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给我说了门亲事...等我归家,就成亲啦!”
“一把老骨头咯,收复失地后,老子就卸甲归田,含饴弄孙去。”
“哎,你的家书里写的啥呀?”大家一起转头,看向傻笑不已的人。
“嘿嘿嘿,我、我当爹啦!”
“恭喜!”
“恭喜恭喜呀!”
“哎,将军给赐个名儿吧?”
...
“将军快走!”
“走啊!!唔...”
一柄弯刀削掉了他年轻的头颅,热血撒了满天。
“呼、呼、、”帐中之人喘着粗气,翻身坐起,额间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吃力的起身,行至桌前。
须发间掺杂着银丝的老者,借着烛火,奋笔疾书。
“吱呀——”
身形佝偻的老仆推门而入,端来了参茶:“老爷歇会儿吧。”
“咳、咳、、”
春寒料峭,夜风吹得人骨子里发寒,老仆忙掩上房门。
咳嗽不停地人,手却极稳,下笔丝毫不受影响。
“不了。”一闭眼尽是熟悉的脸庞,怎么敢让他们白白牺牲?
良久,他搁下了笔,悲愤的眼泪滚滚而下。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一刻他只是个老人。
又一封加急的奏报被送往京城。
朝堂之上气氛压抑紧张。
“...辽军攻我瀛州...清晨时分臣率军应敌,天寒地冻,我军弓弩无法使用。
儿郎们奋力搏杀,血战不退!数万将士英勇奋战,击杀辽国舅详稳挞烈哥、宫使萧打里两员大将。
然而直到傍晚,援军仍迟迟未至,我军将士几近全军覆没!辽狗乘胜追击,十日内攻下冯母镇、祁州、深州、德州等地杀官吏、俘士民、大肆劫掠。望圣上重罚怯战之人李继隆!臣刘廷让叩首再拜。”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刘廷让被辽军包围于君子馆时,李继隆引兵退至保乐寿,并没有如约救援。刘廷让几乎全军覆没,仅几人逃脱。
最初接到战报时,官家震怒,命李继隆赴京接受调查,把他交给了宰相问罪。
只是,这满天下人都知道,李继隆是当今陛下的大舅子。
在以往的征战中,表现得极为出色。也的确是应为战功赫赫,而被擢升的。
李继隆辩称选择退守保乐寿,是为了保存兵力。
如果贸然增兵,不仅不能致胜,还会平添伤亡,搞不好一样全军覆没,毕竟他手中也仅有一万人。
这已经不是刘廷让第一次上书弹劾了。
刚刚战败时,刘廷让就上书弹劾,并一同上了请罪书。
最终,官家考虑到刘廷让军功卓著,在军中颇有威信,加之此战战败有诸多原因,免了他的处罚。
同时听信了李继隆的辩解,将他无罪释放。
可刘廷让他咽不下这口气!
一再上书弹劾,剑锋直指李继隆。
官家圣心已定,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按战败问责。
反而在今天大笔一挥,将刘廷让调任。
“擢刘廷让代张永德,继任雄州知州兼兵马部署。”
“退朝!”
年前发生了两场战争,君子馆之战惨败后,辽人为防止山西军队支援,派北院大王紧盯山西。
而山西守将正是潘美,北伐失利连吃败仗的潘美等人,收到不准出战的诏书,迟迟不敢出兵。
直到辽人的契丹大军兵临代州城下,神卫都指挥使马正力战不敌,被打回城内。
知州张齐贤主张出城作战,但城内禁军避战不出。
无奈之下领两千厢军出战,兵分两路,两百厢军人手一面旌旗,四处点火。
战场之上浓烟四起,旌旗猎猎,喊杀声不断。
辽人以为山西禁军主力出兵,开始后侧。
而张齐贤带着剩下的厢军,早已埋伏在他们的退兵之路上。
最终仅靠这一千八的厢军大败辽军,并擒获北院大王耶律蒲奴宁之子,夺得战马 2000 余匹。
这一战报让武将们更加抬不起头。
知州、一介文官,领着搞后勤的厢军,打得如此漂亮。
这不是在打武官们的脸吗?
朝中能征善战,有经验军功的武将,都已经过了当打之年,眼看就青黄不接。
可惜官家疑心深重,不肯放权,双方交战时还诏书不断指挥前线作战。
须知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官家的举动,无疑形成了严重掣肘,武将们哪能真的施展开拳脚?
那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武将们地位一降再降。
还背负了百姓们的骂名。
窝囊!
同窗们慷慨激昂,纷纷发表看法,真恨不能亲自上场拼杀一番。
“真是给咱们文人争气!痛快,终于有个好消息了。”
“打回去!”
“对,打回去!”
连连战败,所有人心中都压着一口气,哪怕是小胜,也足以庆贺一番。
大家热情高涨,呼战之声渐起。
江御却看得清楚,举国上下,已经没有再战之力了。
接连征战,已经将这个国家掏空,正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目前最重要的是与民休息,减免赋税,恢复人口和生产,绝不能轻易再起兵戈。
民众苦战久矣。
沈知白是最清楚的人,正是这次北伐,让当今圣上转变了国策,从主动征伐,收复失地,变成了被动防守。
自此燕云十六州成了所有人求而不得的梦想。
这天散学归家,江御忽然发现隔壁的小院升起炊烟。
嗯?还真有冤大头买?算了,全当没有缘分罢。
他还挺喜欢那小院的,一直存钱来着。
一连过了好些天,江御才在出门时撞见了小满。
“小满?你怎么在这儿?”
“江公子?我家小姐嫌城中喧嚣,特地找的清净地方。”小满笑眯眯的答道。
...这冤大头是沈知白?
该说不说,看帅哥确实让人心情愉悦,小姐诚不我欺。
嘻嘻嘻。
同一时间,春闱的举子们陆续赶来汴京,城中热闹了起来。
诸科应试举子们,在各处听讲,这天...
“李兄!”
“姚兄?”走在前头的两人中,有人回过头来。
姚宗嗣快步上前,一脸惊喜:“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上。”
“你旁边这位也是春闱举子?”
“不不不,在下张青,是个粗人,哪里能春闱了?”
姚宗嗣看着这个高出自己一头的人,默默腹诽,确实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相逢即是有缘,我做东,走走咱们喝一杯去。”
三人有说有笑的离开。
然而这年春天,官家下旨取消春闱。
理由是经历大战,前线需要重新部署,和战后重建。
举子们乘兴而至,败兴而归。
雍熙四年九月,刘廷让忧愤之下,终于病倒了。
“噗——”
斑驳的血迹洒在被褥之上,他已经许多天没有合眼了。
老仆丢下御医,慌张的扑到床边,却又无从下手。
还是太医快速施针,榻上之人才平复一些。
突然,染血的手,一把抓住太医。
“求..你,”他喘了口气:“替我带一封上表给陛下。”
“唉,”御医十分无奈:“你要注意休息,人和弓箭不同,不能一直绷着。”
临行时还是捎上了他的上表。
谁也没料到,刘廷让已经等不及了,他毅然踏上了回京之路,同行的还有老仆。
“何必上赶着找死?”
身形佝偻的老仆腰弯的更低了。
“将军可是忘了,我早就是把老骨头了。能跟着将军出生入死,是老奴的福气。”
“你呀你呀。”
等官家收到上表时,才知道刘廷让已经南归。
“哗啦——”
御书房外的太监听见动静,打了个哆嗦。
“未经批复,擅离治所回京,他刘廷让是想造反吗?!”
“就非得将李继隆治罪他才满意吗?”
“朕对他网开一面,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秉笔太监退了出来,带上房门,挥退了一干人等。
“来人!!”
刘廷让在开封城内被捕,立刻下御史台问罪。
差一点,就差一点!登闻鼓就在眼前,还未来得及见圣上一面!
天牢。
刘廷让拖着病体,撑着一口气,等啊等,等啊等。
从黑夜到天明,没有等来任何人。
但处罚已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雄州知州兼兵马部署刘廷让,不顾百姓安慰,未经批准即擅离治所南归,按律当斩。
念其年老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削夺官爵流放商州...”
浑浊的眼泪从枯瘦的脸上滑落。
“听见了吗?你们听见了吗!我只是想替弟兄们,要一个交代罢了。
哈哈哈哈!沦落至此、沦落至此啊!”
连前来宣旨的宦官都眼露不忍。
这位好歹也是先帝的结拜兄弟,当年也是有从龙之功的,当年也是意气风发,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唉。
第二日上朝,众武将皆为其求情,可越是如此,皇帝越是忌惮。
哪怕有片刻后悔惩罚太过,也不敢更改。
自然是错杀一千,也不要放过一个。
武将们却只觉心寒,当初太祖打天下,少不了这帮拜把子的兄弟们,何曾会料到今日,竟落得如此下场?
不消几日,传来消息。
前往流放之地的路上,刘廷让绝食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