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莘的态度又一如往常了。沈朝听有些担忧的偷偷看她,在她发现之前迅速收回去。
宋明莘注意到了,但没管。她觉得沈朝听应该长长记性,这一件事不可能让他直接放弃自己原本的所有想法,能痛一点是一点,这样,以后再想那么做的时候就会有些顾虑。
除了不会及时安慰,她面对沈朝听还是该干嘛干嘛,去趟超市都要惦记一下他有没有想吃的要用的。
沈朝听还是会乌龟一样,有动静就缩回去。
慢慢来吧。宋明莘有些头疼的想,也没办法了。
她还记得第一次和沈朝听出去旅游的时候,虽然地上的粪便很多,但草实在绿,天实在蓝,于是让沈朝听发出第一声小小的惊呼,生怕打碎这澄透的梦境。
那个时候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个小孩拥有他梦里都难以企及的同理。
如果能让他幸福,她一定会做的。思及此,宋明莘又叹了口气。
最近叹气的频率太高了,她感觉这不是什么好预兆。
出发前帮忙把沈朝听零碎的小东西收拾好了,关于那个曾经的玩伴的礼物,也都妥帖地放在小盒子里。她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没想到沈朝听居然对那个朋友毫不在意。
不在意的东西就收起来吧,也没办法了。现在是旅行时间,不想其他。
凌晨的风拂过沈朝听的脸颊,他打开空调,很亲近这种虚凉的环境。
明天就要回去见宋铮承沈凭依了,不知道宋明莘有没有告诉他们。
沈朝听脸上带了些悔意。
他想到那天说过的话就崩溃,他从来没那么外放过,和宋明莘说过的那些话简直像在是杀了他。
宋明莘应该是不会说的。但也有可能会说。他不也觉得不会被发现,或者不会说出那种话?最后还是说了。人很奇妙的。
说了也没办法,沈朝听就这样。
不爱看风景。俯瞰城市夜色的沈朝听心想,什么也不想干。
不想睡觉。梦是痛的。
什么时候回家?沈朝听问自己。
明天。
坐上回家的飞机,宋明莘便开始补觉。
沈朝听闲暇时就读书的习惯是从这里养成的,因为他没有别的事情可干,而宋明莘的包仿佛是个次元空间袋,什么都能掏出来。
但这次,他没有选择读近在咫尺的书,而是扭头看向窗外。
云海翻涌,天是这个样子的。
看来没有传说中的上帝居住在这里,光屁股小孩也只存在人的笑谈。
他不免联想起最初的布满眼睛的翅膀,这让他打了个寒噤。
宋明莘眼罩一戴,睡得香甜。
沈朝听动了下,胳膊不小心砸到靠背,他警觉的看向宋明莘,没变化,好,继续转移。
脸和身体朝着宋明莘的方向,沈朝听第一次在飞机上睡着。
晚上,人来人往,空车的出租车并不算多,等了很久才终于等到一辆。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脸上有些疲态,沈朝听看了一眼,宋明莘注意到了,也出于心中隐隐的奇怪,问:“您跑夜车困么?”
司机大大咧咧一笑:“不困!跑习惯了都。”
沈朝听刚睡醒,还有些困,打了个哈欠。
宋明莘没再问,把行李箱搬进后备箱后让沈朝听坐在司机后面,自己想去副驾,但沈朝听按住她的手,出于对陌生男性的疑虑,即使不一定会发生。他把司机后面的座位让给宋明莘,自己坐副驾后面。
沈朝听和宋明莘都听到了一阵颤抖似的咯吱声,但找过去却没发现什么。他们对视一眼,安静下来。
司机也不说话,不过脸上带着笑,似乎是因为宋明莘先前的质疑,所以努力让自己的精神头提起来。沈朝听眼看着他的脸从正常变得笑僵,然后放下来,缓一会儿又笑,弄得他都不敢睡了。
宋明莘的视野只有很靠靠背才能看见后视镜里司机的样子,司机把后视镜的朝向弄得倾向沈朝听那边。担心打草惊蛇,也担心自己思虑过重,沈朝听没说。
宋明莘正在看夜景。这座城市很繁华,有着能让长夜明亮的灯光,还有无数汗水堆积的高楼。它繁华到让任何一个外地来的不够有钱的人看到,都会生出不敢靠近光鲜亮丽的人群的自卑之心。
曾经沈朝听也是这里的一员。宋明莘从来不是这里的一员。
前面的司机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呢?宋明莘的思绪漫无目的地拉到这个想法,无可奈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朝听看过去,有点疑惑。
宋明莘拍拍他的手背:“睡吧,还要再过一会儿才能到家。”
在后座,司机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况且他觉浅。这样想着,沈朝听坐正身体,假寐。
一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和一个看起来脆弱的少年,在后座依偎着。沈朝听睡着后不免往一旁歪去,宋明莘心里一软,抱住了他。
宋铮承和沈凭依接连发来消息,问现在到哪里了,晚上要注意安全。她腾出一只手打字,窗户上溅起细长的线。
今夜小雨。
司机不说话,电台也不播放,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响着。司机突然伸出一只手把后视镜转过来,而宋明莘因为抱着沈朝听,身体下意识向后靠去。
抬眼就能看见后视镜内司机的样子,他的脸上挂着最开始沈朝听看到的笑容。红光一闪而过,方向盘一打,速度提上去,宋明莘下意识朝车窗外看去,一辆直行方向的车的灯光直刺她的眼睛。鸣笛声隔着一块车门板,她听得清楚。
刚才的红光估计是红灯了。宋明莘想。
她现在只能疯狂拨打紧急联系人,把沈朝听往他的方向推回去,自己抱住他。
车窗的玻璃碎片落在她身上,但紧绷的神经已经顾不得同意,只想让沈朝听安全。她唯一的想法是这玻璃的声音称得上悦耳,因为这样,沈朝听被救出去的时候,即使并不一定是从这个方向出去,但她也排除了玻璃大面积砸碎从而令他受伤的可能。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她听见一声叹息,估计是司机没看到她慌乱的样子,心中感到失落。沈朝听被刺耳的轮胎急停湿滑地面的声音惊醒,他还有些混沌,呆呆的看着宋明莘为他撑出来的黑暗。
发生了什么?他有些迟钝的想。是到家了,该停车了吗……外面下雨了?
他不安的动了下,宋明莘愈发箍紧他:“好好活下去。”
“你说什么……”
“看更好的风景。”宋明莘说,“享受你的人生,然后决定它。”
沈朝听听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失控大叫:“宋明莘!”
她说:“晚安,沈朝听。”
车辆碰撞的声音如此清晰,对面车主逃无可逃,只能迎接这场命运女神降下的、突如其来的厄运。
沈朝听抖着手去碰宋明莘的后背,玻璃划破他的掌心。电话疯狂地呼唤它的主人,沈朝听努力挣开女人的怀抱,茫然四顾,司机倒在驾驶座不知死活。
只有他是完好无损的。
警车很快就来了,沈朝听原本还坐在车上发怔,听到唔哩唔哩的声音,立刻从破损的那面车窗探出胳膊。
人在外面救,他也在里面努力。宋明莘的身体已经凉了,比他的手、比他滚下来的眼泪还凉。雨随风跑进来,浇灭暑气的味道在此刻变成咸湿的。
他不死心,看着宋明莘,感觉眼泪跟心都和宋明莘的体温一样了。他哆哆嗦嗦地把手指伸进嘴里,温热的口腔内部传递出第一个反应,好凉。沈朝听如蒙大赦,从宋明莘的包里找到梳子,帮她重新梳理头发。
宋铮承和沈凭依也赶到了,面对呈保护状态的宋明莘,他们也不知道说什么。沈凭依的眼泪很快就沾湿素白的手帕,沈朝听知道这个手帕的样子,右下角一个“莘”字,是宋明莘之前撒娇彰显独特与爱时定制的,家里人手至少一条,宋明莘房间里还有很多条。
沈朝听站在中年夫妻面前,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
宋铮承让助理带他去医院检查,宋明莘还留在那。沈朝听快走几步想让助理把宋明莘带上,却只得到助理怪异的眼神。
助理说:“宋小姐已经失去生命特征了,您……”
沈朝听有些疑惑,飞快打断:“可是姐姐明明没死!”
助理并不关心他的状态:“法医刚刚已经初步鉴定出来了,宋小姐去世了。”
“你骗我!”沈朝听尖厉的哀叫淹没在群众围观议论的杂音里,他用力捶着自己的脑袋,神情几近崩溃,“你骗我!”
“沈少爷。”助理说,他的镜片在路灯下折射出让沈朝听感到恐怖的光,“您的状态现在不容受刺激,所以我会为了暂时安抚您,而告诉您宋小姐没有去世。”
沈朝听听见了他前面的话,但是他没听懂,他也不需要听懂,他只知道助理最后说宋明莘没死。他高兴道:“那我们应该等她一起!”
助理看他似乎是真心的,神情变得不忍:“宋小姐受的伤太重了,暂时不宜移动。”他补充,“并且,宋小姐应当也很期待再一次看见您时,您是健康的。”
沈朝听欣然点头:“你说得对。”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盈盈的光,像水波一弯,流淌出月亮一样的光泽,表情欢悦,“那我们快点去医院吧,不能让宋明莘到时候难过。”
助理坐上驾驶座的时候,沈朝听还在副驾后面叽叽咕咕:“她生起气来可吓人了……宋明莘那么保护我,我要是还受伤了,很对不起她。宋明莘伤得怎么样呢?”他好担忧,一脸单纯的看向助理,“姐姐伤得到底多重?”他也没指望回应,又继续掰,“要给宋明莘准备她喜欢的礼物……不然她要哭了……啊,车!”
然后就没了声音。他昏倒也是轻轻的,不引人注意,如果不是因为先前在说话,助理也不会发现。助理透过后视镜看过去,停下车试了试沈朝听的体温,确定是昏倒了,惊吓过度导致的高热,脸上还挂着眼泪。
到了医院,一系列手续办下来,沈朝听终于在病床上获得一丝安眠的机会。但他睡得并不安稳。
昏迷后,沈朝听脑海里还循环播放出车祸的场景,他那会儿被吓得反应不过来,现在梦境里有机会全部展现。他记得车辆碰撞的声音,尖锐得他感觉整个世界的天都塌了,但宋明莘就是那个高个子,她为了他顶着它。沈朝听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做不了,因为这甚至不是梦里,这是真实发生事件的影像,他一遍遍复度,他这辈子都只能复度了。
宋氏夫妇勉强处理好宋明莘那边的事就着急忙慌赶过来。在病房门口,医生找出先前的检查结果,对宋铮承说:“是目睹车祸的后遗症,家属记得对症下药,病人苏醒后最好不要过快提到车祸相关事情。”剩下的就有宋家人自己解决了。
沈凭依止住了眼泪,但还是抚着胸口,她身体不好,生怕一口气缓不过来:“怎么就……怎么这种事情就摊上这两个孩子了呢……”她又哽咽起来。
宋铮承轻拍她的后背,这个男人也红了眼眶:“这种人渣……死在那真是他运气好。”
可是只有他是那个有责任的人了。宋铮承吩咐下去的调查结果显示,司机是两个家庭凑在一起唯一的老鼠屎,他害了自己的家庭不够,他还要害另一个家庭。
宋铮承自认自己一向以公正的态度对人,可当下也不由得心生怨怼:祸害一个就够了,祸害第二个又是什么意思?
沈朝听还在昏迷着。这对明明很快就可以步入颐享天年的晚年生活的夫妻不得不重新面对命运张开的獠牙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