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既至,晚宴也便开始了。
众人于花间设席而坐,华灯煌煌,丝竹管弦,珍馐名酿一应备齐。先怡人耳目,再饱其肚腹,刘怀玉这样家庭这般性格之人,自然不会放过如此显摆的机会,往来宫人无一不殷勤,各色物件无一不华美,务求宾主尽欢,富贵无边。
今夜的寿星是小公主和小皇子,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正是最天真浪漫的年华,最喜爱这样热闹的场合。在人群间奔走往来,欢笑声不断。
瑢婉还大着胆子摸了摸王怡洵的肚子,奶声奶气道:“王娘娘肚子里的,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呢。”
王怡洵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只问:“义阳公主觉得呢?”
陆瑢婉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甜甜答道:“父皇喜欢是妹妹就是妹妹,喜欢弟弟就是弟弟。”
李容华在一旁听了,忍不住笑道:“瞧这孩子,才多大就这么机灵。”
陆文湛大笑,看了眼王怡洵,只道:“公主皇子朕都喜欢,只需平平安安就好。”
谈笑间刘怀玉安排的烟花凌空绽放,绚烂明丽的光照映得下面亮如白昼,歌舞也一一上演,罗衣花颜,珠翠兰香,整一派盛世风流之象。
洛文珺与重夕坐在花树下品酒赏花看烟火,不远处的皇帝被其他妃嫔围着敬酒,他也不想拂了众人的兴,来者不拒,不多时就有了醉意。
“妹妹怎么不去敬一杯。”谢贵妃踏着莲步款款而至,紫色罗裙如凤尾拖地。春日晚间空气微寒,她上身本披了件长衫,却不知何时换成了浅黄色薄纱披帛,玉白色双臂与半抹酥在绫罗下若隐若现,展颜一笑间风情万种。
“今天是淑妃的场,妹妹在这边坐坐就好。”洛文珺笑道。
谢贵妃看了眼刘怀玉,她正依依坐在皇帝身侧,一副娇怯怯的模样,身姿袅娜,眉目柔婉,饶是没有洛文珺王怡洵那种让人怦然心动的美,亦会男人生出几分护弱之意。
“平日里总财大气粗的模样,一到皇上身边马上换了个样。”谢贵妃忍不住冷笑一声。
洛文珺笑着起身替她理了理鬓上的鎏金红宝石海棠珠钗:“姐姐今天有些喝多了,妹妹叫人送姐姐回去歇息吧。”
谢柔云双颊嫣红,眸光间带了种平日不多见的娇媚流丽,偏那琉璃黑眸上又似含着层水雾,盈盈的叫人看不清楚。
她笑声泠泠如珠玉坠落:“怎么妹妹也说本宫喝多了。本宫没有醉,只是今晚那壶兰生酒温得久了些,本宫喝下去有些热而已。”
“母妃是太开心了,这惠仪宫的琼浆玉液当真是珍品,我也多喝了几杯,现在后劲有些上来了呢。”陆瑗修本是站在远处同几名贵族女孩说笑,无意间回头看到谢贵妃,赶紧就过来了,“时辰也不早了,我送母妃回去。还请洛娘娘代我们谢过刘娘娘今日款待。”
重夕看到谢柔云的样子,便猜得出她心中定然不开心。只是今日不过刘怀玉一对儿女的生辰而已,王怡洵有孕矜傲也不是一两日了,向来自持的她何以会喝多。
洛文珺看了女儿一眼,将她满面的疑虑之色弹了回去,面上依然是甜润的笑容:“我会的,卫国公主早些回去吧。”
说罢唤了不远处的素婉过来:“多拿件衣服给你们家娘娘披上,这会儿有些起风了。”
陆瑗修张张口还想说什么,素婉已经嘀咕了句:“刚才还是娘娘自己说太热的。”
说归说,还是取了长衫过来要给谢贵妃穿上。
谢贵妃只笑着推脱:“本宫没觉得热,不必加衣。春日风暖,本宫汗都要下来了。”
素婉便一皱眉,一张娇美的脸上多了几分不耐。
重夕与洛文珺相视一眼不说话,这素婉竟如此无礼。
陆瑗修秀眉微颦,然她张了张口,却只道:“我来给母妃穿上吧。”
谢贵妃身上酒香袭人,如此动了几下,味道更是浓郁。素婉站在她对面,只觉一股恶心从胃内冲上来,没忍住就张嘴“哇”地吐了出来,弄得谢贵妃一身污物。
“你……怎这么不小心!”陆瑗修终于有些忍不住了,重夕众人怕她发怒,赶紧前去帮忙。反倒是素婉一脸若无其事地站在一侧。
皇帝见到这边的动静,也走了过来,皱眉道:“怎么回事?”
陆瑗修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听到母妃曼声道:“今日是好日子,借义阳公主与康王生日,妾也有件好事要告知皇上。”
“哦?什么好事说来朕听听。”皇帝好奇道。
谢贵妃一双美目轻轻扫过王怡洵略显笨重的身子,满面笑意比春风与醇酒来得更为醉人,倒像是真的很高兴一样。
她将素婉拉至身旁,笑道:“妾身边的素婉,已经怀上龙胎了。”
此语一出,满场皆惊,王怡洵更一个身形不稳倒退了一步,还是身边的红叶眼疾手快将她稳稳扶住。
重夕顿时明白过来,这次回宫后就发现素婉平日里举止要比寻常宫婢傲慢许多,原以为是因她长得好看又是贵妃身边得宠大宫女的关系,不想竟还有这一层。
一众人什么表情都有,王怡洵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然而很快便好看地笑起来,率先恭喜皇上,也恭喜素婉。
她在后宫位份最高,如此一表态,众人自然齐声道贺。
陆文湛满面欣喜,拉住素婉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现在才告知朕?”
素婉娇羞道:“已有三个来月了,也不知怎的反应特别厉害,奴婢想等胎象稳定了再告诉皇上。”
“怎么还奴婢奴婢的,都有了身孕,父皇自然要给个位份才是。”陆瑗修在一旁笑道。
“这是自然。”陆文湛喜滋滋道,“便封素婉为选侍。你是柔云陪嫁来的,如今先还是住迎仙宫吧。柔云,你回头选间合适的屋子让她住过去吧,伺候的人手不够让内务府拨。”
谢柔云道了声“诺”,对在一旁喜不自禁的素婉和颜悦色道:“可是高兴糊涂了?还不赶紧谢恩。”
素婉赶紧跪地谢恩。
洛文珺含了一缕淡笑才唇侧:“真好,这回可又多了位妹妹。”
如此花好月圆,后宫和乐,歌舞直至黎明方歇。
待皇帝与王怡洵一道离去了,陆瑗修与谢柔云也携着新封的素选侍回迎仙宫后,洛文珺才伸手捏了捏脸,对重夕笑道,“这可真是笑都笑累了。”
“姐姐又不是不知道,着宫里向来是想哭的时候要你笑,想笑的时候要你哭。”刘怀玉听见了,便走过来笑着说道。她一直殷勤照顾众人,此刻也是满面疲惫。
“姐姐向来是糊涂人,不如妹妹凡事看得明白。”洛文珺看了眼满园杯盘狼藉,只道“妹妹也累了,早点休息吧,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便可。”
刘怀玉却是摇了摇头:“我就是个劳碌命了,什么事情不自己来就放不下这个心。倒是姐姐先回去歇息下吧,合着过几个时辰就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她身侧一名年长宫女叹息道:“娘娘莫强撑,奴婢这些日子不在娘娘身边,娘娘就瘦成这样了。”
刘怀玉颇为无奈地笑了笑:“本宫还不一直都这样,想胖也胖不起来的。”
她也不待那宫女回话,深深叹了口气,慢慢转了身走远。
一夜喧嚣过后,花还是盛放着的,人却在晨曦中疲惫不堪。
锦绣华裳之人如云霓散开,唯余酒香伴着花香还在空气内肆无忌惮地弥漫。宫人们漫不经心地收拾园子,神色倦怠,笑容寥寥。
刘怀玉的身子清瘦,那精神气儿一放,盛装丽饰下那背影竟有些不堪重负之感。
那宫女伫立在那看刘怀玉走远,满脸心疼。
洛文珺便过去道:“琼脂姑姑还是快回毓宁宫吧。皇上和皇贵妃休息几个时辰便要用早膳了,皇贵妃如今有了身子,尝不到你的手艺怕又要发脾气了。”
那宫女叹口气,颇为无奈地点点头,也行礼告辞了。
重夕便有些奇怪,当初母妃落魄,刘怀玉如此冷嘲热讽,后来洛文珺复宠,公开场合间与刘怀玉更是针尖对麦芒。但刚才言谈间两人完全没有任何谄媚或者嘲讽的感觉,虽无多少亲热成分,却更像是经年的好友了。
出了惠仪宫她便将疑问告知母妃。
洛文珺看了眼女儿:“她从未与我离过心。”
重夕双眸一闪,已有了然神色。
“当年我因为姐姐的事入了冷宫,她为了在这后宫生存下去,只能去找一个强有力的依靠。”
“所以投靠了王娘娘?”重夕想起淑妃那个日里的市侩和对自己的尖酸,还有眉梢眼角一心往上爬的功利,与方才温雅疲惫的神色一对比,倒真说不上几分真几分假了。
“并不是。”洛文珺笑意薄薄地浮着,“王皇贵妃这样的脾气,哪有无缘无故去提携其他嫔妃的理。淑妃有孕那些日子,还数度被王皇贵妃算计,差点流了产,九死一生才平安诞下龙凤胎。而后皇贵妃见她得宠势头不可挡,娘家又慢慢发达了,才屈尊降贵同当时还是婕妤的淑妃交好。”
重夕抿嘴一笑:“以当时刘娘娘的背景,能在王娘娘的设计中平安诞下龙凤胎,必然是得高人相护。那么在紫寰城内能与王娘娘相周旋,又能让刘娘娘的娘家在短短几年内发迹,那个人也只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