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的隐秘暂且按捺不提,却说南昭文递帖而反之后,先后又去了其他几家门派的堂口,一一交付了帖文,除开月宫之外,其余诸堂口掌事均都出来接见,与南昭文共谈此次英雄大会的内情,也对踏松月的肆虐颇为不满。
热情些的,甚至于和南昭文过了几招上下,这也让南昭文稍平方才在月宫遭受冷待的不快,既而心上也起疑窦。
他人老成精,虽然智谋不是最厉害的,但论见识、处事,都是生死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物。初遭冷遇时还不察觉,过后一想,才觉得大有蹊跷。
长安城是天下之腹,龙气交汇之所,人杰地灵,再加上本朝天子一向以江湖为患,故此天下门派众多,但都会在长安天子脚下,设立一个堂口,这些堂口大部分承载着两件事,一,向天子示忠,表明武林与朝廷不相为难。二,在当地拣选适龄子弟,收入门派。
也正因此,每年春夏之交际,游历江湖的各门弟子,都会带着自己遇到的好苗子,来到长安自家门中,等待一并送入山门。而各地想习武的少年少女,也自然都会跋山涉水来到长安,期冀能够踏入江湖。
所以堂口的掌事,是承负了极其重要的职责,他们大多武艺高强,是门中的翘楚,三五年一轮值,在长安堂口,不仅为了震慑宵小,也为了兼顾处理俗世杂务。
月宫所在,距长安不多远,堂口掌事是做什么去了才会不在呢?
那两个小丫头神情有异,南昭文愈想愈觉怪异,但又无证无据,不好计较,何况他此行本来也不是为了英雄大会的事。
那也只好作罢了,南昭文叹一口长气,慢慢地往回走。
人流如梭,城内与外都一如往日的繁华,江湖事,江湖了,两日过去,独闯龙潭虎穴的无怒始终不返,南昭文其实心中有数。
可是那又怎样。
南昭文慢慢地往前走,身侧的人群拥挤着他,使他感到自己的老迈,腐朽。
好在这条路并不长,很快走到尽头,渡口处空出了一大片地段,边上的贩夫走卒即使再挤挤挨挨,也不愿意往那地段多沾一步,就像是,那路上撒过砒霜的一似。
渡口的守卫暂且都还认得这个老头,都记得他不甚飘逸,但却精湛的蜻蜓水上漂,是以大伙儿都极有眼色的视而不见,任凭他一步一步靠近渡口来。
有些人自然诧异,驻足看他,想知道这个老头几时会被这些大汉扔进河里,又想知道他究竟能不能登上那些神秘的大船。
南昭文只是慢慢地走,眼观鼻,鼻观心,外界的声音离他都远了,他感到膺肺有一口气在鼓荡,这都是南昭文自己以为。
实际上在旁人看来,他依然是那个精瘦精瘦的小老头,戴着角巾,背着等人高的大刀,看起来有些不合时宜的可笑。
南昭文走到最后一步,上船板时,他问:“余何意在船上了吗?”
守卫答道:“见堂主和副堂主都到船上了。”
南昭文遂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又问:“他们人在哪里?”
有一个守卫犹豫了一会儿,旋即说道:“我领您去。”
南昭文看向他,这是个黑黝黝的汉子,两手都有不同的老茧,看得出曾是庄稼人,南昭文也曾经是庄稼人,他又点头,赞许:“你很好,带我去吧。”
守卫没有笑,没有因他的赞许表示任何,只是谦卑的,往前领路。
两人顺着船板走,走着走着,南昭文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杨二小现在怎样了。”
前头的人脚步停也不停,很流利地说:“他现在被调来看守渡船了,月钱涨了不少,蒋兴那边也复了原职。”
南昭文‘哦’了一声,不置可否,走不多时,前头的人又道:“说起蒋兴,倒还有一桩趣事,就不知道老前辈肯不肯听。”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他南昭文犯不着与一个守卫为难,既然是有人想要他知道,那他知道又有何妨。
“蒋兴原先有个妹妹,长得不甚好看,他爱护的如珠如宝,虽然今年才十二岁,但已经长得比哥几个都长一截了。前天蒋兴守门不力,按理要打三十鞭,他的妹妹闻讯赶来,说要加入白虎堂,甘愿以身代刑。”
“可是白虎堂又不是她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地方,俺们白虎堂,干的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行当,怎么能收女人进门呢。大伙儿都不高兴,后来才知道,原来她不是他。”
南昭文有些恍然,“什么她,不是他?”
前头的人嘿嘿一笑,促狭道:“原来蒋小妹不是蒋小妹,是个小弟。只不过他生来就是天阉,蒋兴担心他为人耻笑,就教他扮成女子,你说好不好笑。”
南昭文没再说话,那人好像也尽了任务,因此不再说话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脚程很快,眨眼间就到了地方,守卫向着他低头。
“到了,堂主和副堂主都还在这间船屋内,属下告退。”
南昭文喝道:“慢着,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守卫一愣,因他低着头颅,南昭文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依稀看到他似乎在笑。
“属下的贱名恐污尊耳,就,不说了吧。不过倒是有个诨号,也便老前辈后来找我,同僚们都叫我,一只眼。”
说到这里,一只眼抬起头来,他的两眼俱在且完好,不知这诨号背后的故事何来,南昭文冷哼一声,左手极快的往前出了一掌。
打在一只眼的身上,本以为会遭到内力的反抗或者至少也该对击一掌,但奇异的,那一只眼只是惨叫了一声,就被打的飞身入河,鲜血喷洒。
外头的动静自然难以掩人耳目,余何意打开了房门,正看到这一幕血色飞溅,皱着眉问道:“南老前辈?”
后头正端着茶杯的柳岁也抬头疑惑着向门外看来,同样也是在问:“发生了什么?”
南昭文目极锐利,紧盯着河面,那鲜血还在不断的涌上来,按理说受他这样一掌,又堕河后一定死之又死了,但南昭文向来谨慎心细,因此说:“有谍子混在当中,被我打下河里去了,你叫人去捞捞看,尸体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