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你不回家吗？”
白陌石坐在操场的长椅上，他的薄背微微前倾着，将手肘撑在交叠的大腿上，以掌心托着自己的脸庞。
晚霞从层层叠叠的云彩之间穿透，把整个天空晕染成五彩的颜色，漂亮极了。
霞光温暖地洒落在白陌石雪白的侧脸，他神色慵懒地注视着操场边上的林荫大道，低声询问身旁的人。
连绵的树木被席卷而来的风吹得哗哗作响，枝头上开满的粉色花朵也随着零零落落的叶子，一同被乍起的大风吹拂着离开了枝桠。
有时，花瓣会轻盈地落在涌向学校大门的学生们的肩头，又很快地被风卷向远方。
“不回。”
裘夜高大健壮的身形在他大马金刀的豪迈坐姿下显露无疑。
他的背脊放松地靠着木椅，双臂向横打开搭在白陌石身后的椅背上，蓝领白底的宽松校服贴合着胸膛的肌肉而上下起伏着，向下又堆叠在劲瘦的腰身上。
一米八几的白陌石因为体型比之较为纤细，在裘夜这样大开大合的姿态下，都衬托出些许瘦削羸弱。
少年整个人，仿佛都被裘夜随意搭在椅背上的手臂包围在他的气息之间。
两人坐在那里的身影，说不出的契合，有种密不可分的亲密氛围。
白陌石和裘夜就这么悠闲地看着人群，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
周围经过的学生，不少偷偷看向两人，又在裘夜视线扫过时，匆忙转移视线。
现在是下午的放学时间。
新云中学高中部的一、二年级学生都要晚自习，很多人不想在食堂吃晚饭，都冲向附近的学生街。
而高三学生因为取消了模拟考，可以自主决定是否参加晚自习的答疑活动，很多人都选择回家休息。
学校特意划拨给高考生的宿舍，在这段时间里陆陆续续地搬走了很多人，只剩下一些居住得比较偏远的学生觉得回家麻烦，零散地留宿在不同的宿舍。
但裘夜不属于这些学生。
白陌石印象中接送过裘夜的那辆黑色轿车，最近每天都停在门口。
穿着黑色西装、梳着油头，一看就像是助理模样的男人，总是在放学的时候等候在车门外，用眼神巡视着校门口的人群，试图在其中捕获裘夜的踪影。
裘夜一直没有出校门。
有时候，两人从学校围栏附近经过，助理先生就会很敏锐地发现他的身影，快步赶过去，赶在他消失之前，隔着栏杆匆忙喊道：“少爷，请回家。”
裘夜充耳不闻，总是面无表情地插着兜直接路过，他几步上前，凑近到白陌石的身侧，低下头小声问着：等下想吃什么？等会儿干什么？
诸如此类的问题，裘夜总是兴致勃勃地问着少年，引着他的眼神注视自己，与自己说话。
说什么都好。
这段时间，白陌石听从班主任蔡老师的意见，住在学校里，很少外出。
裘夜也是如此。
裘夜粘白陌石粘得很紧。
现在闲置的宿舍很多，留下来的高三学生几乎都是一人一间，复习效率更好更高，互不干扰影响。
但裘夜依旧与白陌石住在同一间宿舍，吃饭就一同去学校食堂，或者一起吃外卖，睡觉就互相说“晚安”，然后听着彼此的逐渐平缓的呼吸声，共同入眠。
这样的生活，很快乐。
裘夜的五官深邃，压着狭长眼眸的浓密黑眉有一道明显疤痕斜斜划下，整个人显得有些阴翳，沉默凝视的时候带着说不出的戾气。
但他在白陌石身旁时总是姿态松弛，阴郁变成安静，沉默便是平静与安宁，偷看他的同校学生们似乎此时才发现，原来新云一霸的长相居然如此英俊。
咔嚓——
本来懒洋洋如同打盹大猫的裘夜，倏地抬起眼帘，眼神顷刻捕获细微声响的来处，凌厉且准确。
看着手机屏幕里那张优越的侧脸，躲在树后面的男生按下按键，不想拍照声音没有关闭，幸好在这嘈杂的室外环境中，并不明显。
但情绪紧张的男生依旧有些惊慌，摄像头在慌乱中剧烈晃动了几下，他急忙想要抓稳手机，却在镜头里直视到那扫视过来的漆黑双瞳。
男生被那一锐利的不悦眼神吓到，手机咚地一下掉落在地上，他立刻满脸心虚与惊惧地蹲下身子，手指在地上一抓，快速捡起手机握紧。
穿着新云中学校服的瘦弱男生将头埋在膝盖上，他捏紧手机的那只手用力到有些许抽搐，双手交叠着在身前，用力抱紧自己贴合的双腿。
此刻，他恨不能缩成一团。
男生试图用大树下方的灌木丛遮挡自己的身体，他害怕得不敢呼吸，只希望那道注视他的视线赶紧离开。
周围只有学生们聊天路过从不远处飘来，一直没有响起脚步声。
男生依旧如同鸵鸟不敢动作，等了好一会儿，才悄悄抬起头，透过灌木交错的枝干之间，神色谨慎地望向那个长椅的位置。
长椅上的那两道身影都消失了。
走了？
男生小幅度地左右张望着，没有看到白陌石和裘夜的身影，才轻轻地吐出憋在胸口的气，又等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缓慢站起身来。
“吓死我了！”
男生压抑着想要大喊大叫的冲动，只敢小声惊呼，紧张的情绪已经依旧充斥着他，难以消解，此时他的心脏还在蹦蹦乱跳。
他锤了锤自己因为用力而酸涩的双腿，才举起手机想看看自己偷拍的照片怎么样，结果发现手机屏幕摔碎了，不由有些生气地低声抱怨：“我擦！真倒霉，屏幕居然裂了！”
“随便吧。”男生撇撇嘴，点开相册开始查看照片，自言自语着宽慰自己：“反正整理一下，按照他们的要求在星网上发图文说明，再欸特那个明星，应该就能拿到钱了吧。”
“真的是，我私信给他，居然说不相信我说的话，硬要我发帖欸特，到时候他再回应一下，一来二去，热度不就又来了吗？炒作的心思可太明显了。”
“不得不说，我是有点拍摄技术在的。”男生一边用两指按压再屏幕上，将照片放大仔细欣赏着，一边小声惊叹着：“这完全把白学长的美貌给拍出来了。”
“是吗？我看看。”
耳畔突然传来一个低柔清雅的声音，伴着丝丝笑意，从后背的方位传进他的耳朵里。
这个嗓音很陌生，却好听得令他觉得整个人都酥酥麻麻的，连脑子都有片刻的不清明。
男生的耳朵莫名其妙有些滚烫，他甚至有些不好意思，缓缓转过身，嘴里小声说着：“那就给你看一眼吧，但不能传给你呃……啊啊啊！！！”
他一边无意识地喊叫着，一边极速后退，无措的脚步太过凌乱，以至于左脚绊右脚，直接扑通一声，完美摔出一个屁股蹲。
男生双手撑在地上，手机又再次甩到旁边的空地，他紧张地再次抓回手机，面带惊悸地仰起头。
只见他口中“白学长”，那位在新云中学以“掌管第一名宝座的神”闻名的银发少年，正笑眯眯地弯下腰。
眼前那肌肉线条流畅的白皙手臂，此时轻轻撑在膝盖上，他以一种微微前倾的姿态，兴致盎然地注视着，那个摔得七荤八素的自己。
“可以吗？”
那道轻灵的嗓音略带些许喑哑，有种别样的磁性，再次穿过鼓膜，来到心脏，让心脏比之前更加无序地跳动着。
太近了……
那张美貌值点满的俊美脸庞，实在离自己太近了……
那双金色的眼眸上覆盖着纤长的银色睫毛，被霞光照耀得一闪一闪的，就像是银白闪蝶挥动的翅膀，就这么悄悄停靠在心脏上。
原来，远远观望就超级美丽的脸，在近距离看到时，冲击力居然如此可怕！
男生戴着眼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知所措的眼神乱飘，他磕磕巴巴地疯狂道歉着：“对、对不起！白学长，我、我我、我不应该偷、偷拍你！”
不够清晰的大脑，跟不上他下意识叭叭一通说的嘴，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又懊悔得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自己干嘛不打自招！
应该不承认的，就说在拍花花草草怎么了……
男生神情有些恍惚地反思着刚刚自己表现，他终于闭上自己的嘴巴，不再吐露那些亲口承认的不当行为。
轻笑响起。
是很低很低的音调，犹如柔软的羽毛轻轻撩动人的心弦。
随即，轻巧的脚步声渐渐离开。
“拿来。”
另一道陌生的低哑嗓音带着沉闷、冷硬又不容置喙的语气，声音中充满浓烈的不愉。
男生慌里慌张地拧巴着五官，神色畏惧地匆匆看去，视线再次撞见裘夜那双黑沉的双眸。
比之刚刚在摄像头里看到的眼睛，此刻毫无波澜的黑瞳正低垂着，望着窘迫地坐在地上的自己。
仿佛深黑到看不见底的眼睛。
居高临下地注视。
浓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身形高大的阴翳少年，站在背光的位置，宽阔肩膀遮挡了此刻那珍稀的彩色晚霞和洒落的夕阳光晕。
惊恐得无法动弹的男生，只觉得：
眼前的身影，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下，令人无处可逃。
那双直视他的双眼，静默得如同深渊的兽类，就连那只朝他伸过来的大掌，也仿佛会在下一秒就要扼住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