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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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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星拽着沈白露在走廊拐角停下,松开她的手。

“你有空儿,把那车过户了吧。”樊星开门见山。

“星儿……”沈白露刚调到这边总店,没想到竟然遇上了樊星,一时间来不及组织语言“我找你不是为了跟你要车……”

“嗯,我知道。”

这话也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沈白露也看出来,樊星对她似乎没什么留恋。

沈白露今年29岁,在她老家,这个年纪已经不算小了,父母一直催婚。她心里也明白,自己真的非常喜欢樊星,可作为结婚对象,樊星并不适合。他太年轻了,性格沉闷,一点都不懂心疼人,而且比较负能量。樊星也知道自己给不了沈白露想要的生活,他一向被动,又有些自卑。在沈白露动摇时,他也没能及时补救。甚至连分手,都没挽留一下。

沈白露心里还是喜欢他,可樊星这人啊,回避型人格。跟他在一起,实在消耗不起,年纪大了,还是要现实一些。

车是俩人一起出钱买的,那时沈白露没有暂住证,车主登记的樊星。虽然只是个名字,樊星也不会跟她争,但出险要核实车主身份证,确实不方便。每次沈白露联系樊星,都让她现男友紧张不已。他见过樊星——虽然连句人话都不会说,但长得是真特么好看。

“下周二吧,你陪我去过户,我回去折算一下,把钱打给你”沈白露说这话没什么底气,她和男友刚凑钱付了首付,手里也没有余钱。

“不用了”樊星的语气带着防备和疏离。

“星儿……”沈白露莫名想拉住他,樊星向后躲了躲,她也识趣的缩回了手。

“就这样吧,照顾好自己。”樊星说完,也没等沈白露说话,转身就走了。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想听了。

这段感情不能说不认真,可最后却也无以为继。曾经他们都在对方眼中找到了自己,也看到对方和自己一样的挣扎。想彼此相拥,守着两个人的孤岛,一起对抗世界。只是现实让他们渐行渐远,彼此拉扯太累了。樊星觉得厌倦,只想彻底结束,再无任何瓜葛。

聚会散场回家,樊星坐上出租车就觉得一阵胸闷。车上没开空调,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街上混乱和闷热的气息。他感到十分疲惫,只想赶快回家,像一只迫不及待要缩回壳里的蜗牛。

茶州的夏天很短暂,但现在毕竟是7月份,即便是晚上也非常闷热。盛赫咺跑步回来,冲了澡还是觉得闷。头发有点长了,湿漉漉的贴在额前。这个天气对他那男团式刘海儿实在不友好,得空儿去剪剪吧。他关了窗户打开空调,拿过吉他坐在沙发上摆弄。这把吉他确实不错,就是音不准了。琴是祝谨言的,他应该早就不玩了。自己也有一个同样牌子的琴,在京州没拿。原本想带着,但他跟盛老师保证了会很快回去——好像常用的东西不带走就能代表自己会很快回去一样。是啊,好好表现,争取早点调回去,所以在部门征集周年庆节目时报了名,想露个脸。吉他是个常见的乐器,接受度比较高,携带也方便。

盛赫咺调了弦,到底是价格不菲的琴,泛音听上去不错,琴声一点点跃上心间,暂时驱散了那些氤氲着的坏情绪。

茶州北辰本来是双休制,但为了更及时的给用户提供服务,服务中心的基层岗位不仅是单休,还是尽量不能休周末的那种调休。盛赫咺轮岗的第一个站是服务中心的社区维修工,负责小区内入户维修,设备维护等等,属于最基层的岗位。

“还有多远啊,超哥。”盛赫咺坐在颜超的小电动车后座,这小车显然委屈了他的大长腿。

“马上到了”颜超忽悠道:“看见前面那个君悦广场没有,一楼底商就是。”

望山跑死马,以那个楼宇高度,看见和马上到之间,至少还隔着两公里。颜超一路都在介绍,这个小区叫什么,那个小区机柜在哪儿,对应的负责人是谁。盛赫咺记住个大概,天太热了,只想赶快找个凉快地方缓缓。

到了服务中心,颜超连水都没顾得上喝,指着墙上的城区地图,继续给盛赫咺介绍。

茶州分公司的基层管理以人民大街为界,分成南大区和北大区,北大区下辖四个服务中心,分别是主城朝阳区新安街服务中心,新北区群英路服务中心,城西航宁区缉熙路服务中心,以及火车站附近京驿区凯旋路服务中心。每个中心下又分为9个服务站……

盛赫咺住的地方是朝阳与航宁交界,偏航宁区,所以被就分到了航宁区缉熙路服务中心。起初听见“缉熙”这同样出自诗经的名字,还觉得跟自己莫名有缘,不过细化到小区就没什么好感了。小区类型分ABC三类,C就是俗称的“老破小”。他分到的泰德服务站里C类小区实在太多了……

没时间给盛赫咺抱怨,颜超手机的社区管理APP接到工单,骑上小电动,就带着他奔赴战场。

“一般周末活儿就多,用户休息在家,有时间了该报修的就报了……呆着呢李叔…….”颜超一边跟小区看门大爷打声招呼,一边像个NPC,帮盛赫咺走剧情“不过这个柏舟小区没啥人儿住,活儿不多……”

颜超话音未落,手机又响了,连续三声工单提示,一看屏幕都是柏舟小区。

盛赫咺:“嗯,活儿不多……”

颜超:“嗯,脸有点儿疼……”

维修工单需要半小时响应,像颜超现在这样瞬间来了三条工单,没办法同时处理,也要在半小时之内联系到用户,说明情况依次处理。偏巧其中两个用户,一个空号,一个不接。

“小盛,我给你发个工单截图,你去这家看看这山炮……这用户在家么。电话老不接,要超时了。”

颜超说着给盛赫咺发了个图片,上面有用户信息和地址——王保利,柏舟A区23-3-1309.

盛赫咺:“我空手去么?”

颜超:“那你拎点水果?”

盛赫咺:“工具呢?大哥!您这儿说相声呢?”

盛赫咺应该今天申请APP权限,领取工具和工牌,但是,负责人周末双休,没有审批就只能等周一再领取。

“别慌!”颜超想说,你就先假装看看,忽悠他等一会儿,我这边完事就去给他修。但一想到不能这么带新人,于是指了指电动车“车上有个备用包,工具可能不太全,你先去看看情况,要是修不了就给我打电话。”

盛赫咺心说,你就是让我去拖延时间吧。

樊星资料查一半,没网了。以为是临时维护,没想报修,但他等了一会儿,重新拨号还是不行,只好联系运营商报修。北辰的维修响应一向很快,果然没多久就听见敲门。

樊星一开门,发现这人有点眼熟。

鲜橙色的polo衫工装,让他一下就想起来这人是聚餐那天过马路的“笑容天使”。但天使手里拎着一个像是从垃圾桶刚掏出来的包。上面印着硕大的“北辰通信”四个字,虽然天使依旧阳光帅气,但这包给人的感觉不怎么靠谱。

“您好!”声音干净笑容爽朗“是您报修么?电话无人接听,我就只好冒昧敲门了。 ”

“请进。” 樊星侧身让开,示意他进来。

一靠近樊星,盛赫咺就闻到那熟悉的味道。刚才在楼道逆光看不清,进屋一看,还真是三号线遇到的那个藏蓝色小西装!

盛赫咺心生欢喜,大大方方打量着樊星——他休息在家没穿小西装,简单的象牙色T恤松松垮垮套在身上,露出漂亮的颈线和领口凸起的锁骨。

他五官十分精致,皮肤白皙干净,脸部线条柔和,然而他鼻梁高挺,眉眼也十分英气俊逸。嘴唇很薄,不说话时显得清泠淡漠。整张脸混合了女性和少年的特质,美而不妖,清澈疏离。

盛赫咺色迷心窍,想起风骚二狗子常念叨那句:若轻风之蔽月,若流风之回雪...

不过,他叫保利?这鹦鹉名有点出戏呀……心里这样想着,不禁笑了笑。

“那边。” 樊星不喜欢被陌生人这样盯着看,天使也不行,他抬手一指卧室的书桌,提醒对方赶紧干活。

“不好意思”盛赫咺像个傻傻小子似的摸了摸后脑勺,笑嘻嘻地将目光转过去。

房子很小,没有客厅,玄关旁边是厨房,再旁边是卧室。卧室书桌与书架一体,白色简约风。上面摆着三大排薄厚不同风格各异的纸质书。下面书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连着网线。

盛赫咺拨号一试,错误651。他拔下网线,翻包想找工具测线,结果这个备用包还真争气,拎着挺沉,里面一大困网线,一个网线钳和几个水晶头......

盛赫咺心说,超哥这是打算拿回家晾衣服?

樊星狐疑地看了看他的工具包,但还是出于礼貌去厨房给他拿了瓶矿泉水。结果一进屋,看见这山炮正在……吃网线!

樊星:?

盛赫咺:……

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樊星确定刚才看见这山炮在舔网线,场面过于荒诞,不知道此刻该有什么表情。他想了一下如果换了曦凝、时雨他们,这会儿应该是什么表情。然而瞬间否定了这个想法,别人应该不会遇到这种抓马剧情。假装没看见吧,于是就面无表情地把水递过去。

手指白皙纤长,骨节清晰漂亮,矿泉水澄澈透明。这种拍出来可以当头像的美好画面,旁边是个舔网线的山炮。空气里淡淡的沐浴露清香和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息纵横交错,编织成一个滑稽的笼子,把盛赫咺扣在里面。

盛赫咺看向樊星,后者微微蹙眉,目光看起来有点悲天悯人,仿佛在说:喝点水,别噎着。

“咳……” 盛赫咺噎了一下,他想解释,因为你没连路由器,我也没有工具,只能把线掐断,通过线芯的微弱电流感来判断它通不通。一般没人这么做,毕竟舔网线也太奇怪了。而且,谁家正经维修工来维修不带工具啊......

“这个线路不通,得查一下后台情况”盛赫咺放弃了解释,心说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他摸出手机,找出那张截图,图片截的很有水平,一大段没用的备注信息,却没截到用户ID。

用户ID是一串数字,可以通过ID 在系统里快速查询用户后台情况。

盛赫咺厚着脸皮问道:“您知道您家Id号么?”

樊星报了串数字。

盛赫咺拿着手机盯了三秒叹了口气——问ID有个毛线用!他京州工号权限太高,停职当天就被禁用了,茶州工号还没下来呢,登录不了还查个毛线!他尴尬了三秒,果断打给颜超。然而电话响了一声,被对方挂断,再打又挂。

“额......可能要稍等一会儿”盛赫咺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那等吧”樊星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当然也没想跟他聊天缓解尴尬,而是随手抽了本书,坐在一边翻起来。

“不好意思啊”盛赫咺看樊星似乎不太想说话,也没过多解释,只是客客气气地表示了歉意。

在京州,盛赫咺主要工作是编程,入户维修方面的实践不多。但实习时也下过一线,这些活儿对他来说手到擒来。可惜今天没有工具,显得他像个智障。

樊星低头翻着书,额前细碎的刘海儿柔软地垂下。垂目的样子,显得侧脸更为流畅柔和。他睫毛很长,细小绒羽般轻微动着,看的人心里痒痒的。侧颈清瘦的线条优雅而性感,精雕细琢的锁骨似乎带着神秘的艺术气息,诱人探索……

7月天炎热难耐,不知是口干舌燥还是掩饰尴尬,盛赫咺拧开瓶盖灌了两口。

这样是违规的,工作人员上门维修时不可以拿用户的东西,喝用户的水也不行。盛赫咺又赶紧给颜超打了个电话,这次很快接通了。

“超哥,1309线路不通啊,你查一下id...”

“不用查了,现在通了”颜超忙够呛,气喘吁吁地骂道: “擦!安装组那帮孙子上午新装一户,onu没口儿了,想把07那户到期不续的口先用上,结果这傻逼拔错了,把09给拔了……我给接回去了,你试试吧”

WTF?盛赫咺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还特喵可以这样?没端口,你申请加设备呀,拔人家线干什么?哦,对,周末申请不了......

“行吧,我解释一下”盛赫咺挂完电话,樊星正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盛赫咺,仿佛在说,请开始你的表演。

盛赫咺:“……”

“刚才我联系同事,在机柜端处理了,现在可以用了......”盛赫咺知道自己现在像个初入职场的菜鸟,看起来十分废物。

樊星扬了扬下巴,示意盛赫咺看看那段已经被扒皮并且被舔过的网线,意思是,你确定这线能用?

“啊啊...不好意思,我重新掐个水晶头”

得,这回显得更傻了!

盛赫咺都没好意思看樊星关门时候的表情,等上了电梯,门关上之后才深深地呼了口气。出师不利,在新岗位第一个用户面前就表现的如此不专业。不过盛赫咺测试网络时,看到了樊星播放器播了一半的歌。想到这,他轻轻笑了一下,萌生出一点微不可察的小心思。

樊星盯着屏幕半天也没有敲出一个字,看到网线就脑海里全是刚才那个山炮!像是脑子自己剪辑了一遍刚才的情景:高大帅气的维修工,随意拎着工具包,修长的身形,干净的声音,爽朗的笑容,然后下一秒一个反转,他像狗子啃骨头一样,津津有味地吃着网线……

“嗤——”

笔记本因为长时间没有操作而黑屏待机,屏幕上映出自己的脸。看上去轻松愉悦,笑起来格外漂亮。

樊星愣了一下,然后对着屏幕又笑了笑。和刚才不一样,僵硬呆板不好看。

为什么那山炮笑起来那么好看呢,显得和煦又真诚,眼睛尤为动人。他明明那么傻,眼里却闪着光。

盛赫咺出了单元门,看见颜超在对面小凉亭的长椅上整理着工具包,热得直抹汗。

“超哥”盛赫咺叫他一声,也过去长椅边坐下,帮他一起捋网线。

“小盛啊,这片儿情况也就这样”颜超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原本你刚来,可以分点轻松的活儿先适应,但咱这儿吧,最近确实人手不够,当是锻炼你……当然工号还没下呢,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再谈”

“没事超哥,这不挺好么,早晚都一样干活儿,再说我挺适应啊”盛赫咺嬉笑着,他好像天生就没有愁事儿,总是笑得桃花灿烂。

这话如果换个人说,就很像卑微社畜逆来顺受的违心话。但颜超看着盛赫咺的样子,大大方方,敞敞亮亮,有自信还贼真诚。这小伙儿行啊,能处!

跑了一天小区,晚上颜超说什么也要安排盛赫咺吃饭。招呼了他们组几个人,也是相互认识了一下,对于新成员的到来表示一下欢迎。

颜超有点喝多了,掏心掏肺地说了挺多。也就是盛赫咺情商在线,来来回回几句玩笑就跟大家打成一片,要不然以颜超过于重视的态度,真是有点捧杀了。这大哥是憨厚实在的好人,可带团队不是人好就行了。不过盛赫咺也不在意,对他来说,这些都不难应付,只要他愿意,混在任何团队都能如鱼得水。

和队友们一起吃饭闹到了11点多,回家之后盛赫咺依然坚持出去夜跑半小时。洗了澡已经快1点了他还没困,拿着手机陷进沙发里,搜索了一首曲子。

手机里传出铜管乐器,笛子的声音和带有宗教色彩的钟声——这是他今天在樊星的播放器里看到的。那个歌手有着与众不同的取向,诡秘阴郁却令人深陷的独特魅力,和以毒攻毒般的神奇治愈性。

那是个爱丽丝兔子洞一样,带着诱人魔力的深渊,深渊之下有一个瑰丽的世界,他想跳进去看看。

樊星最近睡眠质量很不好,以致于常常在入睡前出现幻觉。

他从小被家人忽视,甚至敌视,自幼缺乏安全感,那些莫名的幻觉一直伴随着他。大概5岁,也许更小的时候,他在半睡半醒间感觉到天花板上的灯突然变得异常巨大,似乎快要压下来。他伸手去挡,发现手指也变得巨大,惊恐之下跳起来哭闹。家人以为他做噩梦,试图叫醒,然而家人的声音中,混杂着他无法形容的恐怖声响,如同怪兽啃食猎物骨头般的声音,又像指甲刮玻璃。他在极端的恐惧之下尖叫挣扎,却无法清醒过来。

后来再长大一些,耻于表现对噩梦的恐惧,慢慢适应了与之共存。他害怕,但默不作声。然而孩子的自控能力毕竟有限,小学三年级学校参观科技馆,纪录片里木星突然出现时,他毫无防备地被恐惧击中,突然疯了一样失控尖叫。原本他性格内向,常被排斥和孤立。发生这件事之后,就变得更加阴郁自闭。

直到现在,还会时常在半睡半醒间出现幻觉,有时是身边的物体变得异常巨大,比如一支笔可以像一座通天塔那样大。甚至自己的手指,耳朵,也变得像巨型天体。无法形容究竟有多大,压迫感令人喘不过气。有时是周围的空间扭曲或是身边的物体变得非常远,床边的椅子像是被拉到了地平线甚至更远,周围空旷的吓人。有时是海上巨轮卷起震耳欲聋的风浪迎面撞来,濒临死亡的海洋生物发出凄凉的叫声,翻涌起来不明鱼类的尸体带着腐朽气息……有时甚至在清醒的白天,不经意看见巨大的物体都会感到恐惧,压抑的喘不过气。

可是今天不同,他很快就睡着了,还做了个不坏的梦。

他遍体鳞伤,在荒原被万千猛兽撕咬,伤的太重了几乎站不起来。绝望席卷全身,荒原瞬间变成了冰天雪地,寒冷刺骨,猛兽成了冰雕,瞬间万籁俱寂。时间好像停止了,寒冷却令人窒息,他全身冻的剧痛难忍,想赶快死去。不远处传来小孩子的笑声,那孩子没心没肺地朝他走近,手里攥着一根树棍,比比划划的,好像叫他起来一起玩儿。他看不清孩子的五官,只是模糊感觉到他在笑,笑着笑着变成一个毛茸茸的大狗,屁颠屁颠跑过来,在他身边趴下,感觉柔软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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