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
长汀还剩下点余温。
略微的闷热感在空中无限发酵。
下了地铁,左柚就直奔长汀的市区。
伴随着接踵而至的大雨。
一切都显得过分地狼狈不堪。
左柚顶着文件袋在雨幕里快步走着,期间没忘记用微信跟步虚吐槽:
“该说不说,这也太赶巧了吧?前几天都还是大太阳的,今天我去面试就下雨??!!”
对面的人像是在专门等着她的信息,回得很快:
【其实,看这雨势大概三两分钟就能停了。】
【找个地方先躲躲。】
左柚没由来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点。
【你也在长汀?】
左柚跟叫“步虚”的网友是在网上认识的。
那时候左柚上大二,心血来潮得根据自己高中的暗恋史做了个暧昧梗点,在文澜文学城发了本原创的言情小说。
出乎意料地,这本小说连载到一半的时候,流量就日渐高涨。
左柚也因此收获了不少的粉丝。
新人的缘故,不少红眼病看着还算不错的数据,大肆地辱骂诋毁。
甚至到最后直接是举报下架。
左柚经历了长久的自我怀疑。
后来再打开后台的某一天,左柚看到了留言区那个女网友的一条条章评。
经此一遭,左柚还是决定坚持把小说写了完结,期间也跟这个网友熟悉了起来,后面直接加了微信。
身份信息上显示的是一个在北川的女性用户,所以左柚就一直没把这个网友跟长汀的地理位置关联起来。
步虚:【最近在长汀出差。】
左柚盯着信息的字眼,压下心里那点不切实际的猜测,转而继续把心思放在接下来要面对的面试上。
下午两点一刻。
时间临近面试的最后界限,左柚不敢再浪费时间。
搁置在手心的手机继续传来微弱的震感。
左柚拿起来看了眼。
余光掠过那条随之而来的消息,心里阴郁跟着天气渐渐放晴。
【面试顺利。】
-
赶到公司的时候,已经快到两点半。
因为不是统一安排的面试时间,左柚一路上问东问西才摸索到面试的位置。
会议室的门紧闭着,磨砂玻璃门里隐隐约约透出几抹黑色西装的阴影,还有不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左柚平复着刚刚趁着雨小跑过来而带起的剧烈的呼吸声。
手轻轻地搭在门把手上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毕竟是毕业以来的第一份offer,真的要面对起来还是会很紧张。
但是一想到是对方公司主动抛出的橄榄枝,左柚又自信了几分。
按捺住心里几分激动和紧张的心情。
在手触及到门把手的前一秒,面前的门转而率先被另一股力量从里面拉开。
人群拥簇间,左柚的视线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为首的男人。
他身上穿了件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袖口上面的暗纹反射着会议室的灯光,隐隐约约显露出矜贵。
领口的纽扣没有系紧,露出里面的锁骨,和皮肤上面点缀着的一颗小黑痣。
几绺碎发堪堪遮住眉眼,露出下面过分漆黑的眸子。
视线相触的几秒钟里,左柚快速地别过眼。
得出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这人,好像比之前还要高冷?!
男人的视线在左柚身上有短暂的停留。
定格几秒,而后缓缓移开。
像是要准备离开,他站在门口的位置,长腿无处安放的抵着会议室的桌边。
眼神懒散地盯着左柚。
像是看待陌生人一样的淡漠又或者是本来就有预料到会见面的平静。
相比之下,左柚更愿意认同前者。
毕竟,算起来也有四五年没见过面了。
陆叙言的眼神带着疏离的淡漠,眸子沉黑,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是懒散的掀着眼皮,声线相比记忆中的多了几分低低的哑,尾音略微平淡。
他偏头问旁边站着的另一个男人,语气莫名地不太友好:
“不是说面试完了?”
说话间,左柚不自觉地抬眼顺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
他的眼睛不是很纯正的双眼皮,褶子很浅,淡淡勾勒出丹凤眼的弧度。
瞳色略深,看人的时候像是带了凉薄的拽。
被问话的人倒是没什么所谓,“问我?我看着像人事部的?”
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些,似乎是自己也觉得不太稳妥,他补充,“估计是弄忘记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
左柚刚开始收到offer的时候在官网上浏览过相关的信息。
被问话的就是鹿言在网上公布的法人——容屿。
左柚赶忙接过话头,“我是来面试的。”她转客为主,“不好意思来晚了。”她有点心虚的补充,“我叫左柚。”
“嘶~”容屿拖长音调,说话时倒是很有跟自己花花公子的穿着类似的渣男特质,“我就说不是我的问题,但是你这个名儿...”
半晌,容屿得出结论,“有点印象。”
他顺势揽上陆叙言的肩膀,推搡着压低声音打趣着,“哥们儿不还盯着这名字看老久了?”
声音不算太大,但在静谧的会议室里略显聒噪。
左柚很容易就注意到了这点动静。
顺着这话,脑子里止不住地开始放空。
侥幸心理作祟。
甚至开始怀疑,陆叙言也许是记得她的。
顺着这个想法的产生,心脏又开始控制不住的地狂跳。
“自我介绍下,”男人顿了顿,声音略显清润,“我叫容屿,是这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旁边这哥们儿是我的合伙人——”他眼神跟男人有一瞬间的交汇。
而后慢腾腾地移开,带着点莞尔的意味,冲着她笑,“你应该认识吧?”
左柚下意识地舔了下唇角,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个问题。
走神间。
倏忽。
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响起一道突兀的来电铃声。
陆叙言抬起手机看了眼,抬了下手对她示意,而后直接接了起来。
他垂着眼,手搭在旁边的桌面上,轻轻扣着,“嗯,在开会。”
大概是个女生。
“晚点回去,”声音略顿,像是平添了几分温柔的气质,“知道了,东百区的那家?”几秒后,他弯唇,“嗯,晚上给你带。”
还是个很会撒娇的女生。
不多时,电话被陆叙言掐断。
突然的安静,将左柚从焦躁的抉择中抽离。
容屿把视线重新放回得到面前的女生身上,挑着眉梢,看着她。
在等她刚刚的问题的答案。
心里的犹豫似乎在此刻得到了寄放。
左柚抿了抿唇,下定决心般地——
“不认识。”
得到回复,容屿像是来了劲,丝毫不顾及场合,“人说不认识你。”男人说话愈发不着调,“你在梦里见过她?还是说对人姑娘的名字一见钟情?”
察觉到对面的人落在自己身上的明晃晃的视线。
一种被抓包的无措感油然而生。
几秒后。
“进来吧。”
他没理会容屿的调侃,转身让出个位置,方便左柚进入。
左柚松了口气。
经过容屿旁边的时候,左柚清晰地听见了他的话,“牛逼啊,哥们儿,为了一个一见钟情的名字特意从北川飞回来?!”
左柚敏感地捕捉到了“名字”的字眼,心脏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
注意力全在话头上,一时间没注意到前面横出来的台阶,一个没站稳,猛地往前面倒去。
想象中的痛感没有传来,腰后方的位置落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周遭的气息瞬间被另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气味所代替。
独属于成年男性的荷尔蒙的味道混合着不算太强烈的冷杉的气息。
在一瞬间,肆无忌惮地占据了整个鼻腔。
头顶的呼吸声传来,带着极为清晰的喉结滚动的感觉,声音却又沁了哑意:
“还没站稳?”
左柚忙站起来,“不好意思。”
“谢谢。”
小插曲并没有持续太久,左柚直接了当地开始介绍自己的履历。
因为是鹿言的HR率先联系的左柚,所以几乎没有太多意外的,左柚正式入了职。
走完办理入职信息的流程,左柚还是恍惚的。
回想起最为印象深刻的,还是面试的时候,陆叙言冷不丁冒出来的没头没脑的问题:
“谈恋爱了吗?”
左柚怔愣片刻,有些摸不着头脑,“啊?”
他话刚落下的一瞬间,左柚看见了容屿的嘴角急速地抽了下,然后用一种极其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陆叙言。
容屿没发出声,只是对了个唇形,“这他妈什时候有这个问题了?”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话术针对性过于强烈,他忽略掉周遭面试官以及容屿投来的目光,气定神闲地补充:
“考察下有没有经验。”
左柚愣了愣,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对方的态度,但也还是老实回答:
“没有相关经验。”
谈及这个话题,左柚有些囧,关键是还是在这么多年没见过面的陆叙言的面前袒露自己母胎单身25年的事实。
“但是我有写言情小说的经验。”
这话,
——总感觉有一种狂吹自己牛逼的感觉。
左柚有些不自在地拨弄着放在桌子下面的手,一时间也找不到其他的话题。
他似乎对于这个结果很满意,唇角扯了下,没有其他言语。
问完就很识趣地把自己当空气。
偶尔应和几声,像是百无聊赖的做派。
-
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五点。
后面的一些事情都是应聘的负责人问的。
容屿和陆叙言都没在问话。
倒像是,只是兴致来了,顺带过来走一遍过场的样子。
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问到了想要知道的答案,便也就兴致缺缺。
最后悻悻然离场。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大。
稀稀拉拉的将柏油路的路面冲刷的噌亮。
东新区距离长汀的主市区有段距离。
左柚选择打车。
低头打车的间隙。
左柚明显感受到了灯光的照射,复又渐灭。
嘈杂的雨幕中旋即冲入鸣笛的声响。
左柚循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一眼注意到了坐在车上的男人。
灯光晦暗不明,将他的半张脸隐匿在昏暗之中,更衬得整个人有种深沉的高冷。
男人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单手撑着方向盘,灯光的色彩将他骨节分明的手打的过分苍白。
像是羸弱的病态。
视线往上,对上一双好看的眼睛。
左柚:“陆总?”
话刚说出口的一瞬间,左柚就发现自己的‘马甲’掉了。
好像。
貌似。
大概。
刚开始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们没说名字?!
一时没注意,就把称谓给说了出来!!!
闻言,陆叙言率先笑了声,连带着唇角勾着浅浅的梨涡。
说话的时候有一种极为欠打的懒散劲儿:
“你也做了遇见我的梦了?顺带对我的名字一见钟情?”他闲闲地把剩下的话说完,“然后特意来鹿言找我面试?”
像是一本正经的胡诌。
本来以为这件事已经翻篇了。
没想到还有人在意。
而且是。
很在意。
“还是说——”他极其臭屁地将本来就是事实的猜测全盘托出,“你认识我?”
左柚有些尴尬地攥紧身上的小包,转而又联想到他现在的身份地位。
左柚换上了一脸恭维,“才发现您是我同学,认识的,认识的。”
她演技不太好最终还是在他审视的目光下败下阵来。
不好在装傻充楞下去。
左柚捏着小包的手紧了紧,“好久不见。”
短暂的静默里,左柚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以及被雨幕冲淡的光怪陆离的滴答声。
极尽嘈杂之后,左柚清晰地听见了他的回复:
“嗯,好久不见。”
“左右。”
极为郑重的带着几分略微的沉重。
将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回忆唤起。
一时间左柚不太能判断出他喊得具体的字眼,毕竟两个人最开始结下的梁子也是因为这个名字。
声音带着穿透耳膜的震颤,一下一下,连带着心跳都快了几分。
左柚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文件袋。
马路上不时行驶来几辆车子,轮胎刮蹭这路面的雨水发出莎啦啦的声响。
左柚以为简单的寒暄完,人应该走了。
但是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
下雨加上下班高峰期,打的车最快也要一两个小时,那时候再回去就太晚了。
陆叙言在车上打电话,车子停在公司楼下门口的檐内。
半晌,通话还没结束。
想着反正马甲已经掉了,就不如利用起来。
蹭,车。
刚想出这个不切实际的点子,但是又因为尴尬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一通电话结束,陆叙言放下手机,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副准备要走的样子。
左柚下定决心:“陆总一个人?”
陆叙言偏头看过来,“我车上有鬼?让你觉得我不是一个人?”
左柚咳了声:“我是想说我也一个人。”
以为自己想要蹭车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显,左柚没有再说下去,眼神盯着他的。
半晌。
陆叙言:“嗯,挺巧。”
左柚:“.....”
片刻后,左柚缓缓呼出口气,觉得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是准备再挣扎一下:“要不我陪陪你?”
这话,怎么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陆叙言扬了扬眉,唇角微微上扬,半晌,没开口说话。
左柚以为已经没希望了,正准备拿出手机。
下一秒。
陆叙言好心提醒,“这里不让停车。”
左柚干巴巴地“啊?”了声,直至传来后面车辆的催促的鸣笛声。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之后,人已经坐到了副驾驶。
天气干燥的缘故,车里还开着空调。
出风口正对着胸口的位置,刚刚淋了雨,现在雨水和冷气的双重buff加持下,左柚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住哪儿?”
“东新区青禾小区。”
交代完该交代的,空气又陷入了沉寂。
对面的车辆开了远光灯,将挡风玻璃的镜面照得噌亮,左柚不受控制地别过头去调节突如其来的光刺激带来的不适。
再睁开眼的时候,左柚在灯光的灿烂处,见到了比光亮还要亮眼的存在。
上学的时候,陆叙言的长相就是公认的好。
不是特别传统的中式帅哥的长相。
五官阔落分明,脸型还算流畅,没有过多的棱角,带着缓和的弧度,勾勒出下颚线的痕迹。
本来这张脸已经算是完美的小奶狗,但偏偏生了双淡漠疏离的丹凤眼,以一种极其厌世的状态,硬生生强加出几分高冷的属性。
光亮随之被黑暗替代。
左柚后知后觉的收回视线。
空气太过静谧。
左柚掏出手机拖出跟步虚的聊天框,跟他啰嗦了一遍今天的奇葩事。
没有得到意想中的回复。
消息发出去后陷入单方面的沉寂。
车厢里没开音乐,周遭的一切声响在此时被无限放大。
“嘟嘟”的震动声。
放在中控台面上的黑色手机发出细微的震颤,转而亮起屏幕。
拉出消息的弹窗。
左柚不受控制地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
心里残存的好奇心作祟。
快要接近时。
黑色的手机落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亮色的屏幕转暗,只剩下模糊的残影。
伴随着他的声音,将她原本的小动作变得愈发得无所遁形:
“左右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