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线如织,层层打在玻璃上,模糊了窗外精心布置的庭院景观。
书房里,八岁的男孩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盯着玻璃上滑下的水纹,单手转着价值不菲的钢笔,满脸都写满了不耐。
坐在对面的老教授看着丝毫没有学习兴趣的男孩,推了推眼镜,叹道:“布伦达,这样下去,你的父亲会生气的。”
被称为布伦达的男孩有着一头黑色的发,色素淡薄的眼珠透着幽幽的紫,即便年幼,也可见透骨而出的飞扬跋扈,精致俊逸的五官都压不下那双桀骜的眼。
“只要阶段考核过了,他不会生气的。”布伦达懒洋洋的指正,食指移转,将旋动的钢笔握住,“倒是老师,今天雨这么大,您还要回家吗?”
老教授看了眼窗外,摇摇头:“看样子回不去了。”
男孩勾起一笑,努嘴道:“既然这样,您要是没事,要不再上一节?”
“我以为你已经想下课了。”
布伦达耸耸肩:“哦,并不是要给我上课。”
老教授惊讶地眨眨眼,接着恍然大悟道:“是给你那位堂弟吧。”
布伦达笑道:“老师英明。”
十分钟后,卡米尔被带到了书房。布伦达指了指身边,示意他坐下,才五岁的孩子一脸局促地走进来,背脊绷得笔直,恭敬地对布伦达和老教授问了好。
这里是雷家的家宅。
像这种立于人类社会权力巅峰,规模庞大,实力雄厚的百年家族,越是强横不朽,内部的阶级越森严,对子女的教育也越严厉。他们深知自我的放纵是堕落的开端,而子女的无能将是家族衰败的先兆。为了永恒的荣耀,家族里的孩子们从出生起就面对着远超普通人想象的试炼与考验。哪怕是只有五岁的孩子,也已早早抛弃了孩童的天真,习惯了察言观色,审时度势。
老教授不是第一次被布伦达诓来给卡米尔上课,习以为常地翻开书,对卡米尔道:“之前讲的你还记得吗?”
卡米尔点头道:“记得。”
老教授满意道:“很好,那我们今天就继续讲下一章……”
卡米尔已经聚精会神地听起了课。
布伦达关上书房的门,慢步走到了客厅。
雨天的白日也一片昏暗,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地灯,暖黄的灯光照亮了靠近楼梯的一角。
玄关处的衣帽架旁摆着一柄手杖,是布伦达父亲常用的那把。身为雷王集团的董事长,他大多时候都很忙,稍有空闲,也会在书房里处理公务,近来更是忙于一样秘密计划,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
布伦达对父亲在做的事情具体是什么不感兴趣,却对秘密很感兴趣。而父亲讳莫如深的态度,更加剧了这种好奇心。
男孩正处于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探知欲望的年龄,自然无法抗拒这样的吸引。
布伦达背手站在落地窗前,思索着怎么避开父亲的耳目继续调查下去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引擎鸣动,没一会,玄关的大门被风风火火的推开,雨声霎时灌耳。
一个年轻的男人踏步而入,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里的布伦达。
两人四目相对,同时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布伦达懒洋洋道:“大哥,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雷蛰冷哼一声,“小屁孩乖乖上课,成天研究大人的行程干什么?”说着挥退了上来侍奉的人,走到沙发处坐下。
布伦达也不气,坐到另一边道:“早上完了,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基础教育能学三年?”
雷蛰一口气被噎住,咬牙切齿地瞪了布伦达一眼。
“我就该把你的嘴缝上。”
布伦达气定神闲地歪头一笑:“那你得先问问父亲同意不。”
雷蛰翻了个白眼,懒得继续和小鬼斗嘴,道:“你站这干什么,总不会是等我吧。”
“大哥,我刚才说了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你说我是不是在等你。”
雷蛰抽了抽嘴角,说:“那你是——”话音未落,眼神扫过玄关,忽然神色一顿,挑眉道:“你叫人来了?”
布伦达靠在沙发上抬起眼皮,赞扬道:“进门快三分钟了,你终于发现了。”
雷蛰没理会布伦达言下的讽刺,眯眼“哈”了一声,饶有兴味道:“又是卡米尔吧,你胆子也太肥了,明知道父亲不喜欢他。”
布伦达反唇相讥:“父亲不喜欢的是他的母亲,而且我又没让卡米尔在他面前晃。”
“你就不怕我告诉父亲?”
“相比看见私生子,父亲更不喜欢背后告状和乱嚼舌根的人。”布伦达似笑非笑道:“你可是父亲最看重的继承人,你确定要让父亲对你失望吗?”
雷蛰又开始牙痒痒了:“这家就数你牙尖嘴利。”
布伦达彬彬有礼道:“过奖了。”
雷蛰本来就是因为雨势耽搁行程,临时回来,不想和布伦达多扯。他看了眼时间,道:“父亲在书房?”
“在。”
雷蛰起身整了整衣领,临走前斜睨了布伦达一眼,意有所指道:“即便父亲对你多有偏爱,但你要清楚,在家族的荣誉面前,他是不会留情的。”
布伦达抬起眼,装模做样道:“多谢大哥提点,受教了。”
雷蛰撇了撇嘴角,上了三楼。
布伦达靠在沙发上,目送雷蛰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眼里光芒闪烁,半晌,轻轻笑了一声。
他很清楚雷蛰正在帮父亲私下做那件见不得人的事,自从接手这部分后,雷蛰的气焰与日俱增,丝毫不遮掩勃勃的野心。
父亲的信任成为了他蔑视布伦达的仰仗,刚才那番话,不过是在提醒布伦达,不要僭越做出不该做的事情,譬如研究他人行程这种动作。
但布伦达天生反骨,偏生爱跟人对着干。
无法通过父亲下手,但雷蛰却不难对付,或许这是个更好的突破口。
想到这里,布伦达无聊地敲了敲沙发扶手,叹道:“蛰而不出,方可养精蓄锐,一鸣惊人。你才是从来都不明白父亲想法的人啊,大哥。”
他摇摇头,翻出掌机,打开游戏玩了起来。
临近下午,大雨有了停息的迹象。卡米尔上完课,出来和布伦达告别,布伦达正打到最后一关,无暇顾他,满不在乎地嗯了一声,让人送他回去。
卡米尔恭敬地行了一礼,换了鞋随人走出门。
没一会,雷蛰从楼梯走了下来,似乎暗中观察了有一阵,若有所思地看着卡米尔离开的方向,问布伦达:“卡米尔今年五岁了吧?”
布伦达停下游戏,歪头瞧了眼雷蛰,说:“是啊。”
雷蛰没说什么,穿上外套走到门口,跟着出了门。
布伦达似乎有所预感,放下游戏眯起眼,微微皱起了眉。
晚上,布伦达被父亲叫到了三楼书房。
雷王集团的董事长年近不惑,眉宇之间气势凛然,不怒自威,他看着自己的小儿子,问:“今天做了什么?”
布伦达道:“上了半天课,打了半天游戏。”
“课程都没问题了?”
布伦达笑道:“父亲要提前考核吗?”
雷父神色微缓,低沉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自有分寸。”
布伦达弯了弯唇角,故意道:“和大哥比起来呢?”
雷父笑了一声,“你和他不一样。”
“好吧。”布伦达耸耸肩,“毕竟我们不是同一个母亲。”
面对布伦达字里行间的挑衅意味,雷父没吭声,片刻后,才道:“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布伦达却想起了卡米尔,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雷父目光幽深,定定地看着布伦达,道:“除了上课和打游戏,你今天还做了什么?”
布伦达心思电转,干脆道:“我叫了卡米尔来。”
雷父顿了顿,道:“我曾告诉过你,卡米尔的身份并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父亲的教诲,我当然不会忘记。”布伦达恭敬地说:“所以我是暗中叫他来的,没人知道。”
雷父轻轻叩着桌面,沉默少顷,终究没有继续说什么,转而道:“晚上我要出门,不回来了。”
布伦达眼神闪烁,好奇道:“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雷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个明显的试探。
第二天,雨停了。布伦达送走了老教授,两手插兜在客厅里转了一圈,还是按耐不住溜出了门。
卡米尔是不被认可的私生子,但毕竟留着雷家的血脉,所以仍然被安置在了家宅内,不过离主宅有一段距离。
布伦达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卡米尔住的地方,推开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不祥的预感在心里升起,他打开手机,翻出定位系统,象征卡米尔所在的定位点,正在往郊区移动。
布伦达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叫人来,上车跟着定位往郊外而去。
带走卡米尔的人,显然没想到这个孩子身上还会携带定位设备,直到临近目的地,才在过安检的时候,从他的纽扣里找出了定位器。
雷蛰对手下骂了一句废物,开枪将定位器打碎,命人把卡米尔带走。
没过多久,他的手机就响了。
屏幕上显示出布伦达的名字,雷蛰压下情绪,接通电话,若无其事道:“干什么?”
“把卡米尔交出来。”
布伦达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竟有些渗人的冷。
雷蛰心中一跳,又觉得好笑,想着自己对一个八岁的小鬼有什么好怕的,便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布伦达也没跟他废话,直接发了一条信息过去,道:“看完信息后,你可以决定要不要跟我讲实话,我在路上了,一会见。”说完就挂了电话。
雷蛰沉下脸,点开布伦达发来的消息。
信息里,巨细无遗的列出了他的所有行程,以及雷蛰近日面见过的相关人员。人做一件事情,不可能毫无痕迹,而雷蛰并不是一个擅长隐藏行迹的人。布伦达又先天占据了获取情报的优势,以此推断出了雷蛰目前正在进行的,是一项不能公开的秘密研究。
信息里直言这项研究涉及人体实验,一旦曝光,雷王集团将不可避免地承受巨大的社会舆论谴责,与竞争对手的政治攻击,若因此造成了相关损失,雷蛰作为雷父亲任的负责人,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雷蛰显然不会允许自己在父亲面前出现这样的失误,他会做什么选择,布伦达一清二楚。
雷蛰瞪着手机里的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布伦达……”
仿佛预料到了雷蛰的反应,布伦达不急不慢地发来一句:我到了,考虑好了吗,大哥。
言下却是你别无选择。
十分钟后,布伦达成功进入了这座位于郊区地下的秘密研究所。
研究所的正门口,绘着一枚醒目标志。手捧圣杯的天使背负十字架,温柔慈悲地垂眸凝视众人,露出獠牙的巨蟒缠绕在十字架上,吐出了剧毒的蛇信。
布伦达慢吞吞地走进来,站定在冷着脸怒视自己的雷蛰面前,彬彬有礼地喊了声:“大哥。”
雷蛰看到他那张脸就来气,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警告道:“这里不是给你过家家的地方,布伦达,你最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布伦达拉长语调“哦”了一声,眨了眨眼:“我只是来找卡米尔的。”
雷蛰怀疑地打量着他,思绪飞转,恢复了冷静。
他忽然放松下来,神色古怪道:“布伦达,你一直都很聪明,怎么没想过,我为什么敢把卡米尔带来?”
布伦达仰起头看着那枚标志,没吭声。
他并非没有想到,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能让雷蛰如此有恃无恐,唯一的可能就是批准带走卡米尔的人,就是雷父本人。
雷蛰玩味道:“卡米尔不在这里,你来得太迟了。”
布伦达的目光移向雷蛰,只问:“他在哪?”
“你何不自己去找呢?”
雷蛰扳回一局,一扫方才满腔怒火,刺激着布伦达:“你费尽心思,不就是想进来看看我在做什么吗?现在你进来了,那又如何呢?”雷蛰轻蔑道:“哪怕你知道了一切,你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布伦达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垂下眼,自语道:“是吗?”
言罢,他努了努嘴,玩世不恭道:“大哥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