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奉谙的解围让褚衡时不敢置信，这人虽然不像徐奉谙那般厌恶妖，厌恶自己，但打心底里也是不喜欢的，如今为他说话有些出乎意料。
在他愣神之际，萧白鹤找准机会挣脱束缚。
萧白鹤时不时瞥一眼徐奉谙，微不可查退两步，紧抿的嘴唇里不屑哼唧两声，“你和他是一块的，自然是向着他说话，既然他答不出来，那我问问你，你觉得人与妖生下孩子算什么？”
算什么，我哪知道算什么。
偏要说一个，只能算杂交呗。
雄狮和雌虎能生出狮虎兽，雄虎和雌狮生出虎狮兽，按照这个定律男人和女妖生出来的物种应该叫人妖兽。
不过一般这种杂交动物繁殖能力都很低，想到这里，她抬头瞄一眼褚衡时，盯着他看好久，忽地嘴角上扬，喉间溢出低低笑声。
褚衡时被徐奉谙莫名其妙的笑声给吓到，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
这人莫不是要暗中整他，若是这样为何又为自己解围。
总之他觉得这笑不怀好意。
觉察到落在身上古怪的视线，徐奉谙捂住嘴，扯扯嘴角，把笑意强行压下去，面色沉静望着萧白鹤，“他想当人那就是人，想当妖就是妖，选择权在他手里。”
他声线平和，口气中却夹杂着丝丝嘲讽，“没想到你还挺开明，我原以为所有修士皆厌恶妖怪，你们倒是挺让我吃惊。”
“谁和你扯这个了。”
徐奉谙上前伸手把褚衡时扯到身后，眉头拧到一起，直勾勾瞪着萧白鹤，脸上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烦躁。
差点就被他带偏了。
“照你方才的一番话，还当真是个为百姓着想的好仙师。”
徐奉谙冷着脸把话题继续扯到正题，她可不是为讨论人和妖生出来的孩子到底叫啥来这儿。
“那是自然，不信随便找人问问，他们哪一个不夸我天神下凡。”
萧白鹤语气不自觉轻快，扬起下巴，逐渐加重的声音与那双精明大眼睛搭配的恰到好处。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听不出嘲讽吗？
许是发觉徐奉谙略显黑沉的脸色，他走下台阶，诚实回道，“我承认是有私心，我天赋差，需要他们的香火助一臂之力。”
“但这并不能当做威胁我的筹码。”
“俗话说得好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他们给我香火，我保佑他们风调雨顺皆大欢喜。”
“……”
这话说得没什么问题，只是徐奉谙不太信。
他说水猴子会把没病的人拖到柳林庄，但她可记得清楚，沧河底的水猴子差点把她与褚衡时当晚饭给吃了。
要不是她实力强劲，说不定身上也像褚衡时一样被抓开几道口子。
“我……”
“我日你大爷！”
“给我出来，是谁，到底是谁，竟然敢毁掉柳林庄。”
“活腻歪啦，见不得别人好是吧。”
“……”
徐奉谙刚吐出一个字，身后传来一阵杂乱动静，时不时爆出震耳欲聋的咒骂。
转身看去通向山君庙的小道上，从下面到上面人山人海，宛若一条长龙，若是忽视他们手里的锄头菜刀与凶神恶煞面色，还以为是来逛庙会的。
真会啊。
真厉害啊
徐奉谙本以为他真心为柳林庄村民着想，看他们这副如狼似虎的模样，想用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来对付自己，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不会真以为，找一群人闹一闹就能糊弄过去吧。”
萧白鹤无所谓耸耸肩，他们毁了精心布置的水猴子屏障，自然不能让他们全身而退，自己打不过找帮手，不是很正常。
“你还是先关心自己的处境。”
他话音刚落下，正前面密密麻麻人群挤成一排。
人群里传来一道熟悉声音。
“就是她，快点上，打死这个歹人。”
他不停吆喝，众人蜂拥而至。
这哪是村民，简直是恶霸。
徐奉谙快速唤出长剑拽着褚衡时飞在半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萧白鹤的话给刺激了，从刚刚开始整个人看上去就是呆呆傻傻，不是很聪明的模样。
此时也懒得管他，垂下眼，看着仰头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村民，眉目间黑压压的，透着不耐，“我没功夫陪你们打闹。”
人头攒动之中，又是那道熟悉声音，白袍中年男人挤到最前面，仰着头，“什么叫没功夫陪我们打闹，明明是你们先来打搅我们！”
“仗势欺人，贼喊捉贼，倒打一耙，什么话都让你说去了，恶人先告状，无耻至极。”
“你还诉上苦了，现在是我们吃亏，仰头看你这副凶样，脖子非常酸。。”
徐奉谙听着一连串输出，内心毫无波澜，她只觉得这人成语用得还挺好。
她神情近乎冷漠，声音也冷得掉渣子，“不想和你们说那么多废话，你会这么多成语，那么是否听过拨乱反正这四字。”
她双指轻轻一抬，青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傲立于长剑之上，红眸戾气十足，手指一挥，如流水般在空气划过一道霸道剑气，只听见咔嚓两声，山君庙屋顶瞬间被掀飞。
众人眼里闪过惊慌，但都不曾后退半步，固执瞪着徐奉谙。
徐奉谙此时没太多耐心，只想赶紧结束完事，她来这儿本就是来毁掉这庙。
本来小试一下身手，让他们知难而退，赶紧回家吃晚饭，看来多虑了，他们一点不怕，誓要共荣辱的做派，让徐奉谙轻挑眉头。
但不管他们如何阻拦，这庙她今天是拆定了。
伸手刚要动手，裙角被一颗石子打中，接着便是一道脆生生的，“坏蛋，你是坏蛋。”
闻言，低下头，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手里拿着弹弓，对准她，松开发射，砰一声，石子在她一寸前碎成粉末。
“阿宝，过来。”
赵晋拉过孩子护在身后。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只想过上安逸生活有什么错。”
现在仙师都这么闲吗？
不去捉妖，跑过来为难他们这群普通人，生活太过安逸，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有本事捉妖去，跟他们耍什么威风。
徐奉谙眸光一怔，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们所谓的安逸生活，是踏着清水村村民的尸体过上的。
即使清水村不再是福源宝地，也不会是这个下场，如今这结局没有人为她不信。
她抬手抚上胸口刚要掏出那张符箓，袖子就被褚衡时扯了扯，睨看着他，见他指着下面。
在拥挤不堪的人群里徐奉谙看见不少上年纪的老人向着自己下跪叩拜，干瘦粗糙的手合在一起，嘴唇微动挤出沙哑的声音。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仙师大人，求您放过我们。”
“我们好不容易才过上好日子，实在不想回到以前。”
“……”
眼泪顺着深深浅浅的皱纹里落下来，浑浊的眼睛显着淡淡哀伤，他们不停磕头，不停呢喃。
徐奉谙静静听着，并未给出回应。
赵晋实在没见过像徐奉谙这么不近人情的仙师，血气一下子翻涌上来，冲着她怒骂道，“他娘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让事情重回正轨。”
徐奉谙油盐不进的态度，引得赵晋面目狰狞扭曲。
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弄死他们。
轻轻一句话，也让萧白鹤呼吸一滞，登时变了脸色。
徐奉谙后悔没蒙面，就应该拿个毯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做坏事不能光明正大，“每个故事里都会有个超级大反派，我今天就来当一回反派。”
“他们都已经那样了，你再回归正轨有何意义。”
“倒不如让桃源继续存在下去，那么多人你难道真的忍心看他们去死。”
萧白鹤越说越激动，他眼含热泪滚下来，不停向着徐奉谙磕头。
“我求求你，放过我们。”
无论他如何磕头，徐奉谙铁了心要把山君庙毁了，她手指轻轻一弹，背后无形剑气倾泻而出，山君庙瞬间变为一摊废墟。
徐奉谙被满天灰尘迷了眼睛，搓一把眼睛后回过神，情绪也渐渐平稳下来，只不过冷静没多久，下头传来杂乱的咒骂声以及一道震惊暴怒，“你连人妖之子都愿意收留，为何容不下我们。”
萧白鹤看着夷为平地的山君庙，心中郁结，他只觉得上天太不公平，为何要这么对他。
光从这人的剑术造诣，以及脚下那把鼎鼎有名的长剑，他就猜出眼前这人的身份，青云宗掌门徐奉谙，
这个大门派出来的天之骄子享受着最好的一切就算了，难不成他们资质低下修士连喝口汤的机会都没有吗？
难不成是高高在上太久，就丢了同情普通人的能力吗？
明明好声好气与她说那么多，为何就是不肯放过，为何偏偏要用摧毁别人希望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高尚。
不公平，他不甘心。
“你知道得挺多。”
看着他们仇视的目光，徐奉谙只觉得，现在跑来得及吗？
她被人认出来了。
这么多的人，她的名声毁了，青云宗名誉更是扫地。
可是现在走就要遗臭万年。
那不成啊。
脸很重要，名声也很重要，名声太臭就没生意了。
“我没有容不下你们，他们供奉你是他们的事情，你作为报答为他们建造世外桃源是你的事情。”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对清水村的山君庙下手。”
徐奉谙从怀里掏出那张画着黑色符文的符箓，她低头细细端详。
“我年少时曾经学会一段时间符箓，但并未在符箓大全看到过此类符文。”
“只依稀记得黑色符文乃是……”
徐奉谙停顿下来，人群仍在继续闹，咒骂着徐奉谙的祖宗十八代。
只有萧白鹤突然静下来，他仿佛失去全部力气软下来，听着上头传来清晰且响亮的两个字。
“禁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