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间被极速压缩，一个栗色长发的少年便出现在了半透明的仪器中。
艾里斯看着那张和佐伊有五分相似的面容，忍不住看向了温予，他知道温予这么久以来都是为了找到一个折中的办法来救下佐伊。
但对着这张脸，对着这个孩子，她真的能下得去手吗？
“母亲。”
少年睁开了眼，眼里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他身负和温予同样的预言天赋，却因为事涉比他能力强的温予而无法准确地探知未来。即便如此，缩短的时间轴也让他也有了正常人类应该拥有的思考能力。
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就掌握在自己面前这个精神力距离崩溃边缘只有一线的alpha身上。
少年走出时间加速器，披着素白的长袍，赤着脚站在温予面前。
“您会给予我怎样的未来。”
温予没有被少年几乎恳切地打动，她的语气冷得像一块冰：“我不算是你的母亲，你不用这样称呼我……既然有预言天赋，那你便能感应到危机，我已经做出选择。所以此刻，你不必在我面前祈求任何事情。”
“我知道的。”
少年低头笑了笑，只是他弯着唇笑起来的样子更像人鱼了，“我不会乞求您改变决定，只是单纯地为父亲感到高兴而已。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选择，面对他，我就只有被放弃这一种可能。一命换一命，你们果真是命定的神仙眷侣。我见不到未来是如何发展，便只能提前恭祝父亲母亲长久恩爱，幸福美满。”
温予没说话，而是默默释放出了命运制裁之轮和预言之书。
金色的圆环浮动两人之间。
少年像是没有察觉到危险一般，好奇地用手摸了上去。
制裁之轮的精神力实体锋利无比，哪怕温予没有动用杀意，他还是在触摸到制裁之轮边缘的时候，被灼伤了掌心。
汩汩鲜血从指尖滑落坠地。
“也不是很痛，对吧？”
少年收回了自己往前走的脚步，原本的平静面孔随着他赤红的双目逐渐癫狂起来，“母亲是害怕我报复？所以才选择用制裁之轮拔除我的人鱼骨，甚至都拿出预言之书来压制我了。你到底在害怕什么！面对我这样一个刚有神智的孩子，居然都要这般认真。”
“这是一种比较轻松的死法，你会喜欢的。”
温予不会被他的一两句话动摇，但她却迟迟没有动手，或许是因为少年此刻扭曲质问的面目让alpha想起了佐伊。
她的手开始忍不住发抖，因为她知道。
自己真的要成功了。
看到了吗？
她要成功了。
少年将手掌的血抹在了自己脸侧，火红的颜色刺人眼一阵恍惚。
“温予，你不仅配做我的母亲，你也不配做父亲的爱人。你自以为用我的命换了他的一世安全，却不知道，这一切的祸源原本就是你一人而已。”
“我们经历的所有苦难，皆是因为你！若没有你那该死的无私，他何必遭受这些苦难！既然这世界待你不公，你又为什么非要将这一切的恶果抛在别人身上？你想当你英雄，你一人去便好！为何要扯上我们！”
“这世上可还有一人真心待你？唯一一个炙热待你的，却被你玩弄股掌，利用彻底。你真是悲哀啊温予……哈哈哈哈哈哈。”
“若有来世，我定与你不死不休，誓报今日之仇！”
在鲜血的映衬下，少年像极了濒死的困兽。
温予在那张脸上隐隐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那时候她不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不选择自己。
明明她才是最优秀的那个，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偏向齐成倪那个没有几分真实力的自大狂。
那年孤山，她跪在母亲身前，问造神计划与自己何干，这帝国的责任又与她们有什么关系，既然他们选择的人是齐成倪，那自己为什么要为她的决定而无关牵连。
只不过，她当年没有等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后也没寻到任何的解释，而现在，轮到自己的孩子发问，她也只能沉默以对。
温予是一个时代的悲哀，也是一个被世界规则驯化的反抗者。
“你的名字……叫温舒。”
温予说完这句话，制裁之轮便从背后将表情微怔的少年劈开了一道长口，露出了金色的脊骨，预言之书则顺势将少年溢出的精神力和灵魂吞下。
银红色的血液喷溅到了温予一身，她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而是放声大笑起来。
看着在地上抽搐挣扎的少年，她毫不犹豫地俯身，一把将他外露的人鱼骨抽了出来。
一节节骨头被抽出，少年生命体征的逐渐消失，粘在温予身上的血液却像是活过来一般，死死将她缠住，黑色的戾气和诡异的尖叫声化作一个个巨大的鬼魅虚影不断撕咬着温予的精神力本源。
这就是人鱼恶诅。
这种来自水元素的神秘能量，将会成为屠害每一个人鱼生生世世都无法拔除的恶毒烙印。
温予的主宰法则之力尚在，命运之链从她背后浮现，此刻只有一条隐隐发红的锁链连在她身上。
这也意味着，这世上，与她相关的仅有一个了。
温予看着手中那根人鱼骨，咬着牙将它的外形化作长矛状，然后借着恶诅的冲击力，一鼓作气冲进了自己识海。
恶诅在瞬间找到了入口，它们顺着精神力的裂缝溜进了识海，原本泛着涟漪的红色识海，立刻卷起了滔天巨浪。
温予完全没有抵抗的打算，她像是毫无察觉一般，对着自己的精神力内核发起最后的一击。
人鱼骨和主宰法则拥有者的精神力内核，若要救世，这两者缺一不可。
她或许等不到完美新世界到来的那一天，但总有人会看到的。
那个出现在预言中的银发女子，将会代替她完成所有的遗憾。
alpha笑着取下了自己的精神力内核。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
艾里斯眼睁睁地看着温予在恶诅加深的情况下，掏出了精神力自己的内核。
像温予这种等级的强者，一旦失去了精神力内核，没有办法维持精神力本源的他们，不出三天就会消散无形，更别提温予现在还诅咒缠身，也没有拥有正常主宰境界者的强健体魄。
就在艾里斯以为温予会动用不死血脉为她自己续命的时候，对方却牵引着血线，将承载器皿和温舒破败的身体相连。
失去了精神力内核，温予便失去了所有的天赋能力。
她看着流着泪的温玖翎，仔细地叮嘱着后事。
“温舒没有人鱼骨，无法像我一样永生，但只要温家存好不死血和我的预言之书，那每隔几十年，他便可以依靠克隆技术再度出现……小玖，替我守好他。”
“是！老师。”温玖翎不敢抬头，她害怕温予看见自己的眼泪会觉得失望。
“还有，我在你的数表留了一道密令，等莫斯汀海域被成功净化后，你就按照上面说的去做，至于我的那些私产……珠宝珠饰都在那边给佐伊留好，等他回去了就能看到，剩下的就留让温舒去分配吧，别告诉他是我留下的东西，只说是温家继承者可以随意使用就好……”
温予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些，便抱着怀里半成形的法杖，慢慢地走到艾里斯面前。
当她递出法杖的那一刻，至善之心也随之破体而出：“把它们交给小帅，她知道该怎么做的……顺便代我向她说一声抱歉。”
“温予！你骗我！”
艾里斯扶住她摇晃的身体，声音焦躁不安，“你说过你会好好活着的！你说过你会守着小舅舅，陪他一辈子的！如果你没有取回不死血，我是不可能把自己的研究成果给你的！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温予此刻的五感已经十分薄弱了，她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于是alpha只说了一句话，便强撑着身体，带着放有人鱼休眠舱的储纽离开了。
“他很喜欢那个孩子。”
因为佐伊喜欢，所以，温予会把他留下。
不是因为那个孩子有多重要。
只是因为佐伊喜欢。
温予知道佐伊大概会恨自己，没有预言能力，她现在也看不到他们的未来。
她想不出自己该用什么方式去弥补和佐伊之间的关系，哪怕她再想留下人鱼身边，用一生去向他赎罪，但……温舒说得没错，这一切的后果都该由她自己一个人承担。
自己没有权利剥夺温舒的未来，也没有资格继续去搅乱佐伊安稳的下半生。
无论孩子还是他，温予都没有合适的理由再去沾染分毫。
现在她能为佐伊多做的也不多。
把孩子留下，自己离开，或许也算一件。
那个属于温予的噩梦，终将过去。
未来……是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