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跟在顾栩后头,进门知道降低存在感,避免被赶,窝在床尾处安安静静趴下。
顾栩存在太强,太理所当然,占走一半的被子枕头,说一句:“那间卧室窗外很吵。”然后挺直躺下,一脸安详,仿佛是来给这张床开光的。
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惊扰到姥姥,就当是尽待客之道了,尤迦云没跟他僵持,下床走出房间,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去客厅拿了哈哈的窝。拿狗窝是次要的,尤迦云绕客厅走了一圈,还是没能冷静下来思考清楚顾栩有什么目的。
顾栩很难懂,专业演员得拿专业本领去应对,一不留神就会忽略掉他的表演痕迹。
等尤迦云再次开门进去,刚才还那么坦然占走一半床的人没躺着,听见开门动静回身看过来,对上尤迦云的目光,稍显怅惘的神情一下收住,慢慢转变为凝重。
凝重又转回安详,随之躺了回去。
尤迦云先忍不住了,给哈哈丢去老窝后,开口问顾栩:“你要干嘛?别拿你的专业课跟我演,这是我家我的房间,不是表演舞台,没有你的观众!”
“你刚才不是在看我拍的电影?”顾栩选择性回话,“你是我的观众。”
“演什么?”尤迦云问,“鸠占鹊巢?”
顾栩看着尤迦云问:“不能是班荆道故?”
尤迦云话都噎在嗓门眼里,顿了一下才说:“少跟我扯成语,你要干嘛!”
“不会在这里对你干嘛。”顾栩一只手探出被子,拍了拍旁边位置,“躺下,让我看看你这个从小不睡觉的体质是怎么回事。”
尤迦云脱口要讲“我凭什么听你指手画脚”,可又觉得不对,自己的床为什么要让给顾栩。
“我是神仙吗,还从小不睡觉?他们说什么你都信?”尤迦云将就着一半的枕头躺下,懒得计较了。
顾栩挺直平躺,讲的话就像只是寻常朋友间的闲聊:“之前没发现你有这方面问题,住一起那一年你基本都比我先睡,睡得比我沉,说梦话流口水都是常有的……”
“我并不是很想跟你忆当年。”尤迦云闷声打断。
“不是要忆当年,是找一找问题出在哪里。”顾栩说,“人类没有进化掉睡眠这一说,你的情况应该就是从小长期熬夜养成的生物钟,庄园起步阶段是因为压力大导致入睡困难,在横店拍戏也让你有压力?现在呢?你现在是不是还在靠药物入睡?”
顾栩差不多是在面诊,语气很平,说完等了等,见尤迦云装睡不出声,也没有就此作罢。
他继续分析:“如果是因为压力,就要找到一个让自己放松下来的方式,现在熬得起,过几年年纪大了,身体……”
“我会永远年轻!”尤迦云憋不住话。
顾栩不留情面:“不要挑战人体自然规律。”
“你烦不烦?”尤迦云很不耐烦。
讲完听见顾栩发出一声长长的鼻息,就跟面对不配合的病患很无奈一样。尤迦云顿了顿,稍微做出缓和,勉强回一句:“我没病,很久没吃过药了,不用这么跟审犯人似的盘问我。”
“在你听来,我像审犯人?”顾栩问。
尤迦云把问题推回去:“不然你在干嘛?关心我?”
“不明显?”顾栩再打过去。
尤迦云没接住,背过身侧躺,嘟哝着:“分明是来抢我枕头被子。”
说是这么说,也没去见他抢回枕头被子。
又讲了些无关痛痒的睡觉话题,之后尤迦云应该是在数一百只羊以内睡着的。但他记得睡着前是背对顾栩的,至于醒来后这副手脚并用紧紧环在顾栩身上的姿势,要么是梦里着了魔,要么是该死的肌肉记忆。
他小心翼翼地往后挪,试图装作没有这回事,躺到床边沿再不经意醒一次。可惜一动,顾栩就睁开眼转来视线,打招呼道:“醒了。”
尤迦云快速转换状态,拿出专业演一个半醒不醒的样子,嗯哼应了两声后翻过身继续睡。
隐约能察觉到顾栩撑坐起来,半个身子靠近似乎在看他醒没醒,接着一只很有温度的手在慢慢附在他的眼皮。
就在尤迦云想罢演的时候,突然意识到那只手是帮他把脑门前的碎发拨开,之后就躺了回去。
这场装睡,尤迦云把自己装了过去,又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瞪瞪感觉到身边另一个人下床,他才再次醒来的。
看了眼时间,还早,换了衣服要出去,不忘先扒门上听一听门外的动静,挺安静的。
估摸着可能下雨天好睡觉,大家都还没醒。然后打开房门,入目是一双双齐刷刷投来的八卦之眼。
都在。连齐安这种习惯卡点起床的人,都被柯里提前挖起来,早早下楼等饭了。
“栩哥刚进卫生间。”齐安首先打破沉默,“你得排队。”
厨房里有阵阵米线汤头的香气,柯里在门边看着火,姥姥和赵雪卉在茶桌那边。
尤迦云面上淡定,抱有侥幸心理,觉得大家不一定看见顾栩从这间房出去。然而跨出房门,差点没控制住同手同脚,他在紧张,特别是姥姥这时候突然开口。
姥姥说:“以后别把阿黄关房里,要拉尿出不来,一大早就听见它在你房里挠门。”
“还好栩哥给它开了门。”齐安补充。
哈哈挠门了吗?尤迦云居然什么都没有听见。
面对别人还好,面对姥姥,尤迦云那一股被公开处刑的无措感更强烈了,眼睛没地方放,只能看着在边上晃悠的哈哈,走到茶桌才憋住一句:“它自己跑去我房里的。”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开门的动静,哈哈立马冲了过去。尤迦云一直在看哈哈,下意识地跟着哈哈转过视线,然后就和才走出卫生间的顾栩碰上目光。
短暂碰撞后,尤迦云先挪开了眼,讲了句废话:“这雨真大。”
赵雪卉可能是被茶烫到,咳了一声,抬手拍拍尤迦云的胳膊,跟他说:“雨都小了,看不出来?”
“对,是小了,我去刷牙,早上吃什么?”尤迦云是专业的,非常自然地转走情绪。
他没有解释太多,之后在群里一阵起哄“恭喜复合”和“请吃饭”的声音中,尤迦云回了句:“没复合。”
到了庄园,赵雪卉和柯里都各回岗位,顾栩也回小木屋去了,只有闲人齐安还围着尤迦云问八卦。
齐安说:“没想到你们是这种人,没复合先搞身体,栩哥看起来很正经啊……”
“只是聊了会儿天。”尤迦云应了一句,随即决定不能待在工作楼,否则这一整天耳朵别想消停。
他拿上雨伞,下楼,准备去齐安最不愿意待的生豆处理站。
“就盖被子纯聊天?”齐安用他男人的本性分析,“那完了,连欲望都没有,你们别真的是七年之痒走到头了。”
走出电梯,尤迦云一边绕开话题,问齐安:“考点来了,如果你的浅烘豆能喝出雨后泥土味是什么问题造成的?”
齐安果然顿住脚步要后退,只是落后两步,他又追上说:“我选C。”
烦死齐安的方法很简单,就是不停问他咖啡相关的问题,尤迦云太了解他了,不过这次刚要往下讲,就被齐安打住。
齐安说:“差点忘了,我们刚开始弄庄园那会儿,你和栩哥是不是也分过,怪不得他昨天问我你那个时候的生活。”
朋友们都以为尤迦云和顾栩几年前掰过复合过,在他们几人长大后回老家聚到一起规划创业的时期,一直到庄园起步后的小半年,那段时间尤迦云状态不好是肉眼可见的,以为他在大城市被卷废了,也怀疑过他是感情受挫,只是尤迦云从来不讲,大家便没多问。
“你没对他说什么吧?”尤迦云问。
“我什么都没讲。”齐安说,“然后栩哥就去问姥姥了,昨天做晚饭的时候。”
尤迦云瞬间提起了心。
齐安说:“放心,姥姥给你说好话了,说你是个坚强的小孩儿,一点都没提你的糗事。”
如果要说一件最后悔的事,对尤迦云而言,一定包括在低落的时候选择躲到老家跟姥姥生活,虽然因此获得了稳步的事业,但确实给姥姥带去很多负担。
那时候姥姥发现他在吃药,偷走药瓶去附近小药店询问,从小药店问到大门诊。明明不认识多少字,却在之后一次不落的陪尤迦云去看病,记下他的每一次用药效果,明明照料得事无巨细,又一边自责是因为没有在尤迦云的童年成长上给他良好的照顾,才落下病根。
走到大门外,尤迦云撑开了伞,齐安深吸一口气,确实能闻到那股让他头皮发麻的雨后泥土味,被劝退了,八卦也不香了,赶紧退回工作楼去。
尤迦云手里这把大黑伞是客栈备给游客用的,上面有个大红色logo,在黑底和雨幕里十分鲜艳。走出工作楼外的停车场,远远看见同样的一抹鲜艳,朝那边走去,伞下的人影逐渐在雨幕中清晰起来。
“呦,雨中漫步啊,大明星。”尤迦云走近之后开口就说。
顾栩有一股前来视察的领导气息,问了句:“不忙?”接着后退了一步,目光绕过雨伞放在尤迦云脸上,又说:“要去哪?”
“去忙。”尤迦云问,“你要去上哪?”
顾栩说:“听说你们工作楼有咖啡角,我去看看有没有免费咖啡可以喝。”
“大明星还省这点钱。”尤迦云才从工作楼出来,也不嫌麻烦,说着就转身往回走。
两把伞一前一后,伞下的对话不冷不淡,就算有人路过,大概都不会瞧出他们有什么很特别的关系,只像寻常朋友。
但寻常朋友应该不会有他们这样的接触。之后几天,顾栩每天准时到达工作楼底下,尤迦云又会很准时的下楼,刚好碰上,好心刷员工卡带顾栩上楼喝咖啡。
眼看顾栩每天捧着看的剧本搜索贴越来越密集,他的假期也基本要告一段落。不说很难想得起来这是来度假的。
顾栩离开前的那几天,尤迦云有问他要不要出去玩。
是赵雪卉就诊后的医嘱要她多休息好好放松,尤迦云在陪诊完还没走出医院就给顾栩发去了好几个周边旅游城市的位置,告诉他如果想去,可以顺便捎上他。
赵雪卉冷眼旁观,实在忍不住问:“到底是顺便捎他,还是顺便捎我?”
尤迦云从手机屏幕抬起眼,然后尴尬地朝赵雪卉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