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
阿横匆匆往书房奔来。
“少爷少爷,快起来了,方公子来啦。”
“是谁?”林冀眉间冷意凝聚。
阿竖忙解释道:“少夫人有所不知,方公子就是方员外家的二公子,方公子与少爷私交甚笃,时常约少爷一起……厄……吃饭。”
林冀听出来点言外之意,脸色沉了下来。
阮茸觉着身上的摸摸没有了,伸出小爪爪去抠那只手。
林冀掌心被勾得痒,干脆整个手掌将爪子包裹住,揉捏着肉垫,就听见一道公鸭嗓音贯穿院子。
“江茸你这小子,娶了媳妇身子都虚弱成这样,大中午居然在睡觉,快滚出来,上大街去。”
林冀道:“把人赶出去。”
阿竖支吾:“这……”
外面此时突然传来赵氏的声音。
“方公子。”
“啊,是夫人,拜见夫人,方才失礼了。”
“无碍,茸儿呢?”
“少爷在书房睡觉。”
“怎么现在还躲懒,我去看看。”
就听那赵氏往书房走去。
林冀垂眸看着仍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猫,无奈的叹了口气,把它抓起来四脚朝地,轻轻放下。
阮茸四肢粘地,像最渣的豆腐工程,身体往右一倾,没骨头的软倒在地上。
阿竖板正的表情染上笑意,小声咕哝,“它可真能睡。”
林冀两指抓着肩胛骨,给猫提起来,左右晃动,“江夫人来了。”
“喵~”阮茸应声,猛地睁开眼,“喵?喵?喵?”
“茸儿,开门,是娘。”
“喵嗷!”要死!
阮茸’嗖’的蹿到窗边,但窗户对他来说太高,之前他是先爬到桌子上,再从桌子爬上窗,因为重新布置,桌子早就挪开了位置,比原来远些。
他急得来回找合适的位置跳,忽然身后一只手将他提起,那人探出身子,伸长胳膊将它往草地上放。
阮茸感激的回头看了阿竖一眼。
阿竖永远是最好的,涨工资迫在眉睫。
赵氏等半天不见人来开门,伸手推开,恰见儿子在被窝里蛄蛹来蛄蛹去。
“你这小子,在被子里做什么?怎么不起来。”赵氏抱怨完,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古怪的抽了下,赶忙叫丫鬟关门。
不一会,阮茸钻出被窝,头发蓬乱,衣衫不整。
赵氏看得连连摇头,叹气个不停,“你不是说喜欢他么,怎么不一起睡?”
阮茸搔搔后脑勺,讪笑,“我晚上打呼噜,睡相不好,怕吵着他。”
赵氏拂袖,脸色一寒,啐道:“比宫里的娘娘还娇气。”
“欸欸,娘,不关他的事,我自己要这么做的。”阮茸急忙辩解,“再说三个月后不是有宗门考核么,我也需要一个安静修炼。”
赵氏哭笑不得,“你怎么就是不死心呐。”
“表弟能考,我为何不能?”阮茸故作不服气。
“好好好,行行行,你去考你去考。”赵氏早就习惯他时不时兴起发疯,等撞了南墙就能好。
她上前给阮茸把衣服整理好,喊外面丫鬟进来送汤。
阮茸不饿,喝两口油腻的鸡汤便放下勺子问,“娘,外面什么人啊。”
“方乾那小子。”赵氏压低声道:“你今日同他出去,顺带把张朝晨捎上。”
“为什么?”阮茸都没打算跟什么人出去呢。
赵氏凑近些,神色认真:“前些时间你姑母说让你带你表哥出去逛逛,他好不容易从清虚门出来上京城,若不好好看看,实在可惜。”
阮茸疑惑:“他们为什么不一家出去?”
赵氏道:“上京城什么好玩你比谁都清楚,你们年龄相仿,能玩到一块儿去,娘也是这么想,你顺道借此机会和你大表哥亲近亲近。”
凡人都想方设法和修仙者亲近,就备着某日遇上危险,能找到能人帮忙,赵氏的心思阮茸能理解。
事实上,他亦有类似的心思。
“你这大表哥跟你姑母和姑夫不一样,人挺正直。”赵氏顺他心意道:“你不是想去考仙门吗?正好向他请教啊。”
或许该考察下张朝晨的人品,若真没有问题,将来自己离开,又多了个可以嘱托的人。
“好。”
阮茸换身衣服便出去和方乾打招呼。
*
上京城的繁华都在秦楼楚馆里。
“这家无论如何都得进,否则别告诉人家你来过上京城。”方乾竖起拇指,向后一戳,冲身旁两人邪笑:“咱上去?”
张朝晨撇开目光,不去看阁楼上花枝招展的女子,“我就不必进了。”
“哈哈哈……”方乾笑得前仰后合,胳膊肘撞撞阮茸,“大表哥当代柳下惠啊,给他个木鱼都能当活佛,要修仙都成这般木头样,茸阿,我记得你小时候可盼着修仙啦,还好没去成,不然你肯定只能往那边的茶楼去。”
“走吧。”阮茸负手在背,当先朝着远茗楼走去。
方乾傻愣眼,好半天反应过来,“喂喂,你当真喝茶啊?”
开在风月馆对面的茶楼白日没什么客人,一楼三桌人,二楼只有一桌,坐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小姑娘模样俊俏,笑起来有两个甜甜梨涡,见他们上来转过脸。
方乾路过时冲人家吹了个口哨,“小妹妹吃茶呢。”
“相公,咱是唱小曲的,爷爷能给说故事,三位相公可需要?”小姑娘分毫不羞赧,大大方方从桌子底下掏出把琵琶。
方乾把扇子一敲,兴致立刻就来,“敢情好,妹子来段’酥春闺’吧。”
小姑娘脸俏红,“这首不大熟悉。”
“没关系,你把词念出来都行。”方乾笑得见牙不见眼,十分猥琐,取出一两银子扔过去,“爷赏你了。”
许是实在抗拒不来赏钱的诱惑,小姑娘玉质抚琵琶弦,咿咿呀呀唱起来。
“他三更来,闻我床头新开的花,吃我刚做饺,喝不完的羹汤留明……”
“小妮子瞧着比隔壁花楼的头牌还水灵,嗓子莺啼燕转,手指如玉葱,摸上去肯定很软,阿茸,你可是从窗边瞧见才过来的?”
方乾朝阮茸挤眉弄眼,“刚刚从屋里就一本正经的,我真当你娶媳妇后收心了,还老纳闷着呢,果然不愧是你。”
张朝晨越听歌越不对,眉头拧成麻绳。
阮茸早猜到能和江茸这种人玩到一起的,绝对不是什么纯良的人。
他方才一直留意老人,老人对姑娘被人调戏丝毫没有反应,想来是已经习惯这种场面,若非生活所迫不至于此,心中不免生出怜悯。
见张朝晨坐如针簪,阮茸笑道:“方乾,我大表哥听不惯这个,不如让老爷子讲点仙界奇闻来听听。”
方乾虽好色,可人不傻,知道是江夫人想叫自家儿子跟人打好关系,毕竟张朝晨是上京城为数不多能进宗门修炼的修士,能扒上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罢罢罢,小曲听多了也乏味得很。”他兴致缺缺的摊开手,翘起一条腿在椅子上,撇嘴道,“茶淡出个鸟,换酒来。”
茶楼里自是有酒有小菜供,让客人光喝茶吃花生米,没几日就得倒闭。
琵琶声止,老人欠了欠身。
“不仅人间三六九等,天界也分上仙界,中仙界,下仙界,彼时上天界龙太子出生,群凤朝贺,紫霞万丈,数百年后龙太子一柄星云长枪打遍天界无敌手,’战神’之名传扬三界。天帝有意传位,未料一次下凡渡劫,龙太子竟化为魔身,致使生灵涂炭,犯下不可饶恕的杀孽,以致天道不容,将其神力拔出,困于万法山,天界再无’战神’,万法山常年困着一条被魔气噬魂的疯龙,天界也少了道屏障……”
“停停停……”方乾指节敲桌,“谁要听这种神仙打架的故事,就没有点仙界风花雪月,风流韵事吗?”
老者话被粗鲁打断,好脾气的笑呵呵说:“有有有。”
“话说某年某月某日,天帝下人间体游历,与一青楼女子一见钟情,天帝将人赎出来,小筑暖居,春风数度,不料没过多久,上仙界接到下仙界求救,说是有魔族偷袭,天帝不得已离开那名女子,匆匆返回天界处理战事,谁知事情处理完,再次下凡,人间已过百年,女子已经成了黄土一抔,坊间传说她曾生下一个男孩。”
方乾兴趣缺缺,“这和皇帝微服私访逛妓院,搞出私生子有什么区别,没新意,再来个有意思点的。”
其他两个亦是意兴阑珊。
“新意啊……”老人捋须,“魔族灭后,妖界六大族而今正盛,分别为羽族,狼族,狐族,虎族,蛇族,鲛族,此六族都想与上仙界攀上姻亲,天后无一瞧得上,独喜欢胐族,说是胐族天生带来祥瑞,能平和龙太子的杀气,天帝颇为赞同,帝后商量过后,选中胐族公主腹中的孩子为龙太子未来皇妃,谁知胐族小公子生下来尚未足月,就被狐族一疯子叼走……”
“咚!”阮茸忽地一脑袋磕在桌上。
老者话音顿住,看了过去。
“狐狸……坏!”阮茸手上握着酒杯,支棱起脑袋,眼睛里含着泪珠,嘴角抖了抖,拖着音道:“坏……狐狸。”
方乾见他满脸通红,拿起旁边的酒壶摇了摇,“臭小子,酒量何时这般浅,没喝上第三杯就醉,啧。”
张朝晨站起身,对方乾道,“既表弟喝醉,我就先送他回去。”
方乾本是想着难得出来一趟,打算今夜宿花楼,玩到明日再回家去,不想才出来就结束。
如今的江茸已经不是以前那般合拍,他忽然觉得没意思得很,放下酒杯喊了声楼下的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