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家里,他寇准还是做的了主的!
沈知白承认,自己是气的狠了有些上头,平素里她还从没这样对待过自己亲爹。
小时候也顶多是撒娇卖萌,逼急了就撒泼打滚。
可她实在害怕,每每看见这人喝酒,满脑子都是他客死他乡的凄惨结局。
一代名相,三起三落,最终克死在距离故土万里之遥的雷州。
甚至连归葬过程都并不顺利,棺木停在半路,直到 10 年后皇帝想起此事,再次派人护送,才得以在故土长眠。
“将寇大人送进去吧。”沈知白站在门口没有进屋,虎大虎二将人好好生的放在门内。
“你这孩子!...”
“砰!”迎面关上的门,堵住了寇准将要出口的话。
“...回京不归家,真是反了天了。”沈知白的行径让喝了些酒的寇准,血气上涌,站门口吹了好半天风才冷静下来。
那边三人已经回了暂时下榻的客栈。
想着今日在大街上公然挟父归家,指不定被多少人瞧见,沈知白定定心神,提笔写下请罪折子。
与其等着被人弹劾,不如自己认错。
只是这请罪折子怎么写,可全在沈知白一念之间。
半个时辰后,放下笔,沈知白叫来虎大,将折子交给他,吩咐了几句后终于放下心来。
————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朝会上就有御史台参了沈知白一本,告她不敬父亲是为不孝。
本来这位御史也只是走个过场,所以并没有具体说什么事,私底下大家都知道寇准这人酒品不好,也不怪女儿劝着。
只是昨日他看见沈知白行事不太妥帖。
想着毕竟也是有官身的人,行事该更加和规矩,所以今日出言向敲打。
寇准叹口气,虽然气女儿当着好友的面下自己面子,可毕竟是自家闺女,说起来还不都是自己给惯得。
“小女...”
他刚准备给女儿辩解几句,谁知那边又有人跳出来弹劾自己。
“臣弹劾寇准教女不严!使其目无尊长,性行乖张,举止失仪,毫无淑女之风!”
好家伙!
满朝的目光都汇聚过来,连刚刚弹劾沈知白的御史,都是一脸你疯了吧的表情看着这位新晋御史。
年轻的御史一脸傲气,御史有‘风闻言事’的权利,既然他女儿不孝,自然也能算在她爹头上。
他参寇准这位枢密副使,就是奔着成名去的,今日第一次上朝,不管参没参倒对方,都能在皇帝心中留下不畏强权的好印象。
御史台的同僚们满脸不忍,寇准这人,不仅有皇帝护着,同年们也都在朝为官,自己身居高位的同时还是个爱谏言、连皇帝都敢指着鼻子骂的人。
是个长眼睛的人都不会选他下手,这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哟,寇准余光一扫,正好满肚子气没地儿撒,赶上个愣头青啊。
“这位御史大人,是不是有‘闻风奏事’的毛病?弹劾他人都不求证是吗?张口就来?知道今日奏我女儿是为了什么事吗?”
一番话堵得人说不出话来。
寇准转头冲上方一拜:“陛下,御史们本就掌握着巨大的权利,更应该小心行事避免冤案发生,这位大人,闻风奏事,动辄诬告,下官以为他实在不适合御史一职。”
“微臣附议!”一位枢密院的同僚出来帮腔。
队列里的户部尚书手中的笏板轻微的动了动,接收到信号的户部侍郎立马站出来。
“臣附议!”
自家大人早将沈知白看做自己人,正和司农寺那边抢着呢,哪里肯让她背上目无尊长、行事乖张这样的骂名。
这下平时动辄就被参上一本的文臣们也纷纷开始附和,搅混水,想趁机出口恶气。
武将们平时行事难免没那么多规矩,加上皇帝有意无意的偏袒,导致他们成了御史台的日常攻讦对象。
殿中声声附和,闹得这小御史跟犯了天条一样。
御史台为了维护自己的脸面,不得不帮着自己人说好话。
结果武将们可不会拐弯抹角,没一会儿,朝堂上你骂我诬告,我揭你老底,乱作一团。
“好了。”赵炅揉了揉额头,上了年纪,精力是一日不如一日。
然而下面骂的正激烈,没人听见这话,连殿上的太监也没注意,分神听御史们揭人老底去了。
“我说,够了!”
皇帝愠怒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底下的臣子们纷纷闭嘴归位。
然而尴尬的是,第一天上朝的年轻御史晕头转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愣怔片刻,他才发现自己孤零零站在群臣之外。
吓得面无血色,立刻跪倒在地。
当日的朝会不欢而散,皇帝也没有对沈知白当街挟持父亲发落,也没有对寇准教女无方进行处罚。
反而是那位年轻御史,前脚刚升上来,后脚又被贬了回去。
散朝后寇准等人被叫去了崇政殿。
在场的都是朝中位高权重之人,赵炅瞥了一眼寇准。
“念。”
內监拿着一封折子:“微臣沈知白,泣血顿首,敬呈此笺,以述罪状,望陛下圣裁。
臣父好喝酒,每每不能自拔,饮则放浪形骸,礼法罔顾,丑态百出,贻笑邻里。”
崇政殿中重位大臣纷纷低头,生怕笑出了声来。
寇准满眼震惊,脸上充满我是谁,我在哪儿的茫然之感。
內监却还在继续:“...日前,父亲饮酒无度,酩酊大醉,微臣无奈之下命人将父亲强行扶回家中,思来想去,为子女者都不该罔顾父亲意图,强行将其带走,饮酒一事当徐徐图之。
臣有错,日后必谨言慎行,痛改前非。于父前恭顺有加,望陛下怜臣愚诚,准臣自新。”
“微臣沈知白,伏惟圣鉴。谨奏。”內监缓缓合上折子。
这哪里是请罪折子,分明是告状来的。
寇准张张嘴,哑口无言,丁点儿没有刚刚伶牙俐齿的劲儿。
这破孩子是在请什么罪?请他寇准的罪吗?
明明通篇只有一个意思,我错了,下次还敢!
殿中众人憋得辛苦,都说儿女是前世的债,古人诚不欺我。
“饮酒伤身,爱卿当举止有度,方能为子女表率,观今日闹出的这些事儿,朕看,寇爱卿不如戒了的好。”
...寇准能说什么?
他只能不情不愿的跪地称是,今日这一遭后,怕是没人敢和他喝酒了。
“行了,今日召大家前来,是为了设置平仓一事,看看可不可行。”
去年京都粮食丰收,粮价骤降,户部高价买粮运往南方,但赵炅认为收购来的粮食不如直接储存于京师,以备荒年减价出售给百姓。
存储粮食需要大型粮仓,所以他想要在开封设置平仓。
众人就此事议论起来。
另一边沈知白已经去了吏部,吏部侍郎对她的事早有耳闻,看着手里的政绩报告和述职材料,频频点头。
优秀,确实是个人才。
三年间,清丰县的人口、经济、粮食、税收,都有质的飞跃,连县里的举子都多了一倍不止,更难得的是吏治也十分不错。
放眼整个宋朝,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在看看上官对她的客观评价,以及察官实地考察后,记录的政治举措,更满意了。
许多措施都非常实用且有效,寇准养的好女儿啊!
他提笔在评定上写下自己的评语‘德义有闻、清谨明著、公平可称、恪勤匪懈,治事、劝课、人丁皆为上上。’
而后放她去了御史台,想来看在如此优秀的政绩上,御史台应该不会太为难她。
是的述职和查考需要御史台参与,他们负责对官员的德行、政绩进行监督和评价。
早朝上发生的事,沈知白并不知情。
她拿着东西去了御史台,好巧不巧刚刚被贬的年轻御史前来归还官服、官帽。
眼看两人就要在门口碰头,一只手忽然出现,捂住她的嘴将人拉到了窗下。
那青年兀自进了御史台,交还东西,并不知道寇准的女儿,弄得他被贬的罪魁祸首就在窗外。
“嘘——别出声。”
沈知白被捂着嘴,听着身后熟悉的声音放下心来。
“我松手了,你别说话。”
沈知白点点头,不仅没出声,甚至趁着对方将手抽回去之前,轻轻的、不怀好意的舔了舔对方手心。
“你!”
身后的心脏骤然加速,它的主人却往后退了两步。
沈知白眉眼弯弯,臭鱼儿,跟我玩这一套,你还嫩了点。
她转过身,竖起食指置于唇上:“嘘——”
面前明媚的少女笑弯了眼,青葱的手指放在粉润的唇上,很是俏皮,秋风吹起她额间的碎发,送来了对方身上丝丝清甜的味道。
江御有些出神,这早已不是记忆中的小女孩儿,她亭亭玉立,眉目如画,是个大姑娘了。
沈知白看着江御压制住眼底的情绪,好啊,喜怒不形于色,是个合格的政客。
三年不见,不仅高了、黑了,还更结实了,从前那个端方持重的翩翩少年,蜕变成了眼前这个俊朗的小公子。
她故作不解,语调轻快的问。
“这位公子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