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铮铮黄沙漫漫,嘶吼的凄风似是对绯雪的无情嘲笑:“瞧瞧,现在是谁落败?你若早把号角交出来,也不会错失两命。可惜,今天你们俩谁也别想活着!”
惟鸣的风暴更加猛烈了,剑冢千万把剑叮铛作响,被黄风席卷而上,形成剑阵。数万把剑锋直指绯雪,她无处可逃。
绯雪慢慢将贰黍平放在地,随风飘荡的发缕半掩她的眼眸,叫人看不清神色。
“你就这点本事?”许久沉默后,她沉声讽道。
惟鸣嗤哼:“死到临头还嘴硬!”
他琴声一奏,凌空万剑齐发,合攻于绯雪!灵风呼啸,剑冢承受不住剑阵强大威力,瞬时土崩瓦解,高扬的死尘遮天蔽日。
惟鸣振响琴音驱散漫天风沙,剑阵内已没有绯雪和贰黍的身影!
想必他们被他的剑斩得碎尸万段。
惟鸣放声大笑。
“高兴得太早了。”
绯雪一道冷声将他打回现实,惟鸣寻声高望,绯雪毫发无损,她乘着将军金剑,高悬于苍穹之上,血红的双目比三足金乌的烈焰还要明艳。
惟鸣此刻才知绯雪能使用灵气:“你是修真者?!”
“谁也没规定蛊人不能修仙。”
刚才尘埃遮掩时,绯雪将贰黍转移到第二处浮岛。
剑宗首席脚下的利剑如世间最乖顺的马匹,任她驰骋长空:“就让你看看,何为真正的剑阵。”
她法诀一捏,惟鸣凌乱飞舞的铁剑群瞬间调转方向,宛如游龙聚集一处,破云震雾耀如日光。四把铁剑齐声落下镇于浮岛各方,惟鸣脚下地面灵光浮动,万剑归宗的剑阵赫然形成!
惟鸣弹拨七弦琴想抢回剑阵控制权,游走的剑龙被琴音分裂成两条,气势不降反盛,龙尾一扫反弹琴音。
惟鸣遭到反噬,猛地喷出一口血,琴木染红。
绯雪乘着金剑扶摇直上,在惟鸣眼中她是那般的遥不可及。
“凌风剑,战四方——”
是真正的剑宗剑式!
惟鸣浑身颤抖:“你是——”
来不及多说,一把黄金剑破空飞掷,两道剑龙随即而至,双龙戏珠气贯长虹!惟鸣眼前一片白芒灵光,他挪不开脚,被阵法彻底锁死在原地。
一剑落,万物灭。剑阵气势磅礴粉碎一切,壁地尽成齑粉,浮岛在轰声震响中灰飞烟灭,连一块碎石也没剩下。
绯雪落回第二座浮岛,领着被剑气震晕的惟鸣,将他扔到贰黍身旁,病号排一排。
她没有杀惟鸣,也没心情。
回望已不存在的第一处浮岛,那里尘埃散尽,虚空显得更加空旷,绯雪喃喃自语:“完,要被师父揪耳朵了……”
睡了几年,自家剑阵都被她睡生疏了。亏她还有脸欺负一个金丹二傻子。
使完灵力,她的左手漫上刺痛,痛如削骨割肉。绯雪踉跄半跪,掀起袖袍,“多灾多难”的左臂被厄侵蚀半边,黑如玄铁。
绯雪疼得倒吸一口气。
“有些人只有吃过苦才会长记性。”
藏乌适时出现,好整以暇站在绯雪面前,一开口便是风凉话。她早就处理好厄源,在远处看了许久的戏。
三足金乌收回神火,上空不再出现厄潮,秘境恢复一片安静,只余下藏乌凉凉音色。
绯雪想要起身,奈何厄的蚀痛如深潭沼泽,越奋力抵抗,力量流失得越快。
她痛苦半跪,藏乌指尖点着绯雪的额心,强迫她抬头,似是不在意她的苦痛,自顾自道:“你把我的锁灵镯弄丢了。”
这一刻藏乌的情绪还算是温和。
绯雪费力打掉她的手,不自觉争辩:“不弄断手镯我就只有等死的份。”
气氛却变得凉薄静默。
“你撒谎。”藏乌幽幽吐出这几个字。
她难得对绯雪面露冷色,手略带粗暴地钳住对方的下巴,居高临下:“即便不用灵力你也有其他办法‘赢’,可你偏偏要用最直接且两败俱伤的打法。从文弥到惟鸣,你放弃了多少次委婉智取的机会,一味付诸武力暴行。”
这是藏乌七年后首次露出如此强烈的情绪,她的桃花眼冷艳危险,带有攻击性。
绯雪气势不输给她,冷言:“那又怎样?”
藏乌的力道加重,她何其懂绯雪这个人,知晓她是什么内心:“绯雪,你是想死对不对?实际上你厌透仙盟的恩恩怨怨,气愤当初为何没有同丹度生一起死得干净。现在,你对谁都是玉石俱焚的狠劲,不设想生死后果。”
今天,绯雪敢拿命跟一个没头脑的惟鸣较量,明天,她就敢同一位不知名的路人共赴黄泉。
这种动不动就同归于尽的做法是藏乌最不愿意看到的。
藏乌盯着她的血红双目,那是空心蛊活化的征兆:“我要的是一位冷静可靠的剑宗盟友,而不是一个只会打架送死的疯子。”
“若看不惯我的处事风格,你大可一拍两散,不碍着长老的眼。”绯雪句句带刺。
藏乌面无表情看着她的冷脸,四目相对的时间变得漫长。
玄乌长老忽地变戏法般弯眉一笑,话语却是轻狠毒辣:“你当真?我可以考虑把你锁回暗无天日的冰牢里,邀你亲爱的小师弟作盟友,我既然能给剑尊下一次毒,就能下第二次……”
绯雪被威胁:“你…厚颜无耻!”
藏乌先前的冷言冷语好似只是一场幻觉,她又回归到平时笑脸相迎的模样,绯雪的话像打在柔软棉花上,毫无杀伤力。
“好好想清楚你此刻的处境,首席大人。你会是我最合适的盟友,却不是我的唯一选择。在送死之前,别忘了盼望你回去的剑宗。”
藏乌松开桎梏,转身唤三足金乌:“踆阳,送她回药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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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境,仙盟
琼楼玉宇立于奇峰林海间,此处是修仙者的朝拜之所,仙家之盟。灵宫金殿的琉璃瓦辉光万丈,每一寸白玉阶都蕴含强大的灵力。
仙鹤鸣啼云雾飘飘,祥云瑞气笼罩建筑。
“我要见盟主!”
一道破天高喊打破仙盟内祥和的氛围,喊者不是别人,正是从北境返回的文弥。他仍不忘在鬼惊谷受辱一事,返回仙盟后立即恶人先告状,闯进厅堂。
“盟主现在闭关,不得见客。”一向好脾气的副盟主为难道。
文弥知他脾性,有恃无恐:“我现在就要见盟主!”
“盟主岂是你想见就见?”一声厉斥,人未见声先闻,赶回仙盟的路尚露进入厅堂。
路尚露乃仙盟盟主亲信,文弥立刻朝他行礼,示出受伤掌心:“路执事请原谅我的无礼,但您且看!”
文弥特地没有处理伤口,露出穿骨之伤,深度惊悚骇人。众所周知,乐修与符修最害怕手部受伤,一旦伤及灵脉神经,这一辈子都不能弹奏绘符。
副盟主宗政元元担心道:“这是怎么回事?”
文弥眼中冒有怒火,振振有词:“有恶人假冒剑尊义女,还将玄乌长老哄骗得晕头转向,她人更是干扰飞雪会事务,刺伤我的手,放出北境鳞鬼。”
宗政元元一直很钦佩飞雪会的善举义为,紧步追问:“除你之外可还有人受伤?”
副盟主心善,文弥故意掩面感伤:“就是因为她……我队成员遭鳞鬼偷袭,人数仅剩一二。”
宗政元元愤然拍桌而起:“大胆恶徒竟如此歹毒!我现在就令玄乌长老将她抓拿归案!”
路尚露抬手按住愤怒的副盟主,示意他冷静。
路执事目光如鹰般锐利,审视文弥:“我在北境还看见了血阵碎片,文弥,你可还有什么忘说的?”
“血阵?”宗政元元一愣,完全没搞懂情况。
文弥没料到路尚露真去过北境,一时忘语:“这……”
他画血阵、祸害成员之事早被曲泱泱告上飞雪会总会,会内管理者彻底将他除名,撤销飞雪成员身份。
文弥只好回归老家仙盟,想在仙盟尚不知北境一事的情况下,借个势力公报私仇。
岂料“报仇大计”未半而中道崩殂。
路尚露微微暗示,不戳破文弥的谎言又给个阶梯下:“血阵是不是原本封印鳞鬼的阵法?”
文弥看明他的眼神,速速答:“是的,鳞鬼就是破除阵法逃离到地面上的!”
“那你无需担忧,鳞鬼现已被玄乌长老彻底灭除。”路尚露的话虚虚实实。
“真是谢天谢地!”
看着他们俩一唱一和的方式,宗政元元微微发懵,路尚露转而对他:“副盟主日夜操劳,恶徒假冒之事不如交给我来处理。”
鳞鬼之疾已除,无甚紧急大碍,宗政元元闻声点头:“也好,便有劳路执事了。”
副盟主起身离开,脚刚踏出门槛又缩了回来,他像忽然想到什么一拍脑子,从袖中拿出一块南山方玉:“另外,盟主闭关前还让我将此物交给你。”
路尚露收下玉,谢过,远送宗政元元。
文弥即刻挥手,撤走仙盟厅堂内的所有侍从,仅留自己与路执事:“为何要防备副盟主?”
路尚露微微摇头:“藏乌在盟内藏有眼线,有关她的事务最好亲身处理。”
文弥颔首沉思。
路尚露低眸,顷刻间就从南玉中看出盟主的意思:“第二把密钥——王族玉玺出现在南境。你马上带人南下调查,不可误事。我会派器武长老协助你,一定要在其他人之前夺得玉玺。”
“是。”文弥领命,试探性再问,“那血阵之事……”
路尚露眼神一暗:“你在跟我讨价还价?”
“自是不敢!”文弥冷汗津津。
路尚露拿得一手好柄:“如果你南境一行顺利,我自会借盟主之权替你消除所谓的‘污点’。”
文弥极重视名誉,执事的承诺无疑是最好的奖赏:“谢路执事!”
他果断退下,为南境之行做准备。
望着文弥渐渐渺小的背影,路尚露眼神冰冷:“一个两个瞎眼的饭桶。”
厅堂仅剩他一人,路尚露熟稔地按下室内某处暗格。地板下沉,随即出现暗道阶梯。他拾阶而下,在密道内左拐右转,停在一处石板门前。
盟主正在里面闭关。
路尚露恭敬行了礼,言简意赅:“绯雪还活着,现中空心蛊在藏乌身边治疗,丹度生隐瞒了我们。”
片刻寂静后,一声冷笑自石板关内传出,寒意阵阵。
“丹度生这种人做什么都要留有底牌,不可全信,空心母蛊也必然在他手中。”盟主声音浑厚低沉。
路尚露向他请示:“久留空心俑必成大患,是否让属下出马将绯雪扼杀于襁褓?”
“不必,就让贰黍去罢,他熟习暗杀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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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荒戎境,药宗,夜
绯雪盘坐在药圃矮墙上,今夜的月亮极圆,银白月光洒在她的衣袍,暗纹闪烁像星光熠熠的银河。
她不知第几次摸向自己的后脑勺,那里已是空无一物。
是的,她们返回药宗以后,藏乌就替她把银簪拔了。
绯雪低估厄所带来的疼痛,在秘境藏乌跟她说话之时,她的耳朵就已经嗡嗡作响,痛感覆盖绝大部分感官,连思考也做不到。
三足金乌乘她回药宗,独留藏乌在秘境。
是藏乌的指令,谷曳之没有动手医治绯雪,反把她关在房间自生自灭,任由厄痛折磨,这是对绯雪不听医嘱的惩罚。
直到绯雪疼得死去活来,倒在床上神情恍惚之时,藏乌才回到药宗。
她似乎是徒步走回翠馨原的,墨色衣袍夹杂鬼惊谷内风霜的气息。藏乌替绯雪施针放血,顺势拔掉她头上的银簪。
绯雪微眯双眸,眼神迷离模糊。她不愿与藏乌多费口舌,干脆闭目不言。
拔簪那一点儿疼痛比起厄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神奇的是,银簪吸走了她体内的厄,细簪一除,绯雪的痛感顿时消失,恢复一片清明。
藏乌手中的银簪已变成墨黑色。
看来在去鳞鬼秘境之前,藏乌就知道绯雪会不听劝告、沾染厄气,所以有锁灵镯、银簪两手准备。
房间内只有藏乌的施针声。
这么多年,她们终于像一对正常的医者与病患。
疏离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