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玖听候徐行藏的吩咐,不情不愿地停下咀嚼零食的嘴,打来盆冰水,迎面朝陆鸣泼去,物理帮人冷静。
孩子实诚,打来的水足够冷,他散乱的头发没怎么湿反而凝结成块,上覆霜色。多余的水,划过他的眉峰鼻梁,然后在下颔结成冰珠子。
“宗主大人,您冷静了吗?没冷静的话,呃。”
徐行藏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被双目赤红的人扑倒在了被褥上,脆弱的脖子被人掐住。同一时刻,陆鸣全身的死穴被金叶拿住,贴上他后脖颈的金叶划拉出血丝,没进皮肉,只需再进分毫,血管就能破裂,好看的血花儿,能把白纱渲染出一片火红的山花来。
泼完水,以为自己又可以继续啃灵石的叶玖,骤见惊变,立马化身为剑,就要一剑砍下陆鸣的脖子。但他才冲至半空,就被一片金叶压住,千钧重力下来,他被锁死在地上不得动弹。
“你杀了我啊!”陆鸣不管不顾,继续掐紧他的脖子,“你杀了我吧,行藏。我就是见不得你往中州跑,我就是听不得你说这样的话……”
胸腔中的空气减少,冰凉的和带着温意的水珠杂糅着滚落到徐行藏的脸上,他皱起了眉,对视上那双充血的眼目。对视了三秒,身上人的力道没有分毫收敛,显然心意已决。
又再一秒,徐行藏的手指蜷缩,金叶悉数收回,身上空门大开,是任由人摆布的态度。但他的手没有往地上垂,而是搭靠在了陆鸣的背脊上,剩余的力道化为了轻抚。
两人靠的极近,被扼住咽喉的人,反而仰首在上首者的额头上落了个吻,“对不起,我错了。师兄,我不是想轻贱你,我以为你会喜欢那个呢。”
轻嗤和血珠子从不同的方向,由陆鸣的喉咙中滚出。
“好了,乖,你知道我需要你,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再找谁来管理环琅境呢?”柔软的指腹抚过一节一节的脊骨,以一秒一个等级的速度卸着陆鸣的力道。
凡事讲求一鼓作气,陆鸣知道自己日后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可能再拿得出和这人对峙的气势了,他试图再争取点儿东西,“危宿,等我修到合道之境,我们就结为道侣好不好?”
拒绝的话还没有从口中说出,徐行藏的目光先吐露出哂笑,“我不会和任何人结为道侣。”
陆鸣软绵的手被他一手拂开,整个人被金叶勾着衣裳拖拉到一边。
从地上翻身跳起来的叶玖吐了嘴里的灵石渣滓,还把怀里的灵石踹到一边,直拽着陆鸣的衣领将他拖的更远,同时怒气冲冲地看向徐行藏,他的眼眸澄澈,上面书写着,你为什么要拦我,让我砍下他的狗头不好吗?
徐行藏支腿坐在软衾之上,翻手拿出了别的成色上品的灵石,哄这不吃陆姓粟的小孩儿,“乖乖,吃我的。”
至于旁边默然不语,也不给自己脖子伤口修复好的陆鸣,没人管他。
许久,他拾掇好了自己的心情,从死狗一样的状态爬起来,收拾整理好自己,来给徐行藏道歉。
徐行藏示意他伸手给自己。
匀停的指节搭上陆鸣的灵脉,“放松。”,灵流在他的内府里过了圈,顺带把一些杂秽清理掉。
“还算干净。”危宿仙君阖目作评。
这种在别人体内的灵脉中全过一道的行为,不仅要本人配合,而且还要施术者绝对强横的实力,保准能够既压制着本人灵流的反抗,又不能伤了人去。否则,轻则灵脉破损,重则根脉全废,还会反噬施术之人。
但徐行藏轻松写意,像对着答案过单选题一样,几下勾画圈点完,还顺带就把错咎之处给改正了过来。只差没写个重点批注了。
“但还是多看几遍清心诀吧。不要让心魔有了可趁之机,我是不会允许坠入魔道的人有机会在我眼前蹦跶的。”
徐行藏把他的发疯归咎于是心魔作祟后,就自然地将这事儿掠了过去,既不批评,也不探究原因。
进而转向另一件事,“药圣让我保护雪中仙去中州?”
陆鸣知道这人不仅是在确认杜殷因为避讳而只言了东行,而没有说明具体的地方,还是在问雪中仙究竟是何方神圣,让药圣大费周折地四处求人,又是剑圣,又是危宿仙君的,跟保护皇帝出行一样儿。
这人久居惊华峰不问世事,除却宗门要务以及仙家大事外,别的都不管,自然不知道药圣是怎样地把他那小师弟视为命根子,堪称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这不,雪中仙不知道为什么,要往中州去,可那地儿,仙家这么多年但凡是有点儿名望的人,去了还回来的战绩就只有徐行藏,可不是急坏了药圣吗?
连请到了剑圣都还不够,非要请求危宿仙君,同行一道。
“听起来是个麻烦的。”
徐行藏摇头,心里有了个数,药王谷的大少爷。
陆鸣深以为然,他本不高兴徐行藏再去中州了,更遑论还要带上个拖油瓶。
“那我去推拒了药圣。”陆鸣转头把宝箱填满,打算将东西都原封不动地送还给杜殷。
徐行藏点头,表示了对陆鸣的拒绝,“你跟药圣说我同意了。”
谨防这位宗主大人再来一句急切的“危宿”表示抗拒,或者再发一阵疯,危宿仙君毫不客气地微扬了下颔,这是送客的信号。陆鸣额外懂的多一点儿,读懂了他的意思,当然,这是不必要的,毕竟危宿仙君并不需要众人都懂他的心理,只需要一个聪明可爱的传话筒就够了。
几乎会得到徐行藏完全准确命令,根本不会出现因为微表情理解不当,而尴尬的小剑灵,嬉皮笑脸地给陆鸣比划了请的手势,示意他在惊华峰上的观光门票业已到期,并且今天没有夜场。
徐行藏又侧了下脖子,叶玖颔首,趾高气昂地又踹了脚宝箱,“拿走你的臭东西,我们不需要。”
陆鸣,“……”
他确实打算把这些孝敬给徐行藏了,也想好了应对他婉拒的话术,但是,自己的词库匮乏,涵盖不了这个款儿。
莫生气,莫生气,这只是个灵智开的不多的剑灵。
叶玖本色出演,白脸唱的很好,得到了危宿仙君的摸毛做奖励。
然后惯孩子的家长,开始充迟到的好人,“师兄的主峰花费颇多,我就不占这个便宜了。”
陆鸣哑口无言,打算抱着灵石悻悻离场。
“但是刚才宗主吓着了小孩儿,不给一箱来哄哄他?”
陆鸣怔住。
这是?
徐行藏的手滑来轻搭在了叶玖的肩上,他哄人的话轻缓的像二月春风,“陆宗主给你吃的,还不去挑箱喜欢的。”
“哼。”叶玖拒绝原谅某人。
徐行藏推了推他,“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儿了哦。”
嘴馋还是占据了上风,叶玖哒哒地跑了过去,吸嗅着灵石的味儿,不给陆鸣眼神是最后的倔强。
小剑灵过于活泼,陆宗主既不好打徐行藏的脸,也不想多把注意力往他那边投放,生怕待在一个图层久了,不可避免地就会染上他同样的“活泼”。
于是他的目光自然地看向了徐行藏。
他站直了身子,在眺望环琅境的其余山峰。
十二座灵峰拥成个环琅,而白衣幽灵据着一个点在窥伺它,或者在看向更远的地方。西境,西北与西南两地,中州,整个天下。
背身的站位让陆鸣看不见徐行藏脸上的表情,衣纱单薄,而某人身弱骨瘦,盛夏正午厚被簇拥都发不出丁点儿的汗。
危宿仙君那双多情的眼眸中,究竟是春光万里,眷恋与温柔并存,还是火光烛天,狠辣伴生在野望旁,都不重要。首先他得继续站着,然后才有话语权,才有继续混帐还能挑拣别人的权力。
陆鸣贪恋这片白纱,但现在他不想去惊扰他,此去中州,徐行藏不会再在临行之前见他了。
危宿仙君同意了药圣的请求,并不议价,唯一的要求是轻装简行。意为:即刻出发。
但徐行藏向他招了手。
他并未转身,只是邀请人来一起站在悬崖边。
两人的重量杵在这儿,脚下有石块零散地下落,“害怕吗?”
是他固有的清灵而昂贵的音色,会让人联想到那日下生烟的玉石。
“与危宿仙君站在一块儿,没有怕的。”陆鸣笑了起来,他会永远记得自己继任宗主之位后,四野财狼环伺,无力苦支之际,中州吹来了片金风,然后坚定在了他的身后。金叶金封了匪首,而仙君调整了派中位序,让他的宗主之位强悍又正当。
不然,自己该尊称他一声师叔。
极目望去,他还能指出宗门口的什么位置原先摆放了那几个小金人。后来,挪走了,因为环琅境不再需要再那样来彰显声势。
“我如果没有回来……”
“!”陆鸣周身战栗,这时,他的目光向下,下面是万丈深渊。
但徐行藏冷静而残忍。
再吐字清晰地复述了一遍,“我如果没有回来,立即与南境的药王谷和剑脊山联盟。我会保护好雪中仙,药圣既然宝贝极了他的小师弟,这会是个让他们妥协的好口子。而且,他们也不是蠢的,魔尊还是他们的寇仇,唇亡齿寒,联盟是一定的。只不过是要你去求着他们,还是大家一块儿好好商量的区别。”
“当然你无须害怕。那时,环琅境就给他们挡两回刀了,他们理应报答我们。”而药圣显然是个接受道德绑架的人。
有什么联盟会比实实在在地有一个危宿仙君,更能保护环琅境安全的吗,没有了。
但陆鸣不能开口让徐行藏不去管他的亲妹妹。怪不说他要同意同药王谷结伴,这不是顺路捎带的事儿,是以防万一之下的铺垫,只要雪中仙不去找魔尊的茬,一行两位合道真君的组合绝对安全。但徐行藏八成要去和魔尊过意不去。
境界有九,合道称极,魔尊再厉害也没到真仙的地步,倘若他能让徐行藏回不来,那他势必不会一点儿代价也不付。届时,三派再一联合,保护个自家弟子的安危还是绰绰有余。
但,如果。如果,环琅境再有一个合道真君呢。
那就不必危宿仙君如此筹谋了。
陆鸣想跟他道歉,为自己的天资愚钝,还在这么多年,都没有栽培出得力人手而自愧。
“不要多想,我既用你,那是因为我只能用你。”所以不要对我多报旖旎之思,但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我这片春风,就是去扶的别的树枝。
可是你终究照拂到了我的身上,不是吗?
陆鸣想辩解两句,徐行藏却从风口退后了。
他转身笑问小剑灵,挑了个什么口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