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一趟地下。”
午夜,玄烈在辗转反侧终于决定要入眠时,收到了纪凛烛发来的信息。
“你想去看看那个机密实验室什么样吗?”
这是纪凛烛发来的第二条消息。
玄烈犹豫片刻,伴随着一边阿盼安详的呼噜,发出了回信。
“机器人不被允许去地下室,我没有通行证。”
几乎是瞬间,玄烈得到了回复。
“我有。”
机器人续航时间远超于人类,即使是玄烈这样老旧的二代体也是如此,几晚不眠不休也不会感到疲累,于是他先行一步来到昏暗的舜氏大楼d区一层楼梯口等待。
五分钟后,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鼓鼓囊囊的身影出现,警惕地快步走来,搞得玄烈也一下子没认出这来者何人。
“怎么样,是不是看不出来是我?”纪凛烛轻轻掀起鸭舌帽,又扯下口罩一个角露出半张脸,机灵地看着玄烈。
玄烈有点不知所措,忍着笑意点了点头。
“既然有通行证,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去呢?”玄烈问。
纪凛烛左右看看,扯着玄烈走下台阶,“这通行证是二十年前我爸妈的,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万一到时候被保安用造假证的名义把我抓起来,再扔出岛怎么办……”
二人向下奔着,没过一会纪凛烛便气喘吁吁起来,于是脚步逐渐放慢,直至跑不动。玄烈刚要开口问为什么不坐电梯,纪凛烛突然低呼一声,将宽大的黑色披肩摘下,递给玄烈。
“我不能被抓住,你也不能。”
玄烈接过这披肩,看上去并不像是一块完整的布料制成的,似乎是某人情急之下挑来几块黑布手工缝缝补补勉强有个披风的样子。他没有问,乖巧地披上。
此时两人所站的楼梯口上写着“B8 A”。
“到了。”纪凛烛轻声说。
二人相视点头,纪凛烛揣着紧张到要蹦出来的心脏,举起那块年代久远、磨损严重的通行证,对准门上一颗小小的识别镜头。
“嘀嘀嘀——”,连续的提示音响起,随即绿灯亮起,门锁松动,看来是门开了。
纪凛烛原本想不动声色地轻轻推门进入,却发现这门极其沉重,不得已让玄烈帮一把手。
伴着无比尖锐刺耳的“呲啦”声响彻整个楼道,纪凛烛感觉下一秒就会有人赶来将他们逐出。越拖越是麻烦,玄烈猛地施力,让最后一声震耳欲聋的噪音回响,门被推开一条足以容纳他们侧身经过的缝。
可当二人纷纷挤进门内,他们才发觉里面的世界远比外面可怖得多。
一条深不见尽头的走廊,同地面上的装修风格截然不同,粗制的混凝土、被水泡过翘边移位的木地板、相隔近十米才安置的仿烛火小灯,走廊并不算宽敞,两旁形似监狱的合金栅栏隔着左右不过七平米的空间,金属上映着小灯微弱的光,寂静异常。
屏气凝神往前走,尚不管栅栏后的黑暗中藏着什么,单看这其中几根栅栏上触目惊心的抓痕和焚烧留下的印迹,就足够把来者尽数吓退。
“玄烈,你知道这里面都关着什么吗?”
“可能是一二代尚未开发完全或者是有危险的机械体。”
微薄的光中,玄烈看着纪凛烛因害怕而紧紧攥着拳头的手。
“应该,应该再走十米就能转弯了,转到c区再下一层,再,再走二十米乘一个向下的扶梯,再走十五米,左转,再走三十米,左转就到了……”
除却纪凛烛暗地的嘟囔声外,她沉郁且不规律的呼吸声也极其明显。视野里都是昏暗,纪凛烛干脆闭上了眼默念着。
“转弯。”
玄烈的声音让纪凛烛一惊,立刻睁开眼才发现自己险些撞了墙,这才又浑浑噩噩地拐了弯。
“你怎么知道去实验室的路?”玄烈问。
就这样无声地走着,玄烈发觉纪凛烛的惶恐似乎松懈了下来,嘴角还似有似无地扬着笑。
“玄烈,在你的后台,会有人时时刻刻监控着你在想什么做什么吗?”
突然冒出的问题有些让玄烈无措,出乎他自己的预料,他竟希望自己能够回答“没有”,可是他没有说谎的能力,只能诚实地点头。
“那我下回再告诉你吧。”纪凛烛边说着边回头给了玄烈一个明媚的笑容。
随之二人一起凭借着通行证离开这诡异之地,来到光线明亮的走廊,路过一排排机械傀儡,看来这一部分是安置某支小部队的地方。不敢多留,二人快步离开,生怕惊扰了其中的一只,让他们均殒命在此。
一路无言,纪凛烛一门心思想着这通行证还真好用,看这畅通无阻的意思岂不是能逛遍舜氏整栋大楼?说不定还能跑到董事长办公室里摸一杯水喝。
而另一边玄烈正来来回回计算着方才纪凛烛提问时如果他摇摇头会不会结果不一样,但结果都是他不可能做出否定的举动,毕竟是机器人,欺骗人类也会算作反抗和变相攻击人类的一种吧,玄烈突然在二十年来首次产生了深深的好奇。
实际距离并不算远,可二人硬是走了将近二十分钟,才得以来到那机密实验室的门口。这是一幽暗角落,似乎已然处在边缘的边缘。
一开始二人都没有发现,因为这实验室的门竟如一整堵墙一般严密无缝。就着远处走廊上投射来的余光,纪凛烛隐约能看出这门属银灰色,高两米出头,无比光滑的触感仿佛在万年冰洞中抚摸一块成型了上亿年的冰,又像是块玉,寒气逼人。
摸索着,纪凛烛忽感触到了一条非常隐秘的缝隙,她急忙叫玄烈也试探一番,最后二人终于勉强顺着缝隙勾勒出一块有半米边长的正方形。
然后呢?纪凛烛想着是不是自己走错了路,一边盘算一边用通行证在壁上来回扫着,无果,转头看到黑暗中的玄烈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块墙。
“你来过这?”
玄烈眨了眨眼,没有说话,上前一步拿过纪凛烛手中的通行证,踮起脚,将那通行证放于这面墙的最高处,也是最中心。在纪凛烛疑惑的目光中,飞快将通行证贴着墙壁直直划下。
瞬间,一道白光顺着通行证的行迹路线出现,似乎带着“嗞嗞”作响的电流声,一条完整的裂口形成,这下才有了门的样子。
与此同时,门上那块正方形的边角也一刹那发出同样的光,随后光芒消逝,在正方形内亮起五块形状不规则的感应板。
“莫非,这就是打开这扇门所需要的钥匙?”
五块感应板中有三块带有缺口,其中一个画着足足有半个篮球大小的环形,另外两个则显示着一模一样却上下相倒的叶子形状,不过四厘米大小。其余两个特殊的格口则不同,一边仿佛指纹解锁,另一边则仅仅安置着一粒极其微小的感应器。
别的还好懂些,这第五个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纪凛烛仔细观察着,忽地皱起眉头,“这不会是虹膜识别吧?”
闻声,玄烈也趴在那感应器上看着。
只见那感应器突然嗡嗡作响,散射出肉眼难见的奇怪光束,在二人呆滞之余,单单扫描一瞬,这一块带着感应器的区域则“咔哒”一声竟缓缓移开,透出背后实验室内的景象。
“什么情况!”纪凛烛惊呼。
二人均惊慌地看向室内,似乎依然被某种装置干扰,一切景象映在二人眼中都变得无比虚幻,仿佛天旋地转难以注目,只能隐约辨认出其内部场中被一束光直直照着的一张金属桌,桌上摆着什么尚不明,其余装饰和平常的实验室没两样,而桌后他们所正对的区域有一块大到足以撑满整个视野的显示屏。
虽然好像在透过一层泛黄的扭曲滤镜窥探这一切,但纪凛烛还是感到一股从心底涌起的平和暖意,缓慢而悠长,仿佛她一出生便生活在这里,从未离开。
玄烈顿感肺腑翻涌,整个人躁动不安,如果他能流汗此刻一定以及汗流浃背,如果他有心跳此时一定心如鼓擂,他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感觉,难道这就是恐惧?
留给二人窥视的时间仅有短短三十秒,而后装置便恢复,留得二人久久难以平息这没由来的心悸。
“这,算正常情况吗?还是,还是只有你的眼睛才……”
纪凛烛磕磕绊绊地吐着字,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凝视着面前的门片刻,才又开口,“我想打开它。”
“玄烈,我想打开它。”
纪凛烛连续两句的重复在玄烈耳边长久回荡。一种恐惧抵触着他,一种欲望牵引着他,玄烈处在这进退两难的地步,于是求助纪凛烛的眼睛。
打开它。玄烈这样想着。
回去的路上,二人少了些来时的慌乱,却不约而同心事重重。走到“监狱”区时,纪凛烛只觉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抓握着她的脚腕,一时间心跳不止,四肢发麻,头疼欲裂。
这样的痛苦不得不使他们停下脚步。玄烈馋住即将要瘫坐在地上的纪凛烛,有些失措,“凛、凛烛,你怎么了?”
“我没事……”纪凛烛摆摆手,咬着牙要站起,“老毛病了……”
“凛烛!”
突然,两侧栅栏后猛烈爆发出几声雷霆嘶吼,不等二人反应过来,几只形态各异的变种机器人咆哮着冲到栅栏边,无不紧紧抓着栅栏,几乎要将其掀飞,颇有要将二人撕碎的气势。
“凛烛!凛烛!你害得我们好惨!”
机器人们发出非人的嚎叫,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仿佛调试收音机频率时被干扰而出现的扭曲人声。
“下地狱吧!”
玄烈忽觉一阵风袭来,飞速将纪凛烛护在身后抬起手臂挡下对方发射来的一柄箭。
对方来势汹汹,似乎全然不给留生的余地,眼看着更多箭矢飞来,玄烈带着纪凛烛闷头向前,任由背后怒骂诅咒飞扬,一口气冲出那扇仅留有一个缝的门。
“你没事吧?”
纪凛烛看着玄烈表情略带狰狞,似乎是受了伤。
“我没事。”
回复这一句只是因为玄烈真的以为自己没事,何况他看到纪凛烛脸色苍白,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压根顾不上管自己究竟有没有事。
“还说没事,你,你这不是受伤了吗?”
这下顺着话音,玄烈才发觉自己右手小臂有轻微损伤,外层金属壳裂了几条小缝,隐隐透出内里嗞嗞作响的电线,他开始吃痛。
按理说他不该脆弱至此,或许是他轻视了这些家伙的危险系数。很快,创面的刺痛变成了内里的胀痛,并开始蔓延,玄烈感到有些不对劲,但没有声张。
“没关系,明天去修理一下就好。”
纪凛烛擦了擦额头的汗,露出带有歉意的笑容,“谢谢你,抱歉,我体质不太好,今天拖了后腿。不过你放心,没、没有下次。”
钝痛逐渐削弱,周遭温度开始回升,玄烈点点头。
如果不是他不太会笑,此刻一定会有一个极其灿烂的笑扬在玄烈脸上。
这是生平第一次,他用自己的双手保护了别人,得到了对方的感谢和肯定。
如果有一天他即将踏上焚场,如果有这样一份感动能陪伴着他,或许他也会想在这不属于他的世间多停留徘徊一阵吧。玄烈这样想。
另一边纪凛烛连沉浸在痛苦中也不忘懊恼。她本是事事都要亲历亲为的性格,如果不是身体在这关键时刻实在不争气,她也不会在这个机器人面前丢了面子。
还是得多锻炼身体啊,不能把当初师父教的功夫都落下。纪凛烛这样想。
二人依旧别有心肠地互相搀扶着缓缓走上楼去,终于在即将拐上一楼的那一刻,玄烈才想起来自己忘记问的那一句。
为什么不坐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