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瓶的水明日清早及时更换，切记。”

“是。”

祭典前夜，主教大人在教廷大殿进行着最后的检查，柯戎则坐在边上的轮椅上，尽职尽责地表演残疾人。

作为神主替身的他是明天典礼的主角，今天没什么事。于是这个闲人推着轮椅乱逛，欣赏大殿墙壁上的浮雕。这边是创世神启示录，这边是黎忒第一位教皇布道图，这边是九个相套的圆环，中央坐着一个穿长袍的骷髅，枯瘦的手中拿着一根长管，管中吹出大小不一的泡泡。

九个圆环似乎是冥河，传说中，守誓之河斯提克斯围绕冥王的王宫九圈，限制其他神来到冥王居所。这么一想，冥王真是相当内敛自闭。

那这个“吹泡泡的死神”又是什么意思？泡泡是指被送离人世的生灵吗？柯戎对这个世界的文化了解太少，暂时不知。

柯戎百无聊赖，开始摸摸扣扣浮雕上死神吹出的泡泡，然后在主教的目光瞥来之前，及时收回手。

看似安分的柯戎在轮椅上端坐着，与主教冷淡的目光相撞。

柯戎：“哈哈。”

柯戎推着自己到主教边上找话题：“主教大人，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吗？总不能不是在筹备典礼就是在筹备典礼的路上。”

主教面无表情：“搞拆迁。”

再多话就拆了你。

后院传来喧闹，主教看向敞开的主殿大门，一个守卫快步跑过来，在主教面前稳稳停下。他禀报道：“大人，后院进了不明人士。”

主教一如既往的沉稳可靠：“我去看看。”

这让人相信，他可以游刃有余地解决所有事情。

青年径直走出主殿，没有带着柯戎的意思，于是柯戎自己推着轮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我也去。”

后院。

所谓的不明人士穿着一身从头遮掩到脚的白袍，被护卫的剑架在地上。不挣扎，不叫喊，安安静静，像具尸体。

“主教。”

“普路托大人。”

“主教大人。”

听见动静，那人抬头，原本遮掩面容的兜帽滑落，标志性的浅金卷发垂下，露出一张精致苍白的脸。

坚韧，却脆弱，仿佛一触即碎。

一行清泪自湛蓝双眸淌下，坠落在地上。

主教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随后眉头松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柯戎看见了那一瞬他脸上的悲悯。

于是他又看向地上的人。

他猜出来了，这是那位去而复返的神主。

神主是教廷的意志所在，是信众对原初神明的信仰落点。这代神主不仅真容少有人知，连住处也不允许外人进入。

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异类。

“他由我亲自处理，你们去别处。”

主教支开巡逻的守卫，白袍青年的束缚终于被解开，他四肢并用地爬到主教面前，手颤抖地攥住漆黑长袍的衣摆。

他的声音颤抖，语无伦次：“‘造神计划’是失败的，主教，我错了……我彻彻底底地错了……求求你，救救我……”

“主教大人，普路托……”他哭着说，“救救我……”

神主寝居。

“斐伦，怎么回事？”

三人坐在沙发上，主教与斐伦对坐着，柯戎在边上旁听。他一个任务者，反倒格外悠闲。

神主斐伦提起造神计划：“会长说神不过是特殊的人，他不信任黎忒的教义，认为世上没有神……药剂、魔法、机械，可以提供给人超越人的力量……”

他的话颠三倒四，勉强可以捋出逻辑。柯戎在最高管理局技术部门见过类似的情况。可能每个沉迷科研、少与人交流的人都这样。

斐伦从最开始加入尤西米亚会开始说起。

……

“铮——”

断裂只剩一半的匕首深深没入迷宫石墙。身形庞然的鳄鱼重重倒地，没了声息。裴阑撑地坐下，即使在相当疲惫的情况下，他依旧保持坐姿端正。哪怕这里除了藤蔓与毒虫无人看他。

修订规则，遵守规则，他似乎一直在做这样的事。

裴阑调整着急促的呼吸，将方才战斗中无端的烦躁压下。对于他这种高攻低耐的人形兵器来说，最反感的敌人就是这种皮糙肉厚的类型。

迷宫守护者之三，伊弥巨鳄，皮太厚了。

柯戎送他的匕首还跟巨鳄的脖子一起断了。

忽然更烦躁了。

“沙沙——沙沙——”

藤蔓无风自动，悄悄延伸至巨鳄附近。在它的枝叶与取食器接触到巨鳄血液的前一秒，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攫住了它。

不好意思，鳄鱼血他要用。

试图偷吃的藤蔓被裴阑身上尚未消失的杀意吓得轻颤，枝叶又开始沙沙沙沙地抖。裴阑将藤蔓缠成一团，丢至一旁，拿出一个小瓶取血。

鳄鱼血从瓶口漏出两滴，裴阑偏头将其舔掉。

他垂眸品了品。

味道勉强，不如某位。

血带回去炼药，牙也可以带回去，炼药或炼器，还有巨鳄皮……墨莲似乎需要更新防御套装，以这张皮的大小，给她和青莲两个人各做一套都绰绰有余。

他掏了另一把匕首给巨鳄剥皮。

天色渐暗，离开迷宫这一角之前，裴阑回头看了眼那柄断裂的匕首。

花纹繁复的精美匕首躺在苔藓丛生的地面上，在暮色下泛着华光，没有丝毫裂痕。

裴阑：“？”

怎么复原了？

今晚的月亮接近满月。月面边缘有一丝不可忽视的阴影。

主教站在夜使雕像前，沉默地与神像对视。这座神像是按他的形象来塑的，因为夜使不常在人前露面，留下的资料太少，工匠看中了他的气质，自发地拿他做了参考。

神为我，我为我。

我为自身之神。

身后传来脚步声。

“既然真正的神主回来了，那还需要我吗？”柯戎走到他身边。

主教点头。沉默良久后，他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会回来。”

“在这里我可以给他提供绝对安全的乌托邦，可外界不一样。”斐伦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飞蛾扑火，蚍蜉撼树，无用且危险。

理想破碎，对一个一腔热血的殉道者来说，再难受不过了。

柯戎在这种哀其不幸的沉重氛围下，礼貌发问：“普路托阁下，你在斐伦提到尤西米亚会的会长时，表情有些古怪。我可以问问原因吗？”

很生气，又很无奈，如同面对叛逆期的小辈。

柯戎看向他，他看向夜使的雕像。

“也许你已经猜到了。”主教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

“我是，尤西米亚会的前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