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点点的灯火逐渐连成一片火海,迅速将永巷照亮如白昼。
“禁军在此捉拿凶手,无关人等速速退避。”
赵稳一声令下,身后涌出成片侍卫将院内的干草践踏为平地,纷纷拔出长刀直指薛见微,虎视眈眈静等发落。
“薛掌灯会些功夫,兄弟们可要好生伺候!”赵稳缓缓退居侍卫身后,单笔一扬,包围圈又缩小一圈。
薛见微冷笑一声,甚至懒得拔剑,“我早已卸任掌灯一职,敢问大统领,我何罪之有?”
赵稳不语,偏过头眼神一点,两名宫人被一侍卫架着矮身上前,一人见了薛见微登时大喊大叫起来,“就是你!是你害死了姑姑,白日就是你在此鬼鬼祟祟!”
另一人哭得凄凄惨惨,见了地上云岫的惨状,等不及说话直接化作一滩烂泥昏死了过去。
赵稳道:“不就是因为侍灯司的掌灯给先王做了陪葬,你为了泄愤下此毒手,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薛见的肩膀止不住地颤起来,连带着喉咙一紧,嗓音跟着发抖,“哪位掌灯去陪葬了?你给我说给清楚!”
其中在问出这句话时,薛见徵的心底已经有了答案,但人总是喜欢追寻真相,在答案来临时却又不敢相信。
赵稳笑道:“你们侍灯司哪位掌灯亲眼见了不该见的,你还能不知?”
他说完见薛见微两眼发直,又恰到好处地补上一刀,“杨司使怕你伤心,瞒着你也是情理之中,怎么连闻掌灯也瞒着你?”
胸腔中的一颗心跳得越发厉害,闻之顿时犹如雷劈四分五裂,她强忍住钝痛,不可置信道:“狄沛死了?”
赵稳避而不答,两手一挥,侍卫一拥而上想要拿下薛见微。
只见薛见微换用另一只手抽出软剑,剑风破开赵稳的斗篷,厉声呵斥,“狗东西!还敢做我的主?我做掌灯时你还在你爹的膀胱里憋着,这会子装大爷敢在我面前拿乔?”
一线铁器寒光与周遭的灯火相形见绌,近身为首一人躲开赵稳,上前低声劝解,“铁证如山无处可逃,忍一时方有一线生机。”
禁军抓人不外乎收入内狱,薛见微并不担心,可这个圈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云岫本身,还是承免的不定行踪,亦或是孙宝不露痕迹的点出永巷?
赵稳忌惮侍灯司不敢轻举妄动,但若在皇城里闹腾起来,刀剑无眼,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喀嚓”一声,铁链上锁,侍卫同薛见微客气两句得罪了,她收起软剑不语任由链子牵着走,回头望了一眼永巷的大殿,一地凋敝只有血色的枯草带来生气,破旧的帷幔随风飘摇,带出无声的叹息。
薛见微忽然想起,算上日子,早应该给狄沛上一柱香,可惜她孤零零一人走的,自己那时却在恼恨她不告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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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在皇城的宫墙间呼啸。兆和殿暖阁内笼起燃烧的炭火,将空气中的寒意驱散。
大殿西侧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云雷引蛟跃龙门图》。一人身着玄色常服更衬得身形高大,他微微侧身,单手托腮,手肘撑在雕花的楠木榻几上。榻前的琉璃灯盏,洒下柔和光晕,映照着他的侧脸暮气沉沉。案几上置放着一座精致的铜炉散发着袅袅香气,盘绕在和光帝李鼎的面上,谁也猜不透这个大荀朝的主人此刻在想些什么。
“陛下,庆王求见。”
“宣。”
庆王李暄一进来便跪在屏风面前,“父皇,儿臣深夜到访有要事上奏,事急从权不得不出此下策。”
屏风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和光帝李鼎披上衣服从屏风后走出,似乎并不意外,“何事?”
李暄双手交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面色凝重道:“父皇,儿臣来为您解忧,这是这些年安王李旸私吞燎阳盐矿税款,私下授意买卖户籍的罪证。”
他又跪行上前,痛心疾首道:“父皇,儿臣满心悲戚,不得不向您直言。本以为皇家和睦,国家昌盛,可大哥竟做出如此悖逆之事。身为皇子,他不思为国为民,却贪婪成性。不仅私吞税款、盐款,害得百姓生活困苦,民生艰难,还公然买卖官位,朝堂之上贤能被逐,奸佞当道,政令难行。儿臣与大哥血脉相连,却对他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国法尊严不容践踏,民心安稳关乎社稷。恳请父皇彻查此事,严惩大哥,以正国法,以安民心,还朝堂清明,保天下太平 。”
李鼎接过李暄手中的册子,随手放在香炉的一侧,他斜睨一眼,意味深长道:“可李旸已死,依你所见,朕应当如何惩治?”
李暄义愤填膺,神情激动,“如今大哥虽已身死,但国法尊严不容践踏,此事若就此了结,难以服众。儿臣恳请父皇,即便大哥已不在,也应追夺他生前的一切爵位和赏赐,将其罪行昭告天下。同时,彻查与他相关的党羽,没收他们非法所得的财产,用于赈济百姓修复民生工程。唯有如此,方能以儆效尤,警示后人,还朝堂清明,保天下太平。”
他抬眸瞄了一眼,又正色道:“涉及皇亲宗室,儿臣愿意做这把刀,主审此案!”
说完李暄朝李鼎重重磕了两个头,头骨敲击地砖的声音很快被皇城里的风声掠走,湮灭在风中。
宫人来传话,“陛下,杨慎良求见。”
李鼎将册子翻开两页,潦草看了一会,“此事朕心中已有安排,你先下去吧。”
李暄欲言又止,但见李鼎面色沉重只好又行了一礼方才离去,正好在门外碰上要进来的杨慎良。
“参见庆王殿下。”
李暄上前托起杨慎良的手臂,“杨司使,父皇向来甚为看重您,依您所见此事父皇会如何定夺?”
杨慎良笑道:“殿下胸怀天下,实乃我朝之幸,百姓之福,陛下定然深感宽慰!”
“有杨司使一句话,本王心也宽了不少,方才还担心父皇认为本王罔顾手足之情过于绝情。”李暄一抬步,眉宇间轻松不少,匆匆上了轿子离去。
杨慎良的笑容逐渐隐去,一旁的宫人掀起帘子,他进了大殿,见李鼎正将手中的册子靠近香炉点燃,不一会儿烟灰纷飞,李鼎将烧了一半的册子丢尽炭盆里。
“陛下,夜深召见臣有何吩咐?”
李鼎面色冷峻,“杨慎良,你手下的人为何处处与朕作对,看不该看的事,见不该见的人?”
杨慎良眉头一扬,“陛下若是指狄沛,臣已经下令处置了,其他的,还请陛下明示。”
李鼎道:“薛见微今儿跑去见了云岫,你说应该如何处置?”
炭盆里的纸张吃了火,烧得越发旺了起来,映衬得人也红光满面,李鼎一双眸子倒映出炭盆里的熊熊烈火。
杨慎良连忙叩首,“承免念及云岫照顾安王一场前去送行,薛见微应该是追随承免一起,误打误撞进了永巷。”
李鼎眼底终于掀起一点笑意,“薛见微办事利索,耳目聪慧,想来也不是一个愚钝之人,你可要亲自提点一二,莫要辜负朕的一片苦心,百年之后,这侍灯司司使的位置也不能够空缺。”
杨慎良应声,“臣这就回去好生训斥一番。”
“不急,已经有人替朕去了。”李鼎游目远纵,一声哀叹,“又是一年新春,真是没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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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宅,书房。
督察院御史于仕杰面色凝重,一掌拍在书桌之上,大声斥责起来,“此事过于冒进,我万万不能答应。”
承免从屋子里的暗处走出,仿若苍松立雪,云淡风轻。他拾起桌上的砚台,轻轻朝桌上一拍,“冒进?那是因为你还未揣摩透彻圣意。”
于仕杰眉头紧锁,“如今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你的心思,你既然设计让文思阁走水,好顺理成章借来这一批初入仕途无所依靠,胸怀抱负的庶吉士来北春坊帮忙,为安王修史本就是你一手主持,在个中透漏些信息也未尝不可,我本就不赞同你这一步险棋,这一批急于立功的庶吉士怎会说得动翰林院的姚筠出面?”
承免微微一笑,“我向你举荐的姚观玉,在督察院干得如何?”
于仕杰恍然大悟,“姚筠的兄弟,好一招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你承了他的罪,他即便被贬依旧视你为恩人,再略加提点,收拢人心你比我擅长!”
他摇了摇头,佩服承免的同时心中不免隐隐担心,“承免,假如有一日功成名就,我要的东西可都是明码标价的。”
承免行了一大礼,“那年若不是您鼎力相助,如今我已经化为一抷黄土。眼下的局面,你只要记着,朝堂之上拥护庆王的声音越大,对我们就越有利,何愁不来功成那一日?”
“哈哈哈哈!”于仕杰朗声大笑,一阵敲门声截断他的笑声。
一人推门进来,“大人,禁军连夜审问犯人,内狱送来一张批文,烦请大人盖章。”
于仕杰接过批文,随口问了一句,“禁军在内狱审什么犯人?”
下人如实回答,“那犯人不知为何入永巷杀死了云岫姑姑,说起来和公子有点渊源,听说是北春坊的一个女官,其他的奴才还在让人打听。”
承免眼藏寒光,宛若一柄利刃直戳人心,“北春坊只有一个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