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家大院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姐弟俩就从陈家大院走了。
陈惊鹤犹豫地回头看了眼大门,“姐,不再等等爹吗?”
“爹要待着就待着吧。”陈惊鸣拍拍他的背,“我带你出去吃。”
长兴街街角有家卖羊肉饺子的,和着羊汤,隔着十里长街都能闻到飘溢出来的香味。
“两大碗饺子!”陈惊鸣挑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
“得嘞!”后厨冒出个声音应下来,过了会儿,一壮汉手心里垫块厚布,托着两个大碗搁在桌子上,见着是陈惊鸣,笑了一下,“是小将军啊,将军不在吗?”
“不在,不知道哪儿去了。”陈惊鸣抽了筷子递给陈惊鹤,“你今天回来给家里帮忙了?”
“是,好不容易休息这么几天。”这店家从柜台那儿拿了两把勺子搁在碗边,“您先吃着,我先回去忙活去了。”
陈惊鸣朝他摆手,“你忙你的,不必管我们。”
老半天,却见陈惊鹤还握着筷子,一动不动的。
“怎么了?”她顺着他的目光朝窗外看过去。
长兴街街口有棵老树,不知道多少年份了,狮坡城最老的人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直在这儿。这饺子店开在这儿,临窗正对着这棵老树。
此刻,那树上隐约瞧见好似有个人,树底下站着的人不知朝着上面喊些什么,远远看着,热闹的很。
陈…朵?
“姐,那是陈朵姐吗?”陈惊鹤把她的想法说了出来,“树上的那个是……小梁哥吗?他不是……不会武吗?”
陈惊鹤不太确定,眯了眯眼睛,脑袋往前凑了凑,试图看得更清楚些,叫陈惊鸣一伸手,把他脑袋推了进去,“你自己吃着,我去看看,别又出什么乱子。”
“嗯。”陈惊鹤听话地往嘴里塞了个饺子,侧着脑袋,脖子费力地斜着还要专注地盯着窗外看。
陈惊鸣怕自己一声喊出去,把怀梁吓得从树上掉下来,那就真的出事了,忍了忍,走近了,才皱着眉,语气平静地问,“你们俩在这儿做什么?陈梁公子,你前几日才被羊顶了两个窟窿,你今天怎么又爬上树了?”
“惊鸣!你来得太好了!”陈朵看见她,简直两眼放光,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左摇右晃,“你快跟他说说,有我在底下接着,他大胆抱着树干往下溜,根本不会出什么事的。可他非不信,在这儿磨磨唧唧好久了。”
“我没不信!”怀梁梗着脖子反驳,不知道为什么,半张脸全是红的,说话又支支吾吾的,“我、我是想着……”
“不用那么麻烦。”陈惊鸣今日心情不好,耐性不足,说话间,就蹭的一下踢了脚墙翻了上去,手抓着怀梁的衣领,手臂发力把衣袖鼓起来,提着这人就跳了下去。
她一松手,眼见怀梁一腿软要跌倒,她猛地抓着衣领往后一提,“没事儿吧?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怀梁靠着陈朵的手臂站住了,连连摆手。
陈朵紧张地上下检查一番,忽然瞥见陈惊鸣,做贼心虚似的撇开手,怀梁没收住力气,差点砰——的一声又砸到地上去。还是陈惊鸣眼疾手快,又把人给揪住了,陈朵就又来扶。
“做什么呢?”陈惊鸣狐疑地看这两人一眼,觉着有哪里不太对劲儿,“你俩是不是偷偷做什么坏事了?”
“没有啊。”两个人对视一眼,脑袋摇得比拨浪鼓都快。
陈惊鸣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你俩是没事做了?上树干什么?从上边摔下来两条腿还要不要了?陈梁公子是觉着自己肩膀受了伤,好得这么快,觉着自己从此就是刀枪不入了吧?”
“没有没有!”又是两个人一起摇脑袋。
怀梁摸摸脑袋,“惊鸣,你之前不都已经直接叫我的名字吗?你现在老是这么叫,我怎么总觉得你对我有点阴阳怪气的?”
陈惊鸣似笑非笑,“哟,还能听得出人阴阳怪气啊?”
怀梁张张口,似乎是想说什么,被猛地一个肘击,身子往前一倾,痛呼一声。陈朵装着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看天看地,在旁边站得安安稳稳。
陈惊鸣越发觉得这两人怪里怪气的,不过心情倒也没那么糟糕了,正色道,“还没跟我说呢?你爬树做什么?就在军营里练了这么几天,也就什么地方都敢上了?”
“我、我也没那么觉得。”怀梁还是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说原因。
陈朵一个前扑,把陈惊鸣抱了个结结实实,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你别生气,我跟你说嘛惊鸣。我就是看话本,那个书生不会武功,为了追到心爱的姑娘,就不知道怎么的,自己能一个人上树一个人下来。我不是想着那陈梁都和我们练了这么多天了,不比那个树上强多了,我就、我就想让他试试。”
陈朵声音越说越低。
陈惊鸣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不该教训她,只道,“不要再干这种事了,出了意外怎么办?”
“我知道、我知道,不会了。”陈朵讨好地给她捏捏肩膀。
既然没什么事,陈惊鸣提溜着这两人的耳朵,又交代了一番,便打算走了。临走前,抬头不经意地对上了怀梁的目光,那两只眼睛里写满了羡慕,她一时有点怔住了,扭头朝身后看了看,什么也没看着,只当自己看错了。
“姐,他们俩怎么了?”陈惊鹤就吃了一个饺子,便再没动,只等着陈惊鸣回来,同她一起。
“没什么。”陈惊鸣简单地讲了一番,就催他快些吃,“再凉就不好了,要不我再让他们拿去用热水烫一下吧,害你等了这么久。”
“没事没事,不用姐。”陈惊鹤扒拉了一个饺子,目光还是盯着窗外,他慢慢地嚼着饺子,咽下去,慢吞吞地提问,“姐,陈朵姐和小梁哥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他俩现在好像整天都黏在一起,我都没见着陈花姐了。”
“你陈花姐在值守呢。”陈惊鸣低头吃了个饺子,咬了几口,回出不对来,陈花值守的这个时间,有点过于长了,都能再值守一个人了。她立刻转头,从窗户朝外望着两个挨在一起的身影。
那挨得有点不太寻常的距离。
陈惊鸣终于想到,是哪儿有点不对劲儿了。
这俩人该不会是?
她抬眸看了一眼陈惊鹤,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打了个哈哈,“是吗?陈朵要教陈梁功课,关系近些也正常。你的功课做得怎么样了?过两日师傅查你,你可别被查住了。”
说到功课,陈惊鸣立刻闷不做声了。
两人吃了饭,在街上溜达着慢慢回府了。
城主府里安安静静的。
“大王!”陈惊鹤飞也似的窜进了陈惊鸣院子里,把肉一股脑地倒进碗里去,眯着眼幸福地摸着黑豹,黑豹吃着东西,就也好脾气地任凭他摸着。
“你现在倒是不怕它了。”陈惊鸣靠在屋里秋千上翘着腿。
“就是它不跟我走了。”陈惊鹤恋恋不舍地摸了几把黑豹,站起来,墙外依稀还听见孩童的喊声,叫的是陈惊鹤的名字,“姐,我跟他们出去玩啦!”
“去吧。”陈惊鸣一摆手,嘱咐道,“离炮仗远些,别炸伤了!”
“知道啦!”陈惊鹤早跑出院子一尺外了。
他同陈家大院里那些孩子处不好。
但他也有自己的朋友。
陈惊鸣半躺在秋千上,一晃一晃的,看窗外天上有人家放的烟火,在黑夜里炸开,耀眼璀璨。窗外的风呼呼地吹着,屋里火盆的炭火星被吹得一亮一暗,起伏不定。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不多时,来人拿着一卷书敲了敲窗棱。
陈惊鸣没动弹,“季闻姐还没回来吗?”
“可能明天或是后天到吧。”季言靠在屋外跟她讲话。
“你站在外头做什么?不怕被风吹得着凉?进来吧。”
季言问道,“我能进来吗?”
陈惊鸣坐起来,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你怎么了?你以前不都直接进来的?今天怎么了?”
“嗯。”季言闷闷地笑了一声,绕到门口敲敲门,陈惊鸣刚躺下气得坐起来,正准备去开门,见这人自己又自己推门进来了。她胳膊肘撑着身子,看他在屋子里飘来飘去,关住了窗户,拿火折子在炭炉底下加了火,点亮了屋子里的灯盏,晃晃悠悠坐到自己身侧,把手里提着的盒子放下。
陈惊鸣这才看见他提着的叶子酥。
这是他自己做的,做起来麻烦,一向也不做几回的。
她安安心心地半靠在秋千上,手心展开,伸到他面前。
季言从善如流地捏起一块搁到她手里去。
“你不用陪着师傅师娘吗?今天还有空过来?”
季言翻着手里的书,“……明知故问。”
陈惊鸣瞪他一眼,颇有些翻脸不认人的意味,“我明知什么了?你少在这儿跟我胡说八道。”
“我又没说什么。”季言又捏了一块搁到她手里,末了,握了下她的手指,刚轻轻地松开,手背让结结实实拍了一掌,立刻泛红。
陈惊鸣有点摸不住头脑了,她拿不准季言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往日里也不这样,虽说这样她也挺喜欢的,但还是有点奇怪。
她熟悉两个人都不表露心迹似的斗来斗去,但是季言突然变得心意这么直白,要她不能像往日那样忽视,陈惊鸣心里忍不住有点心慌。
于是她坐起来,很认真地上下打量他一番,才开口问道,“你今天怎么了?整个人变得这么古怪?你往常也不这样?”
“明年这时你已过了及笄礼了。”季言前边还捏腔拿调的,越说到后边,不知怎么的,像是恼羞成怒起来,闷声闷气的,“陈将军今年就要给你定亲了,我爹说……他还没听陈叔说过你有想招我做夫婿的念头。”
怪不得……
怪不得他今天跟个受气包似的,还在这里这一番装模做样的。
陈惊鸣盯着他,“你这一套、这在哪儿学的?”
季言不答反问,“你喜欢?”
“没有啊。”陈惊鸣立刻否认。
季言只盯着她通红的两只耳朵,没说什么。
“好了,你担心什么?”陈惊鸣往后一仰,面朝着秋千椅,背对着季言,“过了年我肯定得跟我爹说的,急什么?”
季言伸手贴贴他的手背,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身背挺得笔直,“我念兵法给你听,别不高兴,我还买了烟火,等会儿惊鹤回来了,我们在院子里放烟火。”
陈惊鸣老半天没吱声,最后像是招架不住似的,声音从秋千椅子底下传出来,“念吧念吧。”
风忽忽地从窗台上砸过,火星子噼里啪啦地炸开。
屋里只能听见季言读书的声音。
他绝口不问陈将军此刻在哪儿,陈惊鸣今天为什么不高兴……认识这么多年,他对这些事情是心知肚明的。
只是——
陈惊鸣猛地一下弹起来。
“我看陈朵和陈梁最近不大对劲儿,你发现没有?”
“他们俩?”季言却像是早就知道一般,露出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态,“他们俩好一段日子都是这样了,我以为你知道了。”
“我上哪儿知道去?”陈惊鸣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季言合上书,“我在他那儿买了几本书,见陈朵在他屋子里看话本。”
“书?”陈惊鸣哼笑一声,瞟他,“就你学的那些书吧?他从上诸跑这么远来,带这么多书过来,还带的都是些、都是些话本子这种。”
季言羞恼地来捂她的嘴,陈惊鸣没动弹,任凭他捂上。
他们俩是很难在一起的。
陈惊鸣的思绪拐了个弯儿,不说怀梁有没有可能娶陈朵,就是香姨,也不会想陈朵嫁到那么远又那样复杂的地方去的。
她轻轻地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