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这种东西，一旦推动起来就很容易移动了。凌汐瑶和陌生的队员一起，推着足有两个她高的机器，按照孟清羽的计划赶向工厂西门。货车已经等在哪里，凌汐瑶帮着众人将机器运上货车，拒绝了众人一同离开的邀请，转身独自跑向工厂内。

那里还有她的同伴。孟清羽交给她的任务并没有结束，接下来她需要回到车间，接应队友离开。

想到方才在厂房内的最后一瞥，凌汐瑶吸了吸鼻子，将泪水憋回眼眶。

怪不得孟清羽会刻意给丧尸打开进入的通道，原来她从一开始的计划就是牺牲自己，以自身为诱饵将丧尸困在厂房内，好给他们留下逃跑的机会。

凌汐瑶的原计划是从侧门进入车间，那里通道狭窄，而且有两道门作为防守，即便有丧尸跟进来也好解决。但她没想到自己才靠近车间，就发现那边的大门已经敞开着，熟悉的身影正在丧尸中奋力厮杀。

好在这里的位置较为偏僻，附近的丧尸又基本被刚才的动静吸引离开，围攻车间的丧尸数量并不多。现在也是绝佳的离开时间，凌汐瑶片刻也不敢耽搁，不顾已经开始发烫的小臂，单膝跪地接着一掌拍下。

以她为起点，半人高的冰刺拔地而起，途中无数丧尸被冰棱穿过，抽搐着停止了挣扎。

血液飞溅，鼻尖尽是腥臭的铁锈味，凌汐瑶几欲作呕，眼睛却一眨不眨，沿着冰刺开辟出的路线飞奔向前方。

“凌汐瑶！”隔着老远，李维德在看到冰刺的一瞬间就朝凌汐瑶的方向张望，第一时间发现了她，“你回来了！”

凌汐瑶闻声抬眸，却脸色骤变：“小心！”

距离隔得远，周围又很混乱，喜出望外之中，李维德全然没注意背后正有只丧尸朝他扑来。丧尸大张着嘴，腥臭的涎液从嘴角流下，千钧一发之际，从他身侧闪出一道人影，将他狠狠撞开。

李维德被撞的一个趔趄，往前踉跄两步仍旧没站稳，呲牙咧嘴地摔到了地上。他坐在地上转头，看见郭斌站在自己刚才的位置，右臂格挡在胸前，而一只丧尸正死死地咬着那截胳膊。

“噗嗤”一声，足有一人半高的冰刺穿地而出，将那只丧尸从中间整个扎了个透。郭斌借机拔出手臂，扶着胳膊倒退两步，皱着眉看向李维德：“发什么呆？站起来，跟小瑶走！”

李维德的声线在颤抖：“斌哥……”

“一起走。”凌汐瑶此时刚刚赶到。她没空拽李维德起来，抡着棒球棍先砸扁了一只丧尸的脑袋，环顾四周，问，“人齐了吗？昭连呢？”

没人说话。众人配合默契，很快便把周围的丧尸清理干净，趁着暂时的空隙赶紧离开这片危险区域。凌汐瑶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依然无人作声。

最终，李维德抹了把脸，咬牙道：“别找了，昭连已经死了。”

死了？

凌汐瑶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个答案，愣了片刻便下意识地低头。

明明遍地都是尸体，她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张熟悉的脸。直到李维德将她强行拽走，在抬头的一瞬间，凌汐瑶这才终于看到那个悬挂在冰刺上的人。

那不应该称之为人。浑身血污，两眼翻白，牙缝上还留着郭斌的血肉，说是丧尸更为确切。可即便这张面孔已经由于变异而面目全非，凌汐瑶依然认出了对方曾经的身份——那是她的同伴。

可惜即便身为丧尸，对方也不可能再动了。两米高的冰刺将丧尸的尸体穿起，猩红的血液顺着冰壁流下，滚烫的温度融化了冰水，被稀释的颜色渗透进黄土，为这片土地烙上死亡的印记。

方才情势危急，凌汐瑶光想着救人，根本没留意被自己杀死的丧尸是谁。事实上，她也几乎从来没有注意过丧尸的面孔——尽管出于生存的需要，她已经被迫学会了如何杀掉丧尸，但这并不代表她有勇气去面对这些即将被自己亲手杀死的，拥有着人类面孔的怪物们。不仅仅是凌汐瑶，很多猎尸队的队员都有这种心理障碍。生存不代表失去人性，人性意味着弱点，想要规避掉这些弱点所带来的风险，最好方法就是逃避。

但这一次，凌汐瑶选择了直面。

阳光和灰尘之间，少女站在断肢残尸中仰起脑袋，怔怔地望着冰尖上的尸骸。

她很后悔。如果有机会，如果她注意到了对方，她一定不会选择这样不留余地的动手。宁肯费些精力，凌汐瑶也一定会选择将对方冰封，她决不会给对方如此残忍的死法，这种结局不适合一个牺牲者，一个为了更多人的生存而不幸牺牲的烈士。

……至少要把尸体带回去。

冰棱融化，得到的却不是纯净的水。血色晕开，凌汐瑶将再也不会睁开眼的人托到背上。

背上的重量很沉，沉到迈步都是如此困难。可凌汐瑶依旧一步又一步地朝前走去，沉默而决绝。队友们看着她，没有一个人出言阻拦，只有李维德上前，轻声和她说：“这不怪你。”

凌汐瑶低低嗯了声，依旧执着地迈出脚步。

看着她落寞的眼神，李维德忍不住伸手：“我帮你。”

凌汐瑶缓缓摇头：“没关系。”

顿了一下，她眼神瞟向手上拎着的棒球棍：“帮我拿一下它吧，谢谢。”

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背着人找到车的，只记得这一路很顺利，全程几乎都没遇到几只丧尸。在大家都安全上车后，凌汐瑶放下尸体，忽然被兜里的东西膈了一下。

她摸出那只从始至终都在沉寂的对讲机，用力地眨眨眼。

“对了，小凌，咱们队长呢？”郭斌正在低头包扎伤口，顺口问了句。

车内一下沉默起来。郭斌起初还没意识到问题，等他抬头看到众人回避的目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两个人一起离开，最终却只有凌汐瑶一个人回来，孟清羽的情况不言而喻。

“我正要去找她。”一片静默中，凌汐瑶神色如常。她朝众人挥手告别：“你们先走，我和队长大概要稍微晚一点才能回基地，不用在隔离区等我们啦。”

她用力地笑出一点弧度，伸手去拿李维德手中的棒球棍。

在指尖触及它的刹那，李维德骤然收回手。

凌汐瑶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她不解地看向李维德：“你怎么了？别耽误时间了，我和队长约好，要赶紧回去……”

“师傅，开车！”郭斌忽然大吼。

车子启动，凌汐瑶终于急了。她伸手试图去抢，失败后也不纠缠，拉开车门就要跳车，却被摁住。

“你撒谎。”李维德眼眶泛红，他捡起混乱中掉落在地的对讲机，“这是队长的对讲机吧？她已经出事了对不对？”

“没有！”凌汐瑶焦急辩解，“我和她分开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哪里就出事了呢？快放开我，去晚了队长真的会有危险！”

“别自欺欺人了！”郭斌和另一名队员一起费力地摁住扑腾不断的凌汐瑶，“队长为什么会把对讲机给你，你难道不清楚吗？”

“就是个对讲机而已，哪有那么多含义？”凌汐瑶反驳着，挣扎着，眼泪忽然之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她万一就在等我呢……”

“她更希望你活下来。”

回到基地后，凌汐瑶因为掌心的伤口被强制在隔离区观察二十四小时。尽管此前从未有过异能者变异的先例，基地仍然出于安全考虑，对于所有伤者一视同仁，凌汐瑶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或者不如说是恰合她意。得到消息后，凌汐瑶搬了个凳子，很不怕死地坐在岗哨口，对着桥对岸发呆。

如果孟清羽回来的话，她一定也是从这个岗哨进基地。凌汐瑶对此翘首以盼，从天亮等到日暮。湖面波光粼粼，随着夕阳洒下碎金，远处终于有一个黑点由远及近。

已经快到日落时了，这大概是今天最后一支队伍。凌汐瑶站起身，不由自主地心如擂鼓。

她在心中默默祈祷。

车辆在她的瞳孔之中一点点放大清晰，凌汐瑶因为惊讶而睁大了眼。

这支队伍有三辆车，其中之一是一辆熟悉的深灰色越野。凌汐瑶不可置信地扫了眼车牌，终于确定了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车队被岗哨拦下。为首的司机和哨兵交流几句，就被顺利放行。车辆经过带起的风吹动凌汐瑶的发梢，她感到有些恍惚。

深灰色的越野车在凌汐瑶身旁停下。车门打开，顾云别在前车的鸣笛催促中走到凌汐瑶面前，眉心微皱：“你怎么在外面？”

“等人。”凌汐瑶看向湖畔的暮色，终于自己摇了摇头，故作轻松地笑笑，“一起走？”

她心中清楚，她等的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凌汐瑶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顾云别的眼睛。她看着男人眉头慢慢平展，目光逐渐变得柔和，最终闷声点头：“嗯。”

“走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