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府,屋子里面烟雾萦绕,却是一股难闻的味道,仿佛是久未通风的地下室里潮湿的霉味,夹杂着一丝腐烂食物的恶臭,像家家户户里面的垃圾桶全部堆叠起来一样。
澹无诗一进门就屏起了气,皱着眉问旁边拿嘴巴呼吸的家丁:“左丞相是在干嘛,为什么会是如此味道?”
家丁在旁边痛苦的摇头,喘了半天的气才缓上来:“小的不知。”
“你为什么不裹个头巾把鼻子罩住?”澹无诗有些疑惑。
“左大人不让。”家丁更痛苦了,把人带到地方之后,就掩面仓皇而逃,恨不得离那间屋子两亩地远。
澹无诗理了理表情,最终还是放下了一言难尽的芥蒂,走了进去。
不敢松懈的,里面是更大的一股恶臭,澹无诗没有呼吸,却是连皮肤也感应到了,起了些鸡皮疙瘩。
屋子里面仍旧很昏暗,左晨仍然和个没事人一样,坐在佛像前,手中拨着珠子,念念有词。
“左丞相。”
澹无诗作揖。
只见左晨回过身子,眼睛半睁着。澹无诗有时怀疑左晨是不是得了面部瘫痪,眼睛永远半睁不睁,显得贼眉鼠眼。
“今日朝堂,为何不接侯府的事?”
这是在问为什么要打他的脸。
“也罢,本来是给你个机会,这好机会不要便也作废。你可知,你幼时的师傅在里面?”
澹无诗一时间竟有些拿不准左晨的心思。
上座的那人又道:“你还不知吧,他是20年前,那场惨案的罪魁祸首。可是,如果不是他呢?”
澹无诗当然知道不是他,一个光有一身蛮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成天酗酒成性,还调戏一个良家妇女的人渣,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难道你就不想为他沉冤昭雪,洗除冤屈?这可是你表现的机会啊……”
澹无诗在心里冷笑,什么机会?把自己也送上断头台的机会吗?
左晨不知道的是,澹无诗小时候在他那个所谓的师傅底下受尽了凌虐,这个人可是他亲手送进去的,又怎么会让他再出来呢?
可是他面上显得有些动容,像是情之以理,“他为何……”
显然,这个反应令左晨十分满意,他只是拨动着佛珠,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掷到桌面上。
“机会错失了,便是错失了。你可知这是什么?”
瓶子里一个丑陋的虫子拼命敲打着玻璃罐,很小,发出了丝丝的响声,甚至透过了玻璃,清晰的传达到了澹无诗的耳中。
澹无诗心中恸动,一个强烈的违和与不好的预感蔓延开。
“情蛊里的母蛊。”
一块巨石狠狠的砸下来,砸在了澹无诗的心口,子蛊呢?
许阑珊在大殿上的一举一动,如同慢电影一样一一放映,最终停留在转身的那一个趔趄。
然后便是左晨令人作呕的笑意,还有那一句,“紧张吗?”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记忆停留在左晨的最后一个给他比的二,那不仅仅是让他两天之后去见他,而是子蛊离开母蛊最后的期限。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说,这虫子该怎么处理呢?”左晨嘻嘻笑道。
“子蛊离开了母蛊,不过三天便会爆体而亡,这可是西域南疆最珍贵的情蛊,旷世难求,也不亏于我养了许久。”
左晨拿起了桌上的玻璃瓶,举到了自己的眼前,细细端倪,甚至伸出食指去逗玩,激怒着玻璃瓶里的母蛊,更加奋力的发出嘶嘶的叫喊,强有力的触手敲打着玻璃。
丑陋又令人发寒。
“你说,我该不该随便找一个侍卫种了,只要皇帝死不了就好了?”
藏在暗地里的匕首已经出了鞘,发出一丝细微的叮响。
“还是交给你处理?”左晨回过头,饶有兴致的看着目光阴森的澹无诗。
瓶子从空中画出一道抛物线,澹无诗毫不犹豫将它接住了,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了瓶子,密不透风,瓶子里面的母蛊叫喊声变弱,竟是归于平静。
“看来这小虫子还怪喜欢你的,那就送给你好了。他的命,现在可是在你手上,要把他的命和谁绑起来,那就是你的决定了。”左晨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熏香,点燃。
香味与满屋子的腐臭气味相抗衡,互相蚕食着。
“你要记住,你站在哪一边。大家都是聪明人,你明白就好了。”
“今日申时,是最后的期限。”
澹无诗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左府里面走出来,回到自己的府邸的。
他是觉得自己要疯了。
这么大的事,许阑珊瞒着他。
一路回来,瓶子里的丑陋玩意也还算乖巧,澹无诗屏退众人,刚想从怀里拿出匕首,划破指尖,拿血去喂那乖巧了不少的蛊虫。
可是怀中是空的。
匕首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鞘。
澹无诗心道不好,一着急便着了他的道。那个香并不是为了驱散臭味,而是恍惚了他的心神。
离申时还有不到一个时刻,澹无诗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要开指尖便滴下血去,蛊虫受到了指引,贪婪的把血吞噬殆尽,竟是爬出玻璃瓶去,直直向澹无诗飞扑过去。
母蛊咬上了他的指尖,钻进了他的身体。
母蛊在血液中不知疲倦的游动着,从刚开始的毫无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尖在皮肤下穿梭。痛感迅速蔓延,从最初的轻微不适,变成了难以忍受的剧痛。
母蛊终于啃食到了与它相融合适配的心头血,开始呼应百里外的子蛊,澹无诗只觉得自己的内力在飞快的流逝,急忙封住了几个要紧的穴位,入静调息。
百里外,许阑珊苍白着脸,不由自主地颤抖,冷汗从额头上渗出,顺着脸颊滑落。他试图用手去抓挠,却发现那疼痛似乎来自身体深处,任何表面的触碰都无法触及那股折磨。疼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袭来,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加剧烈。他只感到身体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蛰伏在他的血液里。
他感到自己像是被无数看不见的线牵引着,每一根线都连接着一个痛苦的源头。许阑珊死死捂着心口,冷汗不要命的从头到尾淋了个透,发丝混乱无比,颤颤巍巍的手去够放在桌案上的水,却翻下床去,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胸膛剧烈起伏着,那只虫子在身体里面不安分的扭动,全身翻江倒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心口忽然酥麻了一瞬,不知又触碰到了哪个神经,发出一声难以压抑的闷哼。
就在许阑珊放空了眼神,连呼吸都困难,仰望着打算就这样落魄的去死的时候,浑身上下的痛感都消失了,只剩下了浑身肌肉的酸胀感,剧烈的劫后余生的感觉一并涌上头颅,眩晕感如数袭来。
许阑珊昏厥过去。
心头血在两地,以两只蛊虫遥相挥应,自此,便是同生共死,相濡以沫,命运将两条颤栗的线死死的捆绑在了一起,再是无法分开。
左府。家丁没有再用嘴巴呼气,站得笔直,鼻子在空气中一吸一张,空气中的臭味尽数已散。
左晨把玩着手中雕刻着云彩和一条青龙的匕首,用它轻轻的削了一下面前桌子,桌子不堪重负,便断成了两半。
左晨一声嗤笑,随意的把匕首往空中一扔,恰好被那个家丁接个正着。
“他果然还是太在意了。只有抓住了把柄,像这样,我们才能够好好合作,你说呢?”
家丁点着头,没有吭声。
“听说你嫌弃我养的蛊虫?”话题还是一如既往跳脱的很快,却每次都能令人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敢!不敢!”
家丁猛的跪下,止不住的磕头。
“那就罚你,自己把鼻子削掉吧。那么可爱的虫子,怎么会有人讨厌它呢?”
家丁颤抖着拿起掉在地上的匕首,有些绝望的看着坐在佛像面前转着珠子的左晨,眼睛一闭。
血溅上了门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