你做饭你总不饿。”
仿佛这饭叶芙没吃就都会倒掉一样。
更晚一些，杨秀回来了，她看了躺在被褥里翻手机的叶芙一眼，冷冷的问她，“你单位今年优化人员的名单定了吗？”
叶芙手腕一顿，轻声道，“还没有。”
杨秀一边脱衣服，一边抱怨，“什么狗屁形势，说的好听优化，优化不就是减员增效么？那么大的公司只裁我们这种没权没势的。当初我求爷爷告奶奶才安排进去的地方，本能稳定一些，没想到，这才干了几年，还是风水轮流转。”
她刚换上睡衣，推门就走近叶芙的卧室，旁若无人的坐在她房间的椅子上喋喋不休，“你怎么还有心情玩手机，你说说你这个样子，万一真被优化掉了，出去能做什么？你这么大了连个对象都没有，你还挑，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要我说，什么人品什么好坏，长相高低，只要是工作稳定，有编制，安安稳稳地能生活，比什么都强。”
叶芙放下手机，对杨秀道，“妈，我自己能挣钱，你没给我找工作以前，我也有工作。你没让我相亲以前，我也有对象。”
杨秀拿起身侧的纸抽，啪的丢到叶芙脸上，声调拔高了几个度，“你那叫什么工作？一个私企能有什么出息？还有你那个对象，对你好有谈得来什么用，整天就知道玩，班也不上，等着啃老吗？人家啃自己的父母，你也要啃他爸妈吗？人家让你啃，给你啃吗？你要和他在一起，是想气死我么？”
叶芙头开始疼了，每次和杨秀提起顾磊，二人都要为此吵架，她早就累了，“我已经听你的和他分手了，这还不够吗？三年了，你还提他干嘛？”
叶芙捡起纸抽盒子，那是很硬的塑料，砸在人身上很疼。可杨秀还不满意，拿起梳妆台上的东西就朝叶芙身上丢，大大小小全砸在床上。
“你听我的？这三年来我给你介绍了多少小伙，薄言之多好的孩子，你自己说说，你为什么看不上！难道除了你那个男朋友，就没一个合适你的男人了？”杨秀激动的嗓门洪亮。
男朋友？
说的好听。
从头到尾，杨秀都不知道他叫顾磊。
就算叶芙告诉她，带他见她，她也不听不看不见。
“没有。”
叶芙的答案再次惹毛了杨秀，杨秀指着她的脸，失了智一样的大吼，“你给我滚出去。我怎么生出来你这个女儿，你这个不孝顺的女儿，给我滚。”
叶芙腾的从被子里翻出来，拖鞋都没穿，抬手拽下羽绒服，套上棉靴，开门就走。
没错，这样的滚出去也不是第一次了。
*
手机还剩百分之三十的电量，叶芙打给乔乔。
乔乔很快接了电话，似乎在健身房运动，喘着气摁停了跑步机，“怎么了宝贝？”
叶芙拢紧了羽绒服，还好她这两年买的羽绒服都是蝙蝠袖的肥大款，要不然，自己这套珊瑚绒厚睡衣还真穿不进去。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乔乔笑了笑，心知肚明道，“又跟你妈吵架了？我在公园旁边的健身房，这就出来了，你要来吗？”
叶芙想了想，答应乔乔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