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青姝淡然地扫视众人,有路人,有丫鬟小厮,最终目光停留在那几位身着华服的人身上。
她曾打听过原主的性格,旁人只用四个字评价——爱恨分明。
既如此,此刻的虞青姝也无需刻意讨好任何人。
她的神色漠然,无喜无悲。
反而是面前这几位见到她时,神情颇为复杂。
虞少华那张蜡黄的面容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艳,紧接着想到了什么,连连后退,躲到她姐姐虞烟落的身后。
看来那天给他治病的事情给他心理造成了不少阴影,不错。
虞烟落依旧精致夺目,她的眉眼间只闪过一丝讶然,便唇角带笑着望着她,与她那不成器的弟弟形成鲜明对比。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角色。
她身侧那位就是上位的丞相夫人徐兰瑛,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着实令人作呕。
至于为首的丞相虞文昌,一双略显苍老的眸子始终盯着她,本有些嫌弃,却在看清她的面容时,眉眼渐渐舒展开来。
虞烟落已然褪去红斑与青涩,出落成一个清冷标致的大姑娘,毕竟是他的女儿,这样的变化多少令他这个做父亲的有几分欣慰。
虞青姝径直走向他们,微微颔首,冷冷开口,“父亲。”
寒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本以为的煽情画面却瞬间冻结,虞文昌的脸面多少挂不住,“你怎么说话呐!”
徐兰瑛是个会看脸色行事的人,上前打着圆场道:“青姝回来了就好,这些年在外面定是吃了不少苦,一定不容易吧!”
虞青姝的眸光淡淡,甚至未看她一眼,“不过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罢了,乳娘也没了,我能活到现在确实不易。”
徐兰瑛没想到她顺着话就开始诉苦,人群之中已有人开始替她打抱不平——
“好歹是相府嫡女,怎么过得连下人都不如?”
“是啊!你们看看,她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再看看那位大小姐,不对,现在是二小姐,她那身后跟着七八个丫鬟!”
虞家众人的笑脸僵硬了一瞬,徐兰瑛看向人群中某处,瞳孔微缩。
忽然一道更高更亮的声音响起,“她就是那个谋害弟弟的不祥之女!”
紧接着其他人被这么一提醒也纷纷应和,“这件事我知道,听说啊,当时小公子被她推到河里,差点儿就没了。”
“哎哟,果然人不可貌相。”
虞青姝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虞家的大门还真是不好进。
她抬眼看向虞少华,问:“清胰汤可有遵医嘱服用?”
众人的目光齐齐向他看去,这也让其他看客回忆起虞青姝救人一事。
无论以往如何听说,至少如今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了这位庶弟。
虞少华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算合适。
站在他面前的虞烟落笑着替他回答,“姐姐医术了得,那方子大夫都说好,少华按时服药,身体已有好转,以后我们家恐怕还要出一个女太医了呢!”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只可惜这最后一句虞青姝听来只觉刺耳。
天晟虽有条例称女子可入朝为官,但太医院一直以来以沈家为首,虞家干涉进去恐引起两家纷争,更何况,虞青姝不喜朝廷。
此话不宜接,虞青姝不语,徐兰瑛又“恰到好处”的补充道:“是啊,没想到短短五年,青姝丫头你便习得精湛医术,如此天赋异禀,以前竟一点没发现,是我这个当母亲的眼拙了,若是能从小便开始培养,说不定能与沈家那位公子齐名呢!”
一个个的高帽子往她头上戴,生怕压不垮她。
当初她不愿过早暴露医术和容颜,就是因为猜到有人会来事儿。
人怕出名猪怕壮,不是没有道理。
但她也不怕事儿。
“沈家乃百年世家,世世代代均为研究医药呕心沥血,治病救人亦是令人钦佩不已,我一介女子,不敢与之齐名。”
虞青姝声音清亮,掷地有声,一番说辞挑不出毛病。
“更何况那日若非虞少华无礼,陵游公子也不会不为他诊治。”
沈凌游虽然被沈家赶出家门,但大家心知肚明,沈家并未放弃他,加上他的义诊行为,更是提高了京都百姓对他的好感度。
反倒是虞少华臭名昭著,众人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他身上。
周围的指指点点均落在虞文昌的耳边,他一介文臣,最看重脸面,若是再待下去,他的老脸都丢光了。
“行了!青姝好不容易回来,先进屋吧。”虞文昌看了一眼徐兰瑛,那眼神之中有几分失望。
徐兰瑛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脖子上青筋直冒,失望什么?自然又是熟悉的教子无方的罪名。
她这个儿子真是令她抬不起头来,可又能如何?她只有这一个儿子。
她低声对虞少华苦口婆心,“今年秋闱,你必须考取功名,给娘长长脸,听到没!”
虞青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内心之中毫无快意,于原主而言,虞家是个伤心地,于她自己而言,这里得不到自由。
她之所愿,唯有还原主清白,然后做一无名游医。
————
丞相府院落雅致,石壁、栏杆等各处均雕刻有古诗词,透着一股子文人味。
偌大的府邸只住着虞文昌这一家人,早在十年前,虞老太太和老太爷便双双病逝,只留下虞文昌与当今皇后虞文茵兄妹二人。
虞文昌领着虞青姝到大厅,府中的大小主子早已在此处候着。
虞青姝淡淡扫视一眼,除徐兰瑛以外,虞文昌还有六个妾室,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对于这一点,她不得不感叹这以男为尊的封建时代。
他膝下有两儿两女,在玩杯盖的那位叫虞知砚,是二姨娘所出,如今十五,只比虞少华小一岁。
听名字便知道虞文昌对他寄予了多大的希望,但听说是个傻子,大字不识几个,还时常疯疯癫癫。
虞文昌嘴上说着以后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之类的话,虞青姝左耳进右耳出,没当回事。只在他结束这一番感慨后开口道:“我要去祭拜一下母亲。”
突然四下寂静无声,她说的是要,并非想,也不是在征求其他人的意见。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虞知砚突然拍手鼓掌,高兴地大喊:“哇,祭拜!祭拜!砚儿也要拜一拜!”
二姨娘仓惶捂住自己儿子的嘴,连连道歉,“砚儿他今日还未吃药,妾这就带他回屋喝药。”
说完便要连哄带骗地将虞知砚带走。
虞青姝却道:“等等。”
二姨娘不安的脸上带着一丝疑惑,“大小姐这是作甚?”
“我母亲为正室,说来也是他的母亲,为何要带他回屋?”
二姨娘颤颤抖抖解释道:“大小姐怕是忘了,砚儿他……他有些痴傻,说的话当不得真。”
“拜一拜也无妨,我母亲温婉贤淑,体贴入微,见到他应当会欢喜才是。”
不等二姨娘回答,虞青姝缓步走去,“走吧,带我去祠堂。”
她身上的气质脱俗,虞文昌震惊居多,其余人呆呆望着,一时之间竟不知谁才是一家之主。
二姨娘难以抉择,便唤道:“老爷,你看这……”
虞文昌咳嗽一声,皱眉道:“青姝,你才刚回来,何不休息几日再去祭拜你母亲。”
“我回来有两件事,一是看望皇后姑姑,她能让我重回京都,费了不少心思。”
“二是祭拜母亲,离开多年,我想为她烧一炷香都不行吗?”
“宠妾灭妻的事情你已经做过一次了,难道还想让京都人在背后议论你吗?”
宠妾灭妻这个罪名可不小,虞文昌震怒,抬手便要扇她,虞青姝轻松躲过。
“来人!”虞文昌大喊一声。
“父亲,你就这点气量么?”虞青姝轻笑,一时之间觉得丞相这身份水分居多。
虞青姝面容平静,“你们如此阻拦,会让我怀疑母亲的牌位究竟有没有在祠堂中。”
旋即她微微叹气,“罢了,明日我便进宫看望皇后姑姑,想来她定会为我解答疑惑。”
众人面面相觑,依旧不语,虞青姝继续道:“前几日安定府老王爷与我谈起他年轻时和祖父辅佐先皇的岁月,感慨万千……”
“够了。”
虞文昌出言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阴沉着一张脸说道:“祠堂一直由夫人打理,你若想去,便让她带你去。”
许是被气急,说完他甩一甩衣袖一走了之,将问题丢给徐兰瑛。
虞文昌以为,多年未见,大女儿的性情能有所改变,谁知还是那般嫉恶如仇,甚至比之前更甚。
以前她没有依靠,如今竟然与安定王府攀上关系,要知道,就连当今圣上都要给安定王府几分薄面。
徐兰瑛只能照办,虞青姝却注意到人群中一个嬷嬷悄然离开。
她的心中并无几分欢愉,前几日她才对江云肆说过不需要他,她也能回到虞家,如今回倒是回了,却还是需要利用这一层虚假的关系来达到目的。
她可真是矫情。
虞青姝抬手取下桃花枝,细细抚摸,随后将其收于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