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苏厌便推开了门。
眼下一片青色，整夜都未能安然入睡。
“苏公子？这么早就醒了？”迪璃礼丽派来守门的侍卫都是会说汉话的。
苏厌揉了揉眼睛，左右看了看：“嗯，你可有见到……戴公子？”
“哦，戴公子啊，一早就被御医请去了。”侍卫想了想，“戴公子昨夜在凉亭下坐了一晚，兴许是着了风寒。”
“他……！”
昨晚戴漾一夜未归，苏厌想着他或许是会去找杨子砚和上官缘渊他们，没承想竟然就傻傻在屋外坐了一整晚。
苏厌扶额：“这个蠢货……”
“苏公子，可需要派人去找戴公子？”
苏厌摆摆手：“不必了。”
说完，他又退回了房内。
目光扫到摆在桌上精致的小玉狗，苏厌再次想到昨晚那个如梦一般的吻。
“啊……”苏厌觉得头疼。
戴漾在凉亭下坐了一夜，苏厌在屋内也没能好好睡下，辗转反侧了许久，后半夜又一骨碌爬起来，挑亮烛火，把细腻温润的昆仑玉雕成了一只吐舌头小狗的模样。
等找个合适的机会，再送给他吧……
早膳过后，艾玛玖玖提议让十二位公子自己决定，谁来跳舞，谁来唱曲儿。
“原以为只是跳给那位女国君看，谁能想到，还要跳给那些西域男人，真的是……”上官缘渊吃着冰饮，嘟嘟囔囔抱怨着。
但没人理他，毕竟所有人都得了不少丰厚的赏赐，自然没人敢也没人想在背后议论迪璃礼丽的决定。
洛跃清找到了刚从御医那儿问诊回来的戴漾。
“戴兄。”洛跃清抱了抱拳，一抬头，却见戴漾面色不佳，“戴兄你这是……昨夜没睡？”
“嗯……无妨。洛少侠找我是有何事？”戴漾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临近天亮时，从药圃绕小路回来的御医正好看见亭下的戴漾，想起之前他的失忆症，于是便领着他去了御医馆把把脉、针灸了一番。
“哦是这样的，之前我和上官兄闲聊时，听他提起无才狂客前辈是你的师父……我与前辈曾有过几面之缘，便想来问问你，可知前辈现下在哪儿？我有些私事，想当面请教一下他。”
“没想到洛兄竟也与家师相识，”戴漾有些意外，“实不相瞒，想必上官兄也提及过，我现在失忆了，诸多往事都忘得一干二净，恐怕……”
洛跃清点头：“明白，上官兄和我讲过。如此，还希望戴兄日后想起时，能告知我前辈的消息。”
戴漾斟酌了一番，还是没把自己也不知他下落的事情告诉洛跃清。
“一定。”
二人说话之际，不远处隐在暗处休息的苏厌，正时不时睁眼偷瞄着戴漾。但当戴漾似乎感觉到目光要回头时，苏厌又连忙把视线收回来。
要不要给他呢？可是此时给，好像是答应他了一样。可这小玩意儿本来就是打算送给他的，雕都雕好了，留在身边也总是令人烦心……
如此纠结了许久，等到了大家做好决定时，苏厌依旧没有想好要不要把小玉狗送给戴漾。
李雍和朱梦雪对这类事情很是上心，他们定下自己与另外四位公子演奏乐器并唱曲儿，再加上旧伤未愈的周栩白，共七位。
而剩余苏厌等人，因皆会武功，四肢协调，故而负责舞蹈，也算是合理。
人员定下来后，艾玛玖玖便请来了几位乐师和舞师，专门教授他们西夜国的乐曲和舞蹈。
“苏厌……”大家散去时，戴漾追上快步离开的苏厌，可还没再多说几个字，迪璃礼丽的侍女却来寻苏厌。
“国君说神医到了，请苏公子过去问诊。”
话音未落，戴漾先一步兴奋了起来：“神医来了？苏厌，你能解毒了！”
“我知道……你别太激动。”苏厌不动声色拨开他握住自己肩膀的手。
“苏公子请。”
苏厌抬脚跟上，戴漾也紧随其后。
“你跟着做什么？”苏厌停下，回头。
“我想陪着你一起。”戴漾眨眨眼睛。
“你……”不行，不能让他跟着，万一连神医也无法解自己的毒，岂不是让他空欢喜一场。
一旁的侍女一眼看出苏厌的犹豫和为难，于是朝戴漾福了福身：“戴公子，王上有另外更重要的事情要与您说，请到偏殿等候。”
苏厌欣赏地看了她一眼。
不愧是伺候国君的人，眼力见就是非比寻常人。
戴漾看向苏厌。
“去吧。”苏厌挥挥手。
戴漾长叹了一口气，朝另一个方向不情愿地慢慢挪步。
“苏公子，此事过会儿还需您要和王上……”侍女冲苏厌笑笑。
“自然明白，姐姐放心。”苏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绕过几处宫殿，侍女将苏厌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中。
“王上，苏公子到了。”
“让他进来吧！”屏风后，迪璃礼丽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高兴。
苏厌跨过门槛走进去，就见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轻男子正往迪璃礼丽脸上涂着些什么……乌漆嘛黑的东西。
“快来快来，这位就是江湖人称千金难买他一医的难哄神医，恶济公子，易戎。”迪璃礼丽一边仰着头防止脸上的药泥掉落，一边朝苏厌招手。
苏厌略显尴尬，上前朝易戎作了一揖：“恶济公子。”
“你就是廖牧的徒弟。”易戎才终于拿正眼瞧了一下苏厌，“倒是长得不错。”
“神医过誉了。”
“别寒暄了，快给他把把脉，廖牧那老东西不知道给苏厌下了什么毒，一次比一次严重。”迪璃礼丽推搡着易戎。
易戎把手洗净，拿着帕子边擦边上下打量苏厌。
打量了一番，又两指并拢伸手探在苏厌的脖颈处，又拉起他的衣袖看他的手臂。
看到一处还未愈合的咬痕，眉头紧了紧。
“你去过百蛇林？”易戎问道。
苏厌一愣，然后点头：“不知是何人在林外立了一块错误的牌子，害我……”
“是我。”易戎淡淡说道。
苏厌：……
“无妨，那牌子立了几十年，上头的字难免会看不清，我就不怪你进了蛇林扰了我那些宝贝蛇的清净了。”
苏厌喉头一哽：“……多谢神医。”
易戎又接着看了看苏厌的舌苔，闻了闻他身上若有似无淡淡的香味，最后把住脉，沉默了有近半盏茶的时间。
苏厌也不急，倒是一旁的迪璃礼丽耐不住先问了。
“如何？”
易戎的眉头越锁越紧。
苏厌见状，心下一沉。
“小戎，别卖关子了。”迪璃礼丽语气紧张。
“他怎么会……”易戎收回手，“苏厌，你还能记得起当时你口中的味道吗？”
“当时？我是第二日才醒来，醒来后看完师父留的信，我才知道我中毒了……口中……口中……我记得好像，好像有点甜，甜得发苦，但又好像有点咸，总之……记不太清了。”苏厌努力回忆那些早已被淡忘的细节。
易戎瞬间脸色一变：“发苦发甜，又带一丝咸味。难怪……难怪我找不到雨霖铃了，当年我还以为只是我随手丢哪儿被下人收拾扔了，没想到竟然是被廖牧偷走了……”
“雨霖铃是什么？”迪璃礼丽不明所以。
“雨霖铃是我炼制的一枚丹药，吃下能够使人内力大增，武功境界突飞猛进。当年为了炼它，我费了不少心思，可是最终还是失败了，因为缺一味药材。而正是缺了这味药材，使这药变成了毒。虽然人服下后依旧会内力大增，但每毒发一次，那人就会变痴变傻一毫，到最后，就会变成一个武功超群的大傻子，任人摆布……”
苏厌听完，浑身像是被冰水浇透了一般，只感到锥心刺骨的寒意，是啃噬骨髓的疼。
“你的意思是说，廖牧是偷了你这丹药，喂给了小苏厌吃！？”迪璃礼丽惊道。
“他明知道那是毒药！”易戎咬牙切齿，“那时他常来问我关于丹药的进展，我同他说过，还缺一味药材，十之八九会失败，让他别惦记了。没承想，没承想他竟然……”
迪璃礼丽气得往地上摔了个杯子：“廖牧他疯了吗？他怎么敢的！”
易戎垂下手，似是也很懊悔当时没能亲手把雨霖铃给毁了。
“而且这个毒会越来越难压制，也就是说时间一久必定会要毒发和增进内力。如果非要抵抗压制，那就只有一死，且死状极其难看。毒在你体内已经待了两年，你一直在压制它，恐怕过不了多久，它就会突然全部爆发出来。”
苏厌往后退了半步，唇色惨白，手指尖不受控地微微颤抖着。
他曾想过很多可能性，他想过或许师父是在骗他吃的并不是毒药，又或许师父只是在历练他等着他去取解药，又或许只是单纯地想让他死。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让他这么痛苦，在一次次毒发后，武功越来越强，可人却越来越痴傻。
到最后，到最后是谁想要来控制自己，让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意识的杀人武器？
“救他！”迪璃礼丽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
易戎吓得一哆嗦，回头怒瞪她：“救不了！况且我从不爱救人，只喜欢炼丹！”
沉默了半晌。
“廖牧说他有解药，是假？”迪璃礼丽沉声静气道。
“假的，除非他找到了寒蝉草，否则这毒，天下无解。”
苏厌闻言抬起头：“寒蝉草？”
“传说寒蝉草在一个藏有金山的地方。只要能够服下寒蝉草，就能让这丹药的药效发挥到极致，不光功力大增，还能延年益寿，乃居家必备之良品。”易戎介绍道。
迪璃礼丽抬眸瞥他：“你还有功夫开玩笑？”
“我哪里在开玩笑，寒蝉草就在《雾山方亭侍君图》所指之处，说是几百年才有一株，极其珍贵。”
“可这舆图早就失踪了，百年来，多少人寻这藏宝之处，都未曾成功过。”
“是啊，所以我才说，这毒无解。”易戎摊开手。
苏厌跌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低着头，也看不清表情。
“但也别灰心，你师父失踪，说不准就是去帮你找这寒蝉草了。”易戎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