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程寅在心里反复默念了两遍，并没有觉得这句词比上一句更有韵味。

“怎么办呀，”万朵又想起刚刚的愁事：“你怎么都不说话？”

“能有什么办法……”程寅摊开手，故作无奈：“只能等你毕业嫁给我了。”

“……”

万朵脸一下子红了，身子往后靠了靠，又要拿乌龟遮脸。

“不过……”程寅便又说：“婚后你要不喜欢，再离也行。”

他说这话时，眉眼舒展，语气轻松，明显在逗她。万朵气得瞪他，差点就把手里的乌龟扔过去。

好在程寅及时打住。

“办法是有，只是要给我一点时间。”

“嗯，这没问题，”万朵问：“多久？”

“现在还不确定。”

万朵信他，却放不下心去，抱着乌龟玩偶凑过去，"到底什么办法呀？"

见他不答，又去摇他的手臂。

她穿着宽松的短裤家居服，更显得两腿纤细。狭窄的空间里，随着动作，圆润的膝盖一下一下蹭着他大腿。

“你就告诉我吧。”声音也是娇软。

程寅被磨得没了办法，以防她胡思乱想，想了想，干脆把一部分事情告诉她。

简单来说，就万朝正在做一个非常重要的跨国收购项目，程寅和殷贇带着整个万朝全力以赴。项目做成，对国内整个行业发展都有助益，久诚也是其中一个受益者。

从行业发展趋势来看，合作才能共赢。很多企业会和万朝合作，久诚却不一定。

问题出在久诚的内部，他们分裂严重，基本分为两派。一派担心万朝做大成为威胁，一派想和万朝合作共赢。

久诚现在的总经理吴玉笙，也就是吴玉燕的哥哥，他不仅反对和万朝合作，还担心以季鹏久为首的另外一派和程寅走得太近。

之前万朝的收购项目受挫，就是吴玉笙动的手脚，好在他们及时挽回。但吴玉笙能动一次手脚，就能动无数次。

这种事防不胜防，程寅便一面安抚吴玉笙，一方面加快收购项目进度。

程寅解释的时候，故意隐去了一部分信息——

比如为了防止程寅和季鹏久联姻，吴玉燕曾不断地给程寅相亲。而程寅安抚吴玉笙，让他们别捣乱的方式，就是假装有女朋友，表明他无意和季鹏久联姻。

长长的逻辑链，加上商业上的勾心斗角，万朵本就脑袋不够用，被程寅一绕，完全糊涂了。到了最后，她只抓住一个重点——

只要这个跨国收购项目完成，她就能和程寅解除协议。

“进度顺利的话，大概六个月能完成。”程寅说。

那就是明年三月。

她六月毕业。

万朵掰着手指算了一下，觉得这个办法十分可行，心情豁然开朗。

程寅看了下腕表，还有点时间。

从纽约回来后，他就没睡过几个小时。刚刚和罗育翔一起去看了几个洗车行选址，晚上还要赶飞机回北城。

热恋中的男女朋友，每一分钟都想腻味在一起。更何况，他和万朵异地，本来见面时间就少，这会要不过来看看，怕会让人起疑。

所以，还是跟罗育翔一起回来了。

只是这样呆在女孩子闺房里也不好，他和万朵不熟，算着时间，多了对小姑娘不好，少了装不像，二十分钟比较合适。

见万朵表情明朗，没有别的问题，重又靠在椅背上休息。

万朵这才看见程寅额角上沁着汗珠，隐在发丝里亮闪闪的。她回身，从枕边找出遥控器，调低了温度。

再去看他，他闭着眼睛，长睫下一片浅淡的阴翳，看起来很疲惫。

这样高大的人，窝在表弟小时候的学习椅上，看着十分不舒服。

清浅的呼吸，似乎睡着了，大概真累得不行。

万朵心软了一下，转身抽出桌上纸巾，悄悄凑过去，很小心，很小心地去擦他额头的汗。

刚挨过去，还未碰到额上皮肤，手腕就被捉住。

万朵一怔，朝他脸上看去。

程寅睁开了眼睛。

安静的房间 ，只有空调的风声作响。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在他脸上留下阴影。

他看着她，眼神缓缓对焦，如一潭静水，幽深难辨。

里面，映着她惊慌的神色。

万朵心砰砰跳着，想抽回手，试了一下，却被捉得更紧。

她一愣，正在怔忡，他突然转身，倾身上前。

像一阵凛冽的风，直面吹来，她屏住呼吸，身体随之后仰。

他的膝盖撞上她的，将她的腿挤向一旁。

万朵紧张得不行，心跳快得不像自己的，垂眸不敢对视。

“怕了？”程寅忽然说：“吃饭时不是挺大胆的？”

“……？”

“敢顶撞吴女士，还敢说我年纪大，这会儿知道怕了？”

“那，是情不得已。”万朵红着脸辩解。

程寅看了她一会，笑了笑，“以后不用帮我说话。”

他放开她手腕，随意揉了一下她的小脑袋，人也跟着站起来，“我还要赶飞机，不能再陪你了。”

万朵呆呆点头，轻“嗯”一声。

他拿起椅背上的西装，从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细长的红色盒子，“在纽约看到的，你应该用得上。”

万朵抬头，接过来，道谢，想问是什么，又纠结着没问。

门边，程寅站了一会儿，似乎想和再她说点什么。

“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轻淡的嗓音，言简意赅。

万朵飞速看他一眼，低下头，轻声说：“知道了。”

程寅看下了腕表，似乎真的不能再呆下去，把西装搭在臂弯，手搭上门把手。

“再见。”

万朵终于抬头看他，明眸款款好似藏了一汪春水，声音也绵长带了余韵：“再见——”

程寅脚步一顿，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秒。

两秒后，点点头，出了房间门。

门外响起脚步声，还有他和小姑、姑父告别的声音。

万苍雪惊讶他这么快要走，罗育翔却表示很理解，说程寅做的是跨国项目，人家国外哪有国庆放假的。

万苍雪要喊万朵出来送人，被程寅以她睡了为由阻止，三人简单话别后，大门“砰”的一声响。

人走了，心脏却还在砰砰跳着。

万朵低头看向手里攥着的纸巾，心想如果这纸巾再柔软一点儿，是不是就不会弄醒他了？

她放下纸巾，打开细长的礼物盒子，里面是一个绣着山水的布袋。

只看这个布袋，万朵就猜到是什么了。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又鼓噪了起来，胸腔里像放飞了一群鸽子，呼啦啦地飞。

一把七寸乌骨泥金扇。

扇面手绘山水牡丹，扇骨细腻，她拿起来玩了一下，入手轻巧，开合顺滑，比她原来的那把仿泥金扇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太漂亮了！

万朵当场哼了一段《游园惊梦》，耍了一套扇子功，挥、转、托、夹、抛。

不知不觉，西窗外霞光漫天，照在如花的笑脸上，照在微微沁汗的额头上。

原来，她也有礼物的。

原来，他早给她准备了礼物。

整个国庆，万朵没事儿就拿出这扇子摆弄。原来破掉的那把终于结束了使命，没扔，被她放到了行李箱一角。假期结束回到学校，又被她丢进了杂物箱里。

后来外出旅行，日常练功，她都会随身携带程寅送的这把。

时间过得很快，十月中旬，京昆系毕业论文选题下来了。按照学院安排，次年三月要提交论文初稿，四月修改完善，五月毕业答辩。

万朵抽中的题目是《古老昆曲的青春演绎》，第一步就是搜集资料。昆曲六百年历史，但因为民国时期社会动荡差点失传，留下来的资料也不多。

即便流传下来，这些珍贵资料都在图书馆里被典藏，网上能搜到的很少。

万朵每天泡在图书馆里查资料，还要练功、排练，偶尔想起程寅，也会在下一秒被排练的同学打断。

这期间，程寅也没找过她。

自十一假期分别后，两人再无联系。

万朵自己没觉得不妥，倒是每天和她一起的庞郁觉得奇怪。

这天，在练功房练晚功的时候，两人坐一起休息。庞郁观察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问万朵怎么都不和程寅打电话聊天。

说这话时，正好另外一个舍友在和男朋友聊微信，不知说了什么，嘴都要咧到耳根上去了。

庞郁指给万朵看，“那才是热恋的正常状态！”

万朵无语。她和程寅本就不是真情侣，哪来的热恋？

只得说，程寅太忙。

庞郁同情地看着万朵，也无力安慰。原本还很羡慕万朵，找了一个大他们很多岁的成功男士，有强壮的男友力。现在看来，连陪聊都不能的男朋友，还是避避雷吧。

“程寅该不会……”有了程景骁的教训，庞郁好心提醒，“也劈腿了吧？”

“没有，没有，他就是太忙了。”万朵对上庞郁的眼神，干笑了两声。又觉得十分愧对程寅，无缘无故给他抹上的劈腿的嫌疑。

其实前几天，小姑万苍雪给万朵打电话，说程寅给姑父的高端洗车行投了资，让万朵替他们再感谢一下程寅。

万朵应下来，但后来一忙，给忘了。

她看了一眼时间，离一会儿的公演合排还有几分钟，赶忙掏出手机，给程寅发微信。

阳光朵朵：给我姑父投资的事，谢谢你。

CY：在商言商，不用谢。

第一次，程寅回复的很快，跟他面对面发微信都没这么快过。

万朵看着那一行字，有点意外。

想和他说点儿别的，好像……

找不出什么话题。

想了想，敲出一行字。

阳光朵朵：那个跨国收购的项目，还顺利吗？

只有这个话题了。

CY：顺利。

嗯，很好，又没话题了。

准备换场地去联排了，庞郁拿上水杯书包叫万朵。万朵应了一声，把手机收进包里。

至此，话题结束。

时间一晃到了十二月份，京昆系迎来了期末考试。

经过一学期的折磨，万朵和庞郁战战兢兢去了戏曲声乐课的考场。

一周后成绩出来，两个人神清气爽、耀武扬威，几乎就要在楼道里横着走，恨不得让每个人都知道她们考试过了，几乎满分。

万朵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发给妈妈，接着是小姑、殷贇，最后……看到微信列表里躺着的“CY”。

该要告诉他的。

虽然自己很努力，但如果没有他帮忙，能不能过还两说。

她打开微对话框。

阳光朵朵：我戏曲声乐考试过了。

过一会儿，屏幕上弹出两条信息。

第一条——

CY：恭喜！

第二条——

CY：终于不是催我进度了。

万朵愕然，她哪里催他了。

再一看上面的聊天记录。

11月月9日。

阳光朵朵：请问那个跨国项目，进展怎么样了？

CY：正常。

11月月21日。

阳光朵朵：那个跨国项目，没问题吧？

CY：没问题。

12月3日。

阳光朵朵：那个项目，还OK吧？

CY：OK。

12月9日。

阳光朵朵：项目还好吧？

CY：好。

差不多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问上一回。

阳光朵朵：我不是故意的。

CY：知道。

CY：只是有种定期跟董事长汇报的感觉。事实上，我跟董事汇报都不用这么频繁。

万朵笑起来，发了个调皮的表情过去，程寅没再回复。

话题就此结束，万朵以后想起来这事儿，都没再好意思再追问。

到了月底，排练了一学期的公演终于要演出了。

公演不在学院剧场，学校组织统一到社会剧院去。这种检验学习水平的公演每学期只有一次，很重要，每个同学都要参加。那些已经签约的同学可以不上课，但必须参加公演。

签了沐光公司的洛雨霏也回来了。

洛雨霏的综艺节目已经在视频网站上播放，现在是个粉丝量几百万的明星，一回来风光无限，同学们都围过去聊天，很是羡慕。

洛雨霏说，她还请了一些同是明星的朋友来看演出，同学们一下子都兴奋起来。

几乎所有人都请了自己家人朋友来观看。庞郁不仅爸妈来了，连她那玩沉香的堂哥、以及堂哥的哥们都一并过来捧场。

万朵爸妈在国外，小姑一家离得远。殷贇倒是回国了，但看朋友圈是在北城。所以她只给程寅一个人发了微信邀请。程寅不发朋友圈，她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万一他在南城呢？

结果回复很让万朵失望。

CY：那天我不在南城，抱歉。

阳光朵朵：没关系。

失望，但意料之中。

公演这天，万朵在后台装扮妥当。她的节目是倒数第三个，不着急。等待上场的时候，同学们都在兴奋的和亲朋好友聊天，万朵一个人把手机拿出来玩，翻到程寅最后那条回复，忽觉落寞。

她呼出一口气，把手机放回书包。

“万朵！”一个演完的女同学跑到化妆间门口，女同学演老旦，半白头发，妆还没卸。

万朵朝同学摆手：“这儿呢！”

“还没到你吧？”女同学问。

“没呢。”

“太好了。”同学笑。

“嗯？”

“刚刚我去前面送我爸妈，有个男的过来问我认不认识你，有没有上场，我估摸着你应该没上，还怕告诉他错了。”

男的，来问她？

万朵心中一动，程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