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P肉小说网

繁体版 简体版
NP肉小说网 > 探臣 > 第8章 解忧其三

第8章 解忧其三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次日。

对于洪医官和洪英所说,宋景熙究竟信不信,又信了几分,连他自己也摸不准。在将谈话复盘几遍之后,带着满腔的疑惑,宋景熙来到了曳扇台。

曳扇台设在义禁府范围内,与进出义禁府的门并不同。比起义禁府,曳扇台实在太不起眼,连牌匾也没有,只有一道小破木门。推开小破木门,只是一栋很普通的瓦房,虽比寻常的大了些,依旧是不起眼。但进到民居中,便能看见一道房中门,这便是通往曳扇台的了。

曳扇台紧邻义禁府,就在义禁府的背后,前后左右只有四栋建筑,呈四方格局,左右两栋为书库,均用于置放卷宗和文书,只有朝向曳扇台内部的一侧墙上有窗,门紧锁,正前一栋为前厅,代理官员常驻于此处,给出身不同的曳扇台密使颁布符合他们身份和职责的任务。后方一栋则是内厅,仅台主及台主指定之人可以进入,主要用于集会,两侧还配有卧房,不过一般没人常住,只作临时休憩之所。

颁布任务本来是曳扇台主的职责,但很多年前台主就没有露面过了,常年靠代理官员操办事务。按代理官员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也连台主的脸都没见过。虽然此事不知真假,但对于多年不见踪影的台主,密使们也倾向于相信这位“代理台主”。

据代理官员所述,偶尔有重要事务时,台主也只会让飞鸽传信到曳扇台。由于代理官员已在曳扇台中占据重要地位,所以代理官员如今已被密使们默认为副台主,通常也会这样称呼。

走进前厅后,有位年轻的绿衣男子正在整理书案,见有人进来便抬起头。此人正是代理官员。相貌平平,毫无特点,很容易让人过眼即忘,虽然如此,但神色温和有礼,脸上也时刻挂着微笑。总之是个既不会让人轻易记住,也不会让人心生反感的长相。

宋景熙习惯性地打了个招呼:“早啊,副台。”

代理官员也惯例询问:“近来可好,宋大人。金哲案进展如何?”

宋景熙拉了张椅子坐下,桌上时刻都备着茶水,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言简意赅道:“卡住了。这金哲案离奇得很。”

代理官员道:“宋大人需要什么帮助吗?”

宋景熙举杯喝了一口,道:“暂且不急,副台,借你书库钥匙一用,我现在需要翻阅翻阅卷宗。”

按照曳扇台的规矩,在没有台主的允许下,任何密使都不得进入左右放置卷宗的书库,而且必须有台主或其它什么人员陪同,更不能在书库中逗留太久,否则会扣俸禄。但这些规矩是用来约束其它密使,宋景熙不在这之列。因此听他这么要求,代理官员大方地摸出一串钥匙,丢到宋景熙手上,宋景熙弯唇一笑:“谢了!”

宋景熙进的是左书库。打开书库大门只需要一把钥匙,但代理官员甩给他这么一大串钥匙是有原因的。曳扇台书库内的卷宗全部分门别类锁在诸多锁箱中,锁箱被一排排摆在架上,每个锁箱都在安静地等待专属于它的钥匙。

木架上只标明了年份,再无其它任何信息。一个年份能对应好多个锁箱,为避免冗余,曳扇台内最多只会保留三十年以内的卷宗,每年台主或代理官员都会检阅一番,挑拣出超过年份的,只留下重要到不能销毁的,其余的归宿便是被燃烧成一地灰烬。

宋景熙有目的地走向标有“文祖二十四年”的锁箱前,试了几把标有相同年份的钥匙,不多时,“咔哒”一声开了锁。

锁箱内尘封多年的档案本被宋景熙取了出来。档案本封面也只写了“文祖大王二十四年记”,让人无法从封页上看出来这本记的是什么,但里面的内容可就不简单了,通篇只讲述了一件案子,那便是二十四年前的废世子案。

二十多年前,当今王上还不是王,那是上一代君主:文祖在位时期。文祖有位令他相当骄傲的儿子,不仅是长子,同时也是世子。世子德才兼备,德高望重,实在是众望所归。世子的父亲文祖也对其十分满意,于是在世子二十二岁时,以身体抱恙之由让世子进行了代理听政。

众人都以为这位贤能的世子会带领国家走向繁荣,起初,世子也的确做到了。但仅仅五年以后,世子便废弃了他之前锐意改革时期的几乎所有政令。这不是世子颓废了,而是他生病了。

代理听政不到四年,世子便出现了头疼的症状,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症状演变得越来越频繁,但仍然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忍受着忍受着,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世子发现,他忘记了一些事情。好在被他遗忘的都是最普通、最微末的事情,算不得什么,连宫中御医也说是因处理政务积劳所致,喝喝汤药,适当休息便可。所有人都相信一定会好起来的,包括认真吃药的世子自己。

然而半年过后,世子又是忽然发觉,自己已经遗忘了很多事情了。他开始逐步忘记身边的人和事,起初只是忘记自己很久之前做了什么,后来开始忘记自己不久之前做过的事,慢慢地越来越严重,他开始忘记自己说过什么话,吃过什么食物,看见过什么人。即便他相当努力地回忆、相当努力地记住,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再半年以后,世子惊恐地发现,他已经不认识身边的大多数人了,宫女尚宫、内侍内官、朝廷官员,一个一个被他忘记。

这时他仍然记得的,还有他的妻儿,他的父王,他的手足。后来这些人也被他逐一遗忘。看到这些人,看到这些陌生的脸,他只会感到恐惧。

被废前半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也终于丧失了对所有过去的记忆。

彼时的世子已经完全丧失了处理国政的能力,代理听政的政务被彻底废弃。文祖也不得不将世子软禁于东宫殿中,否则世子会因为恐惧现在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建筑和人群而逃走。

从世子被软禁起,朝廷上关于废黜世子的声音不绝于耳,文祖一概不理,并为之大发雷霆。似乎什么也撼动不了文祖的爱子之心。直到世子被软禁多日后的某一日,文祖的轿辇造访了世子所在的东宫殿,想去看望这个得了怪病的儿子。无论怎样,文祖无法割舍对世子的疼爱。然而世子的做法却让一切戛然而止。

世子一边怒吼和嚎叫,一边举着刀砍向文祖的轿辇,而且还砍翻了。虽然最后没有伤及文祖,却砍伤了数名宫人。

是儿子也是世子,但更是臣子。是父亲也是君王,但先是君王。儿子怎能将刀尖指向父亲?臣子怎能将刀尖指向君王?

世子沦为了逆贼。

文祖依旧不舍得废掉这个与早亡的发妻的独子,称世子是恶疾所致,不加计较,只是严加看管他。可惜文祖这样做,朝臣们是不满意的。

斡旋了月余,文祖才同意罢黜世子,颁布了废世子教书。一纸教书,将世子逐出了东宫殿,仍然没有脱离被软禁的境遇。又是月余,新的世子落在了文祖次子身上。

一年过后,文祖已经缠绵病榻彻底不能起身,不得不将政务全权交给新世子代理。彼时废世子却再次提着刀,闯入了东宫殿,和东宫殿的新主人打了一架。这次废世子没有空手而归,他削下了新世子的一缕额发,而后很快被冲进来的宿卫兵控制。这次,文祖一改往日宽容,褫夺了废世子的爵位和封号,将其贬为庶人,流放海岛。不久之后,文祖病逝,新世子登基。新王念在昔日手足之情,赦免罪行既往不咎,为其恢复名位,并召回已是庶人的废世子。可惜,废世子在乘船离开海岛时,不幸发生意外,连船带人葬身海底了。

这是世人所知的废世子的结局。

可对于宋景熙来说,这不是真相。

意外是真的,但葬身海底不是真的。事实上,废世子不仅没死,还在几年后回到了汉阳,成为了曳扇台的新主人。

后来,已经成为曳扇台主的废世子搬到了汉阳城外的眉寿山上久居。再后来的后来,因为一场因缘际会,宋景熙成了曳扇台主的徒弟,被收入了曳扇台中,也就是说,当年的废世子、如今的曳扇台主,就是宋景熙的老师。

宋景熙将卷宗合上,又将锁箱重新上好锁,回到正厅时,代理官员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宋景熙走上前,道:“副台,我心中有不少疑惑未能解开,不如借此机会,听我口述,向你述职如何?”

代理官员微笑道:“宋大人请讲。”

片刻后。

宋景熙将前两日的经历细致地讲了一遍。听罢,代理官员也不知是真感慨还是假感慨,道:“果然离奇得很,解忧草这样的,的确闻所未闻。宋大人实在辛苦,困扰宋大人的疑惑又是什么呢,是解忧草的来源?还是担心这是一场阴谋?”

宋景熙道:“皆非。我全部的疑惑都在存善堂当中。”

代理官员十分认真地道:“请宋大人明示。”

宋景熙伸出一根指头,道:“第一,不知副台是否注意到了洪医官所述的矛盾之处?起初洪医官便仿佛认得我,还邀我进内堂商议,而后解释是因为我家中的原因。但洪医官为我长兄医治当年,我也才不过十岁,如今十二年过去,洪医官究竟是如何识得我的?我似乎还没有出名到能让汉阳人人都认得我这张脸。”

代理官员略微点头,评价道:“此点存疑。”

宋景熙又伸出第二根手指,道:“第二,如若当真只是为了我长兄之事而邀我商议,那为何要支开洪丹?难道这件事对于洪丹来说是秘密、是不能为她所知晓之事吗?显然并不是。依洪医官自己所述,在他戒掉解忧草的二十日当中,他要求洪英将洪丹以修习的名义送离了存善堂,所以我认为符合‘需要向洪丹隐瞒‘这项条件的事情只有一个,那便是关于解忧草。因此,洪医官从一开始,便知道我是为了解忧草而来,但他对我撒了一个谎言。”

代理官员再评价道:“合理。”

宋景熙再次伸出第三根手指,道:“第三,进内堂后,洪医官便拿出一本手记翻阅,这本手记是他自己所作,而他在翻到画有解忧草图案那一页时,却没有任何标注,连名字也没有记下。洪医官甚至想不起来解忧草的名字,只能向洪英询问。但试问,一个经历了解忧草那样折磨的人,会轻易地忘记造成了他的痛苦的罪魁祸首的名字吗?甚至当初连名字也不曾记下?由此看来,洪医官那根本就是故意翻出此书,又故意在我面前提起解忧草,来引导我走入他们的对话。”

没等代理官员评价,宋景熙握拳总结道:“所以,洪医官和洪英上演这么一出,究竟是在谋算着什么?为什么要对我演这一出?对于他们来说,又有何利可图?”

代理官员答道:“也许他们和金哲有所勾当,看来将两者栓在一起的,正是解忧草。”

宋景熙道:“那我为何能从存善堂中周全地走出来?如果他们真的和金哲一样心里有鬼,又怎会容许我继续查下去。”

代理官员道:“宋大人,因为你到访存善堂之时并未隐瞒身份,存善堂内的病患也见到了你的脸,如果你消失了,存善堂也会陷入危难。所以他们选择将你引入金哲府中,一旦你选择隐瞒众人秘密潜入,那么他们便能来一出瓮中捉鳖。”

宋景熙焦躁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来回踱步道:“不是的,不是的...不对,副台,虽然你说的也有道理,但你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因为这根本说不通。我能确保我在金哲那里没有暴露,金哲是不会知道是谁闯进了他的药铺,也许金哲自己现在还在奇怪到底是仇家干的,还是哪个胆大的盗贼干的以至于他只能自认倒霉。既然金哲不知道有人已经因为解忧草而盯上了他,那他又怎会和存善堂串通一气来抓住我。所以存善堂本来是不应该知道有人在调查解忧草,更不应该知道是我在调查解忧草。但从我方才所举的三条来看,存善堂分明知晓,而且还故意设局让我跳入他们的计划,不仅如此,还演技拙劣,漏洞百出,似乎是故意这样表现,好让我能够尽早发现,存善堂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费尽心机引我入局?!”

代理官员居然被说得沉默了,半晌,默默道:“是啊,为什么呢。”

宋景熙知道自己焦躁过了头,但他现在确实冷静不下来,因为一个大胆的猜测已经在他脑海中成型了。他手扶着椅子,凝视着代理官员,一字字道:“副台,我也不想说些废话了。台主他是不是...没死?眉寿山上没找到他的尸身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死,他根本没在那场山火里丧生!”

其它密使们一直不知道的是,迄今为止,台主已经消失了六年了,而且是伴随着那场眉寿山大火消失的。而这件事,只有宋景熙和代理官员知道。由于台主从前就神出鬼没踪迹不明,代理官员又一直打理有序,所以除了宋景熙以外的密使,甚至没有讨论过台主是不是真的消失了。

说到最后一句,宋景熙的声线都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他没死又是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告诉我,现在是......回来了??”

代理官员摇摇头道:“不,宋大人。我不知台主究竟是否生还,但台主他的确一直未曾回来过,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宋景熙再次焦躁地在正厅里来回踱步,他绕着正中的集议桌绕了好几圈,代理官员静静地坐在左副位上,等到宋景熙一脚刹住,坐回代理官员对面的位置。代理官员微微一笑:“宋大人。凡事莫急。”

宋景熙也微微一笑,尽管笑容难免带上了情绪:“副台,请恕我无法接受你的说法。台主究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一回来便要算计我吗。这次的金哲案任务并不是副台你自行颁布的,而是台主让你交给我的,并且他已经去过了存善堂,是他让洪医官和洪英那么做的,对吗?如若不然,该怎么解释我的疑问?”

代理官员罕见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平静地道:“宋大人,你猜的很对。但是,只有台主能这样做到这些吗?”

宋景熙一愣。

“曳扇台真正听命于谁,难道宋大人不清楚吗?无论是你我还是台主,甚至于曳扇台,都只是为了国君而存在。宋大人分明很清楚。”

宋景熙没有说话,他咬咬下唇,一言不发。没错,代理官员说的一点也不错,他忘记了,他们这群人的存在只是为了坐在御座上的君王而已。台主不在了,不代表曳扇台就真的没有头儿了,比曳扇台主权力更大的,不还有王上吗?王上难道就不能下命令了吗,没这个道理。

“主上决定重新调查废世子案。无论是对金哲还是存善堂的调查,都是主上的手笔。在你之前,主上已经派人和存善堂接触过了,派你再去,只是为了以此为契机验明你的能力。在曳扇台,几乎每个密使都要经历这一考验。”

这话打击了宋景熙一下,他嘴唇也咬得更紧了,也意识到自己真有些操之过急了。的确所有疑问都在将他往“有人在制造这一场为他设计的任务”引导,他这样的猜测也并没有错,只是他忘记了能做到设计任务的人不是只有台主,误将设计者的名头安错了人。

代理官员虽然大不了宋景熙多少岁,但多年的识人经验让他轻易看出宋景熙此刻有多困窘和懊悔。曳扇台中有不少年轻且出身寒微的密使,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许一辈子也不会被外人知晓身份和名字,所以总是希望自己能在曳扇台的卷宗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几乎没人能抗拒这种成就感。

在代理官员看来,宋景熙又能有多例外呢?他加入曳扇台已有好几年,但台里从未给他发布过例行公事以外的事务。严格来讲,金哲案应该是宋景熙第一次有“格调”的秘密任务,他不可能不希望通过这件案子来向曳扇台证明自己的实力。

半晌后,宋景熙闷声道:“我明白了。”

代理官员试图安慰他:“宋大人且听我说。换做寻常人,也不一定想得到这些,即便是猜错了人又如何,谁会在一开始不犯任何错?而且能意识到这样多,说明宋大人已经相当合格了,曳扇台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宋景熙搓了搓脸,道:“你说得对...但这件案子本身漏洞便十分明显,换旁的密使来做,也不会比我差,而且还会比我做得更好。我知道我和那些经验老道的密使们的差距,认清这差距没什么不好。虽然但是,副台,还是多谢你。”

他说完,又抬起头格外坚定地道:“不过,金哲的案子,还是要查到底。我要去金府。”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