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川本来接过银子立时起了身,但他走了两步,乍然几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在了脑海中。
心里有点儿闷,就想找事情作妖。
剑圣一点儿事情都没有帮徐行藏做过,但得了他非常多声好听的“晏兄”,自己却似乎什么也没有。
于是他的脚步顿住,乍然回首。
徐行藏的头纱滑落了大半,见他去而复返,微挑了些眉。
支颐而笑的人,仿佛夺走了西境所有的温柔,硬生生挽留住了三春暖风。
仙君点头轻一笑,春风又度玉门关。
话本中的污糟词句,侵夺了理智的高地,覆盖在顾之川的脑子里,他以前想,西北那不都是全是狂野汉子们和跑马高壮姑娘们的风沙之地吗,现在他觉得,环琅比江南温柔。
顾之川快步上前,再一次把徐行藏的头纱拉严实。
珍宝得藏起来,他恐惧有人来抢夺。
“仙君,他们在看你。”不怀好意的,不带欣赏的。
那些直勾勾,赤裸裸的目光,黏腻流连,让顾之川恨不得仗势欺人,用拳头教教他们做人。
唔,这小鬼后背长眼睛了,这么敏锐?
这种稀奇的感觉是不对的。
徐行藏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没怎么高看顾之川,他把顾之川、叶玖甚至连带着药圣都归为一流,需要照顾的小可爱。
不过杜殷年纪大了,不可爱了。但不否认他觉得那人仍然需要照顾和特别考量。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天下有几个人,在他看来不需要照顾呢,扳着指头数,陆鸣需要他照顾一下,如果同道而行的话,有钟粟、裴渡等,他未必就全然放心。
徐行藏笑了一下,这么看来,剑脊山的人应该是真心不错,林明杞他不知道,但是剑圣,基本上能用个衬手。
顾之川在拉他的头纱,语气恨恨,“仙君,你在想谁呢。”
他用了点儿心计,没说想什么,而是指向分明地说,想谁呢。
徐行藏随口说,“小剑圣啊。”
顾之川,“……”
剑圣就剑圣,哪儿来的这么亲密的称呼?
林明杞还没有这么喊过晏隋呢。
天呐,整个南境都没有。他是第一次听有人这么称呼剑圣,从他刚亲吻过的人嘴里。
他就那么喜欢剑圣吗?
他怎么不去和剑圣好?
顾之川气的发抖,然后及时发现自己的情绪有点儿过分了。
“不高兴啊,川川?”
那种涌上头脑的情绪难以形容,他既想彻底地抱住徐行藏,把他藏到深山海沟,让世界遗忘掉他夺目的光彩,也想把他头纱掀掉,然后当众疯狂地亲吻他,告诉所有人,西境的星星是他顾之川的;他既想把徐行藏捧上神坛,精心呵护,轻柔地抚慰平他身上的累累伤痕,又想彻底地撕碎他。
这最后一个想法最无厘头,并非敲碎了星星,他就可以先对着流星许个愿望,然后就能站在平野把石头捡来揣怀里了。
而只是想做这件事儿,这个撕扯徐行藏的行为。
我疯了。
雪中仙冷静地给自己下着诊断,我觉得我已经认识了徐行藏一十四年,但徐行藏或许只是处在见到我的第二天。
我不该过分要求他的。
即使他吻了我。
理智可以安慰自己,但药剂才能消解病情,顾之川抓住了点病根儿,可缺少对症的良药。
对。
金石草木,治此病无方。
顾之川兀自难过,在恍神中劝告自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扔到一边儿去吧。
但是柔软的温度拉他回到现实。
细密的吻落到了顾之川的额头。
徐行藏正大光明,并不避讳人地吻他,而且说,“你生气啦?我错了好不好,我以后不这么喊他了。”
顾之川的睫毛在扑朔,他听到了徐行藏下的猛药,“我也不喜欢他了好不好?”
“我喜欢你,川川”
我的病好了。
药到病除,徐行藏是个神医。
顾之川的嘴角翘了起来。
并且耳朵逐渐蔓延上红晕。
自鸣得意是一个怪词儿,顾之川看话本的时候,会和林明杞一起嘲笑里面的人怪异和痴傻,然后,此时一见,似乎之川也不怎么聪明。
他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徐行藏朝三暮四的能力,但他自得于徐行藏说,我喜欢你,不喜欢他了。
“仙君,你有多少岁呀?”
徐行藏状似思索,“老了。”
顾之川戳他,使劲儿戳他,“之川是想说,仙君比剑圣年长了吧,但还是叫剑圣晏兄。”
后面的话,他就不说了。
但徐行藏了然,点了点头,“哦,那川川是想我怎么称呼你呢?”
“顾兄?”
“顾哥哥?”
顾之川没有吱声儿,更没有回应徐行藏说,他也喜欢他,而是轻快地转身去处理那些来势汹汹的家长们了。
他心道,暂时不告诉他,以免让他过分得意。
啊,他这个人怎么这样,什么都说的出口!
轻浮。
小朋友兴冲冲地跑了,徐行藏脸上还缀着笑意,他懒洋洋地伸手去够葡萄,探出的手指头离葡萄还些许距离,但是他的身子却不肯往前面多靠一寸。
旁边的小剑灵受了莫名其妙地打击,低头闷声儿。没关注的到,仙君想要葡萄了。
一枚灵石敲打到了叶玖的头上,他惊喜地抬头,捧到了手心,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徐行藏,就等他点下头或者是眨一下眼,然后在嘴里咬了。
但是丑陋的仙君只是笑着向他摊开了手。
“嗷呜。”叶玖无比委屈,“峰主,你不喜欢叶玖了!”
徐行藏,“?”
这年头的剑灵已经这么难使唤了?他都给了那么大块灵石,就劳烦他帮忙给摘个葡萄,他哪儿有那么多话说。
叶玖闷着把灵石不情不愿地放回徐行藏的手心儿,愈加的失落。
徐行藏,“?”
这是嫌少,不干?
徐行藏又多抛了颗出来。
叶玖歪头,叶玖不理解。
他真的好坏,不给吃,还一直诱惑他!
小剑灵开始掉水珠子。
徐行藏,“……”
翻手不伺候了。
粗犷的手斜伸来拎起叶玖,把他丢在了一边儿,手掌支桌,把他那块垒分明的身躯撑在徐行藏身前,“美人儿,总跟这些无毛小屁孩玩儿,有什么意思?陪爷们儿几个玩玩儿,保管让你爽。”
徐行藏,“?”
顾之川走开了,疼痛卷土重来,门铃准时叩响,一秒不曾延缓。
一枚金叶出现在了他的手上,徐行藏捻着折了折。
那大汉见他像傻了一样儿地在那儿玩叶子,便从桌上抓了根筷子,似乎想玩点儿情趣,以筷代手,拨弄他的脸。
被拎到了一边儿的叶玖瞬间收住眼泪,暴跳而起,“滚!你当我是死的吗?”
这家伙一看就不是徐行藏的菜,无需多顾虑。
公鸡下蛋日出西,仙君不吃丑东西。
他没有化剑相逼,只是伸手抓住他的脚踝,狠狠一拖,将他摔在板凳上,结结实实磕了个狗吃屎,然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踩在他的脖颈上,眨巴着眼睛看向徐行藏,“峰主,能不能把一月的时间稍微减少一点儿。”
你看我,是不是还是有用的。
减少半月吧,不,十天也行。算了,五天也不是不可以,三天。
啊一天也行。
几秒钟内,仙君的表情不曾松动,小剑灵完成了自我妥协。
迟钝的仙君终于从脑海中翻出了,这个他随便惩罚小剑灵的记忆片段,好像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儿。
原来他一直记着这事儿在呢。
这混帐,自己一疼,就把别人的事儿,都忘了个干净。
得亏叶玖是个老实的。
徐行藏点头了,“行吧,减十天。把周围的一起处理了,安静点儿。”
噼噼啪啪地,吵人吃饭,虽然他也没吃。
……
顾之川已经经过了好好儿赔礼道歉,试图讲讲道理,到了即将拿钱唬人的地步,但这些人居然一点儿道理都不讲,嘴里直嚷嚷着他坏了彩衣仙的规矩,要把他拉到清秋教去请各位仙长处决。
清秋教,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不是魔教现在披的皮儿吗。
那魔教的现任魔尊谈广涯,在手刃了上届魔尊其亲父谈黎后,恬不知耻的将魔教改名为清秋教,推行政教合一。
自魔教之人盘距中洲以来,玄门已然势微,众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而这一套改名换姓、伙同朝廷的操作下来,百姓信清秋教更是有逾信仙门,清秋教还唬弄百姓,清秋教是唯一的正统,其他的都是旁门左道。致使四境仙门连徒弟都不好收。
笑死,药王谷和魔教势不两立的好吧。
别让他逮着那些家伙,否则他,雪中仙,就要摇人来嘎嘎乱杀了。
南境可是一直在做着魔教清洗工作,虽不激烈,但也不间断。
客栈中传来打斗和辱骂的声响,顾之川才不管这伙迷信清秋教的家伙们了,把银子往他们怀里一塞,然后,再拿出把好剑,做出副再不识趣儿他就要当街砍人了的模样,竖起了眼睛。
雪中仙不发威,当他是大白梨。
一伙人听着屋里的声响,再看看这恶霸,拖拉着孩子,赶紧溜烟儿似的跑掉了。
当顾之川冲进客栈时,已经晚了。
倒数第二个人吼叫着“徐艮你不得好死”的,吼完了,就瞬时被一片微微闪过的金光带走,尸身安详地躺在了地上。
最后一个人,她用幽怨愤怒的声音泣诉,金叶横在她的脖颈,但不曾下手。
“殿下,您执意不肯回头的话,我等亡国孤鬼只有送您一点儿祝福,聊表心意。”
徐行藏看着她微笑。
“祝您长命百岁,夜无好梦,白日遇鬼,无人可信,无枝可依,无处可归。”
语调没有感情色彩,也没有起伏,女人脸上的表情虔诚而痴迷。
化音才落的一瞬,她赶在金叶之前,连同神魂一起自爆,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不惜不归于地底黄泉,不觅来世之路。
血肉炸成飞灰,魂魄逸散于此。
言灵咒成。
于是一片金风空洒落,难送亡人入黄泉。
徐行藏倚靠在椅子上,伸手把送完了这些人的金叶接回手上,脸上是一片无所动容。
客栈中昏暗,顾之川站在光亮能照到的边缘,就只能看到阴影中的人,身上并不光华璀璨。
“顾兄,你认识徐艮吗?”
他听到徐行藏用和他离开时差不多的语气儿来笑问他。
此时,他脚下是遍地新尸和汩汩鲜血。
但很快,更浓厚的阴影从他身上铺洒开来,一切污秽之物都被吞卷殆尽。
包括顾之川已经不需要特意嗅闻,就能闻的一股清冽之香,香粉似乎与徐行藏身上的香味儿一本同源,但它更浓厚也更劣质。
这又是一个空气清新的干净客栈了。
我知道。
但顾之川摇头了,“之川不知道,仙君。”
徐行藏点头,“赶巧儿,我也不知道,这群刺客真是,连对象都摸不准就来杀人。”
“也算活该。”
“你说对吧?川川。”
顾之川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