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纪桑找到言伯,一口气问了个七七八八,从民间习俗问到了官府规矩,从志怪传闻问到了历代正史。
三日后有个南坊大集。
马上就是寒食节,三天禁火,为此大家都会提前准备好熟食冷食,所以这次的大集商贩最多最热闹,还有各种在街上表演唱戏卖艺的,纪桑准备先去瞧瞧。
摆好晚饭,纪桑只顾着低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吃完便跑到隔壁开始构思剧本。
其实民间素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著名的四大民间爱情故事:梁祝、孟姜女、白蛇传、牛郎织女,还有其他耳熟能详的女娲补天、精卫填海等等的神话故事······纪桑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先从民间故事改编,最终她选择了梁祝。
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服道化相对简单。
亥时刚过,纪桑收好笔墨和纸张,打开房门却见各四名丫鬟小厮在门外侯着,原来是等着纪桑沐浴。
这里不似现代,洗个澡简直要麻烦死,打井水、烧热水,还要把热水抬进屋子倒进浴桶里······纪桑折腾了一次再也不洗了,只是用湿布擦一下身子。
纪桑不习惯有人看着她,让丫鬟放下东西离开了,她舒舒服服地泡了澡,皂球里加的香料,闻起来很清香,还有白芷膏,类似润肤露,据小丫鬟说这可是美白的。
纪桑去了隔壁,房间里没人,她走进去坐在榻上,细细打量了一下房间,旁边的木床很大,大概能躺三个人还有余,她突然有种把自己卖了的感觉。
她垂着头,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双白玉丝鞋。
“困了就去睡觉。”夏侯郢走到纪桑面前,见她坐在榻上耷拉着头,以为她是困得在等他。
纪桑“哦”了一声,慢吞吞地挪步到床边褪下外衣,脱了鞋爬到床里面去。
夏侯郢洗漱好也随即躺下了。
床确实很大,不像在家里,若是像现在并排躺着都躺不开。
房间里陷入沉默。
纪桑手折在胸前,抓着被沿,双眼紧闭着,但是睫毛和眼皮还在微微颤动。
她听见他问,“你很害怕?”
纪桑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废话吗······
“之前不是挺能耐的吗,我记得说起夏侯郢来头头是道的。”夏侯郢冷哼一声。
纪桑忽然睁开眼,“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呢。”
“听说你下午找言伯了。”
纪桑也没打算躲着他,说道:“是啊,要办戏班子总得先了解情况。对了,那金饼子就算我借你的,等赚到钱了我会加利息还给你的,合同作废,回头重亲签一份吧。”
纪桑想还是不要和夏侯郢扯上牵扯,万一他又拿这个做文章,自己又跑不掉了。
“怎么,你这么想和我在一起?”
纪桑疑惑:“什么?”
“赔了生意,粗略算了一下,一分银子不花,你只需要在府上十七年便可还清。”夏侯郢说道,“哦,还没算你的利钱。”
······纪桑没忍住,一个胳膊肘捅过去,“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赔钱,万一我就靠着戏班子发家致富了呢。”
夏侯郢问:“说说?”
“行,既然你想听,那我就和你说道说道。”纪桑忽然来了兴致,侧身转过来,肘撑着脸腮,“梁祝化蝶的故事你听过吗?”
纪桑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猜最后结局怎么样了?”
夏侯郢倒是给配合地问她:“嗯?怎么?”
纪桑:“最后啊······祝英台撞死在梁山伯的墓碑上,接着天光一闪,祝英台消失不见,有两只蝴蝶双宿双飞·····”
她碰了碰夏侯郢的胳膊,“你听完有什么感受?是不是很浪漫很感动很想看这个剧?”
夏侯郢看了她一眼,没有情绪地说:“不想,说明相信爱情的人下场很惨。”
纪桑很无语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我也是有毛病,和你浪费时间说这些。”她翻身过去,背对着他,又将腰间的薄被扯了扯,“睡觉!”
夏侯郢皱了皱眉,平时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这么说话,他也不喜欢别人这么粗俗地讲话,但是听纪桑这么讲他竟也没多反感,他怀疑是不是纪桑顺便把自己也骂了的缘故,让他略感平衡。
不消片刻,夏侯郢听到了耳边传来了细微的呼吸声,他笑了下,然后也闭上眼睛跟着纪桑进入了梦乡。
纪桑听闻南坊大集有不少吃食,特意晚起了两刻钟。
略施粉黛,一双还没被生活工作折磨的眼睛清澈灵动。发髻绾起,几缕碎发随意垂落,虽然她承认自己不是绝世大美女,但瞧着也顺眼耐看。
空山堂的房门敞开,夏侯郢已经用过早餐,正在里面坐着喝茶。
纪桑走过去站在门外敲了敲门框,和夏侯郢打招呼,“那我先走啦,需要我带什么吗?”
夏侯郢闻声抬眸,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纪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今日穿的水绿罗衫还挺好看的。
“需要给姑娘准备些吃食吗?”言伯提议让人准备些给她带着路上吃,纪桑摆手拒绝,她这肚子得留着去集市吃。
纪桑前脚走,几名小厮各端着件新裁的华服后脚进来。
言伯走过去,挨着看了一遍,说道:“公子,不如就那件京绿色的吧。”
夏侯郢眼神一掠,“嗯”了一声表示同意。正巧,他也看那件京绿色的最顺眼。
纪桑乘坐马车前往南坊大集,下了马车,忽地听见一串呜咽箫声。
只见一个着粗布的小贩挑着两个木桶在大树根下一坐,不见他吆喝,只是吹着竹萧,没一会儿,几个孩童便跑过来,争着要吃。
纪桑顿感新奇,走过去问了才知道是卖稠饧的,她尝了一点,原来是麦芽糖浆。
她早上没吃饭,还不禁馋,路过摊贩买了一份甜丝丝的乳饼和荔枝膏水捧着吃,不过她来这最重要的,是想找合适的路岐人。
言伯告诉她,除了在勾栏里演出的演员,其实也有很多在热闹开阔的地方,进行表演的民间艺人,他们流浪四方,撂地为场,没有固定的场所表演,被大家称为路岐人,而且民间不乏比勾栏里技艺还好的路岐人。
大多数的岐人并非个人,而是一个小班子,如果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小团队合作,那就省去了表演团队磨合的时间。
当然那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勾栏里的演员自然也是能找的,但是贵呀!
耍表演的在河桥一侧的空地,还没走到就听到彼此起伏的喝彩声。几个彪形大汉,赤着上身,手持火把表演吞火吐火,变戏法的引得小孩子拍手叫好,说书的抑扬顿挫赢得阵阵掌声,但要数围观人数最多的表演,却是一个唱戏的姑娘。
“碧水流长,芳草满地换春秋。莫言愁,年华弹指梦中游。放轻舟,满载月色向天涯,花开花落休回首······”
女子身段婀娜,只花了半个花脸,长挑眼线加上流转眼神,勾人得很。身后有一年轻女子弹琵琶,还有两个小孩敲小鼓和板。音调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纪桑不懂戏曲,但也听得津津有味。
唱罢,人群中爆发出热烈掌声,敲小鼓的小姑娘从脚边拿着小锣,向观众收钱。
“哗啦哗啦——”铜钱纷纷落在小锣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谁准许你们在这唱戏的!”一声怒吼,打断了正在收钱的小姑娘 ,众人目光纷纷转向身后。
几个伙计气势汹汹地扒开人群,后面跟着一位身材肥硕,面目猥琐的年轻男人,“在我这地盘上唱戏,还敢收钱,真是不知死活。”
唱戏女子脸上微微一变,上前两步搂住收钱的小姑娘,后面弹琵琶的姑娘将琴放下走上前来,牵住打板的女童。
唱戏女子强作镇定:“蒋老板,你说这话就不对了,魁梦楼离这里还隔着一条街,这里怎么就成了你的地盘?”
男人忽地凑近女子,而后嘿黑一笑,“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席玉小娘子吗,你一唱,怪不得都没人来我魁梦楼听戏了。”
他伸出胳膊揽住小娘子。
“你离我远一点!”廖席玉用力推掉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猪手,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蒋成凤当中变了脸色,冷哼一声,虽是和那女子说,但并未看她,而是环视一周,说给围观的人听的,“现在我就说了,这地界就是我管,谁有意见,去衙门告我去啊,我亲自送他去府衙!”
“这人是谁啊?”纪桑皱起眉头,光天化日之下,这个又胖又丑的老板就动手动脚的,听语气还很嚣张。
“这蒋成凤欺人太甚了,自己仗着和知府大人有点关系就横行霸道。”
“是啊是啊,人姑娘唱的多好啊。”
纪桑悄悄向周围人打听几句便明白了,男人的姑母是知府夫人,他有知府大人撑腰,所以才这么专横跋扈。看男人这德行,估计还是惯犯。
弹琵琶的女子上前拉住廖席玉,向蒋成凤福了一礼,说道:“蒋老板,我们不过是凭点本事讨生活罢了,还请蒋老板高抬贵手,不要与我们计较,您若是不喜欢,我们这就离开。”
“诶?”蒋老板上前,肥胖身躯将路堵得严严实实,“这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蒋老板想如何?”
“要么交场地费,要么你这小娘子跟我······”蒋成凤呵呵一笑,下巴堆了两层赘肉都跟着抖。
廖席玉打断他,问道:“交多少?”
蒋成凤比了两个手指:“二两。”
“你——”廖席玉抿着嘴唇,袖下紧握的两只手用力攥着,她唱了半上午也不过收了一二百文钱。
这个死胖子,明显欺负人!
纪桑本是不想管,见他不依不饶,实在是忍不住,她就是看不惯这种恶心的男人。
她拨开人群,来到最前面,“蒋老板,你说她抢你生意这话,无凭无据。这里可不止有这姑娘一人在表演。再说,这是公家的地方,凭什么要给你交钱?大家不妨来评评理。”
“就是!”
“是呀——是啊——”
不知道谁跟着喊起来,围观的百姓也开始纷纷附和。
纪桑离着近了,端详着廖席玉,忽然有种似有若无的熟悉感,于是问道:“我见姑娘有些眼熟。”
廖席玉有些许的慌神,马上偏过头,“廖席玉不曾见过姑娘,是姑娘记错了。”
“哪儿冒出来的这么个多管闲事的丫头片子。小姑娘,我劝你别多嘴,要不然可是惹麻烦上身。”蒋成凤打断她们,吼着说道。
纪桑从廖席玉的脸上收回视线,侧首看向蒋成凤,声音也冷下来:“蒋老板,我不怕和你去一趟衙门,在场的这些人可都是我的人证。”
“就你们?”蒋成凤听了大笑一声,随即挥手让身后的小厮捉住纪桑,“给我拿下!”
“喂!你干什么——”
纪桑双手被架起来,拼命挣扎着,没想到他竟然敢当众抓人。
廖席玉上前阻止那两名小厮,直接被推倒在地。
“姑娘!”纪桑顾不得了,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可是夏侯府的人,你敢动我一下试试。”纪桑心里祈祷,希望夏侯郢这个名号能有点用处,唬住这人。
话音刚落,便听蒋成凤哈哈笑起来,“你可知道夏侯府是什么地方,就张口胡来?”
纪桑不能说自己到底在府上干什么,说是侍女又没有说服力,只好说是府上的画师,倒也不算说谎。
“这位姑娘,以后打听事可一定要打听全了,你只听说了夏侯府招收技师,可知不知道没多久夏侯公子将技师们都遣散了?我堂姐便曾是他府上的棋师,早已经回府了。”
“我真的是府上的人!”纪桑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原来徐薇是她的堂姐,竟把这个忘了,但现在想起来也没什么用,这里没有能证明她身份的人。
“真是嘴硬,那你可知现在夏侯公子在哪里?”
纪桑心想她又不是私人助理,怎么会知道他的行程,但是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她只好装出一副无事不知的样子,“自然是在府上。”
“哼,来人,把这她给我拿下,送到衙门!”蒋成凤眯眯眼睛,“满嘴谎话的小蹄子,不知道吧,今天也是巧了,夏侯公子正好去徐府赴宴。你呀,就去衙门大牢待着吧。”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清朗有力的声音,“等一下——”
“又是谁,没完没了了!”蒋成凤骂了一句,急忿忿地吼了一句。
人群忽然让出一条道,一抹白色的身影缓步走来,年轻男人一身儒雅的长袍,肩背挺拔,眉目清朗如月,气质温润如玉。
纪桑转头一看,刹那间,她的眼神瞬间收紧,“咚”的一声,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
她难以置信地眨着眼睛,嘴巴微张,不知道是震惊还是欣喜,却一直说不出话来。
那张脸离她越来越近,直到在她的面前停下。
简直难以置信,她曾魂牵梦绕的正主怎么也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