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忙得很快,探头要去瞧外头是谁,车帘才掀开一角,就被郁茜罗一把薅了回去,压低声警告他,“你老实点,外头不是你能惦记的人!”
“不然你等死吧!”
林西轻哼一声,刚才郁茜罗使劲扯他,衣领勒住了脖子,他薄薄的眼皮泛出些微的红色,“我不看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郁茜罗暗啧一声,怪道林西这么招男人喜欢,真是我见犹怜。
她这才掀开车帘一角,不想像从前那样上赶子巴结孟观行,矜持地看过去,“是我,真是巧呀,孟大人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孟伯羽也在,二人骑马,旁边还跟着一辆轻便马车,车里头大约是孟观行。
孟仲飞早知是她,出声询问是因为不清楚那青年身份,担心她被挟持。
刚才出城不久,他们撞见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拦住他们马车询问有没有瞧见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
孟伯羽瞧见那青年鬼鬼祟祟地上了郁家的马车。
孟仲飞一瞧郁茜罗眼下端庄得有些做作的举止,心觉不对劲,他刚才好像听见马车内有争执。
这会儿他也不敢轻举妄动,灵机一动道:“我们要去城郊散心,刚才马车轱辘坏了,郁姑娘能不能捎我们主子一程?”
孟观行坐在车内正闭目养神,不知车外在玩什么把戏,他不想再与郁茜罗有牵扯。
紧跟着出声道:“仲飞,你是想下马推车吗?”
“不想!主子,属下知错!”孟仲飞当即认怂,求助地看向孟伯羽。
孟伯羽白他一眼,轻声道:“你不会自己去查看?”
郁茜罗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把戏,主仆二人一唱一和,难道就是为了当众给她难看?她冷哼一声。
“咱们大约不同路,我爱莫能助。”
林西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从另一个车窗探出头,朝骑马的两人咧嘴笑了一下。
孟仲飞一瞧他那清秀柔弱样,手中的匕首收了回去,得,是他想多了!
郁茜罗放下了车帘,不再管外头三人,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同路一段,郁家的染坊到了。孟观行的马车继续向前行去。
等马车停好,郁茜罗先行下车,槐米和林西紧随其后。
郁家染坊管事的是郁茜罗叔祖父郁年富,年近五十,生得膀大腰圆,郁茜罗同他客套几句,便拿着花样去找染匠。
染坊染匠也有熟手和生手,郁家染坊手艺最好的要数钟爷爷一个远房侄子钟鑫。
郁茜罗很少往这边来,但她一过来就是为了给自己好看的衣裙寻找布料,她要求多,一向是钟鑫接待她。
钟鑫笑着向她问了安,四十多岁的汉子,长得一脸憨厚相,抬起粗糙大手接过画纸细细瞧。
郁茜罗解释道:“五月初九前,我想穿到新裙子,铺子里这段时间生意不错,人手不够,若是绣制成套衣裙,怕是来不及。”
“钟叔,我想请您帮我印花加工,下身的裙子染成煎茶色,就用夹缬染色。”
钟鑫点头,“没问题,大小姐,您还有什么要求?”
“花版用枫叶形状,颜料色浆里头加金粉,染成真红色。夹版中线处到时候做成三裥裙的褶裥,这一处用石青颜料绘成缠枝绿芽。”
钟鑫不住点头,郁茜罗在旁细细解释。
很快交代完,钟鑫下去着手准备,郁茜罗带着槐米四处转转,不时问问正在忙活的匠人,取取经,找些灵感,给自个设计出更多好看的衣裳。
林西跟在后头,打了个哈欠,“你长得已经够美了,做什么还在穿衣上花这么多精力?”
“说了你也不懂。本小姐就要独一无二!长得最美,穿得也要最漂亮!”郁茜罗信奉一个准则人靠衣装,她十分的长相,还要再打扮出五分来。
槐米不喜林西,驳斥他道:“我们郁家就是做衣裙丝绸生意的,小姐不操心穿衣,难道去研究菜谱?”
林西不与她计较,“是是是,你们说得对,是在下没见识。”
“本就如此!”槐米轻哼一声,显摆道,“我们小姐只要出门上街,随后必有许多姑娘到郁家订做同样的款式。”
“如此这般,不知给郁家拉来多少生意,你当我家小姐与你一样只知四处鬼混!”
林西不知郁茜罗还有这本事,闻言忙往前凑了凑,“郁大小姐,日后我若是混不下去了,跟你卖衣裳如何?”
郁茜罗斜睨他一眼,“你还是去隆兴寺出家吧,郁家的庙太小。”
林西死乞白赖地求她,见她不松口,他打定主意今后若是没了去处,就去郁家赖着不走。
三人四处转了一圈,郁茜罗看的差不多了,又去与钟鑫、郁年富等人打了声招呼,这才离开染坊。
马车顺着染坊继续向前,一路直接到隆兴寺,正值晌午。
林西提议她二人一起上山吃顿斋饭再走,让他尽尽地主之谊。郁茜罗听了这话,连忙道了几声“阿弥陀佛!”
“你这假和尚可千万别说这话,污染佛门净地,你算哪门子的主?”
林西嘿嘿一笑。
郁茜罗原来不信鬼神之说,但她重生回来,除了相信,也找不到旁的解释。应了林西的要求,她打算上山捐些香火表示谢意,顺道再给家人求个平安符。
车夫也跟着他们一道上去。
三人一路闲谈逗趣,很快到达隆兴寺,赶上饭点,几人也没耽搁,直接去斋堂用了顿素斋。
饭后林西自去找相熟的和尚,她带着槐米去大殿找掌事和尚捐了香油钱,又求了平安符。眼下初夏时节,天不算热,加之隆兴寺在山上,更添凉爽。
她出了大殿,见隆兴寺景色不错,闲来无事便带着槐米四处转转,打算待会儿再打道回家。
绕至大殿后,她突然听到林西的求饶声,忙快走几步过去,瞧见不远处的情景,她转头就要离开。
林西眼尖看见了她,忙大喊大叫,“阿罗!救我——”
“阿罗——”
他扯着嗓子喊,真不愧是唱戏的,几个字让他喊得抓心曲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哭丧。
郁茜罗闭了闭眼,念着二人也算打小相识,她若是真走了,林西估摸着不死也得脱层皮。她心里头暗骂,林西竟敢起淫心贼胆,去招惹孟观行。
真是活腻歪了。
那边林西跪在地上,被孟仲飞用脚死死压住,孟观行站在一旁,眉眼间掩饰不住的厌恶,见郁茜罗走到跟前。
他脸上的嫌恶更甚,语气冷沉不耐,“郁茜罗,瞧在外祖母的面子上,我再提醒你一声,郁家也是正经做生意的,你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且你已经及笄,不是不知事的稚子,怎可成日在外头鬼混?尽与些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
郁茜罗收敛了眉眼间讨好的笑意,眸中转而泻出几分讽意,仿佛真不解似的,“世子爷,你一向嫌弃我,不喜与我打交道,难道也是为我好?”
孟观行蹙起眉头看向她。
不等他开口,她很认真问道:“今日我才明白,难道你也是不三不四的人?”
她总能有法子挑起他的情绪,孟观行背在身后的右手方才在无意识把玩一串南红,自她走来,他手上的动作早止住了,只攥着南红的力道越来越重。
“牙尖嘴利,简直谬论!”
郁茜罗白了他一眼,“是是是!世子爷您满肚子里装的都是圣人之言,您说的话都是真谛!您是为谬论而死,为真理而生,死后怎么也能捞个‘真圣’的谥号!”
“您的子子孙孙日后……”
话说到这,郁茜罗陡然想起来他不能人道这一事实,突然止住话头,开怀笑了两声。
那模样得意又猖狂。一旁的林西和孟仲飞早已惊住。
“疯疯癫癫,莫名其妙,不知所谓!”孟观行脸色气得铁青,手上力道没有收住,一串南红珠子崩了,四散跳开。
他眼含薄怒,沉声开口,“仲飞,给他些教训!”
“一人做事一人当!”林西还当孟观行要教训郁茜罗,他话才落音,孟仲飞出手干脆利落地卸了他右胳膊。
疼得林西惨叫一声。
郁茜罗吓得一哆嗦,刚才逞一时口舌之快,险些忘了孟观行骨子里是个凉薄的人,何况他还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
她脑瓜子转得飞快,正要开口认错,孟仲飞突然出手帮林西将胳膊接上,折腾得他进气多出气少。
“世子大人,小女子知错!”郁茜罗语速飞快地认怂,“我的子子孙孙日后才是‘真圣’传人,呸!不对!我是谬论……”
“闭嘴!”孟观行简直忍无可忍,他体内蛊虫将死,也因功法之故,他近来愈发心烦意燥,本想来这寺中清修一段时日。
谁知竟又见到这烦人精,“过来!将这地上的南红珠子一一捡起来,一共十八颗,若是捡不齐,想想后果!”
他转身离去,孟仲飞松开奄奄一息的林西,走时不忘警告,“这对招子放老实些,倘若再有下次,这双手定给你剁了!”
孟仲飞瞧了郁茜罗一眼,林西今日走运,若不是在庙中,清修不可见血腥,世子定会将他右手给剁了。
他抬脚正要走,却瞥见世子刚在站的地方有红色碎屑,近乎成粉末,他惊讶一瞬,反应过来那是手串上的赤玉珠子。
世子竟用脚给碾碎了一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眼神瞟向郁茜罗,见她正与身后的婢女嘀咕些什么。
他暗叹世子内力深厚,不动声色地抬脚,顺势驱散那些红色碎屑,这才头也不回地离开。
等他二人都离开,槐米提起的心才落回原位。郁茜罗气呼呼上前,抬脚碰了碰瘫坐在地上的林西,“你还好吧?”
“你看我像好的样子吗?”林西身子生就弱柳扶风的姿态,这会儿脸色苍白,更显可怜。
郁茜罗一点也不同情他,“你活该!竟然敢调戏安远王世子!”
“我也不是有意的,谁让他生得那般出尘俊逸,宽肩窄腰,臀也翘……我打眼一瞧,没忍住碰了他一下,连衣袖都没摸着!”
林西又气又恼,当真亏得很。
郁茜罗没好气道:“没事赶紧起来捡珠子,若是捡不齐小心孟仲飞把你手给剁了!”
林西忍痛爬起来,不情不愿地跟着一起去找赤玉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