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缇睁眼，面前是镜子，镜中的自己焕然一新。

“很漂亮，小主人。”

诺缇的头发留长了些，栗子般的棕发在光线折射下泛起淡淡的白金，头发高高盘在头顶，鬓角处是一对小小的麻花辫，用新鲜的小白花编织的发圈系在两侧，他身上湛蓝为底色的礼裙是新的，短袖绣着白色蕾丝花边，裙摆镶着小巧的粉色珍珠，镜中的自己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精心打扮的娃娃玩偶。

透过镜子诺缇能看见身后的女仆满怀期待的眼神，他想了想，说道：“喜欢。”

安娜被允许进入了他的卧室，角落处的阴影在蠢蠢欲动，触手们似举着天平，随着诺缇眼睛放光，祂们的天平也划向了与安娜友好相处的一侧。

“九月九快乐，希望小主人能收到男孩们的鲜花，不过可不能轻易被他们骗走哦。”

安娜满意地看着她的杰作，沉醉于小主人的美丽与可爱之中，果然欣赏美好可以治愈心灵。

诺缇想了想，又补充道：“谢谢你，安娜。”

如此郑重的感谢令安娜受宠若惊，她抬手捂嘴，依然掩不住笑意：“嘿嘿，真可爱啊，小主人。”

这是诺缇第一次过节日。

九月九，是亚雪恩王国南方流传进王都的一种节日，在这一天，人们会向钟情之人献上鲜花，鲜花会成为两人共度余生的桥梁。虽然，钟情之人可能另有所属。

安娜离开后，耶撒莱恩突然出现在身后，祂似一团融化的阴影，怜爱地抚上诺缇的发丝，在指节勾起发丝的一瞬，祂的神色微妙地产生了变化。

“亲爱的，是什么让你感到不悦了？”

疏离的味道滑过舌尖，意味着祂的新娘想独自一人出行。

“耶撒莱恩，如果我与其他人出行，或是收到其他人的鲜花，你会感到不悦吗？”诺缇问。

“亲爱的，你希望我生气吗？”

邪神微微颔首，厚重的阴影浇上他的肩膀。

“亲爱的，我会剜去那些人的双目，割去那些人的四肢，但是你希望如此吗？”

诺缇没有回答，他在等待邪神的回答。

问句无法满足祂的新娘，邪神没有对自身的话语作任何伪装，直截了当道：“亲爱的，我认为你应该被爱着，他们是自愿爱上你的，我不会剥夺他们的情感，我只需要你的满足。”

诺缇了然，他将耶撒莱恩的手拿开，抱住了他的黑兔子：“我一个人去。”

诺缇单手撑起自己挪到了轮椅上，他抬头看向耶撒莱恩，对方的黑眸愈发浑浊，角落处的触须忸怩不安，但自己在出发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与门卫告别后，诺缇缓缓推着轮椅向和音商业街前进，经过落英小巷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庄园，不见耶撒莱恩的身影。

诺缇停了下来，刻意等了一会儿，但仍然没有等到他所想的，他低头，揉了揉黑兔子的耳朵，喃喃自语道：“祂不明白我的心意，我也不明白。”

“诺缇，你只有一个人，是想邀请我与你一起吗？”

诺缇还未来得及看向那人，便觉得身下一空，腰身被陌生的触感搂住，他下意识地抓紧了黑兔子，反手就将剑刃架在了来人的脖子上。

“冷静点，我只是想和你约会。”

棱形的瞳孔微微缩放，自称为虫嗣的少年悬停在空中，一手抓住边上的爬墙虎，一手揽住了他的腰身。

诺缇紧紧地盯着他，回忆起救济日那天与他的相遇，他应该是叫彼恩。

“放开我。”诺缇冷声道，纯黑的剑身贴近对方的脖颈，锋利的一侧已然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放开？让你直接掉下去，会疼的。”彼恩咧嘴，带着揶揄的口吻逗弄他。

诺缇皱眉，手上发力，剑身已经嵌入对方的皮肉，但彼恩似乎没有一点痛感，仍是直直地注视自己，嘴上笑意更浓。

“你要是直接砍掉我的头，我会瞬间爱上你的，诺缇。”

热烈的，肉麻的，直接的告白，让诺缇陷入困惑。

“诺缇，你在祂眼里只是一盘沙拉，祂喜欢什么口味，就会给你加什么调味料，祂给不了你想要的，简单来说，你会爱上一盘沙拉吗？”

彼恩边观察着诺缇的反应，边从墙上缓缓落下，这时诺缇才意识到对方的脊背处生有一对类似昆虫的透明薄翅。

为了让对方答应这次约会，彼恩灵活变通，索性换了种方式。

“诺缇，你更喜欢自己走吗？”

裙子被突然撩起，诺缇一愣，随即感受到彼恩摸到了他的大腿截面。

突然的，陌生的，冰凉的触摸令他一缩。

与触手黏滑的触感不同，他感到了微妙的毛绒感。

“对于我们来说，这种程度的伤应该很快就能愈合，更何况你是以爱意为食的魅魔，这只能说明祂对你不抱有任何爱意，不是吗？”

被说中心中郁结，诺缇无法反驳，随着进一步下潜，他自身也在向魅魔发育，因为那个噩梦，不安的心情被放大，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欲求不满，他需要耶撒莱恩对自己的爱意，不仅仅是嘴边挂着的“亲爱的”，他需要唯一的，独有的，非他不可的肯定，渴求，承诺……什么都好，可惜没有。

内心慌乱如麻，身下却忽然有了实感，腿部传来冰凉黏糊的触感，好似他被浸入了放久了的冷汤糊糊。

“工匠的加护，主要能力是锻造。”彼恩笑着挽住了他的手，轻轻地将他放下，诺缇讶异地往下望去，身下是白色蜡像般的义肢，与大腿根部连接处的异感在片刻后便消失不见，这义肢就像是他原来的双腿那般真实，他已经许久未有过踩到实地的感觉了。

“来，先左脚，再右脚。”彼恩牵起他的手，一前一后地架着他，为他做好合适的支点。

光用一截腿部牵动下身有些吃力，诺缇艰难地迈开了一步，又拖着另一步跟上。

重复动作两三次后，他好像找到了诀窍，像是撑着两根杆子在走，虽然缓慢，倒也像是在走路了。

彼恩注视着他，棱形瞳孔在缓缓缩放，对方在自己的牵引下渐渐重拾了行走的权利，努力的身姿与柔和的表情撞进了他的心里，似蜜蜂看见了扑闪的蝴蝶。

“报酬是一次约会，如何？”

诺缇没有回答，他捕捉到了熟悉的响动，特意往小巷的暗处缩了缩。

主道上，大地律法教会的例行巡逻队伍经过他们，彼恩注意到诺缇的视线被其吸引，揶揄道：“嗯？我自认为我在虫嗣中长得英俊帅气，诺缇喜欢什么类型，非得邪神那般阴郁诡异？”

诺缇轻声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彼恩昂起下巴，轻蔑不屑地扫了一眼巡逻队：“光看外貌，你更喜欢其中的哪个人？”

诺缇即刻回答道：“不喜欢。”

从他们的盔甲可以看出他们是新兵训练所的士兵，那里的每个人几乎都欺凌过他。

行走在队伍末端的那个是他曾经的室友，诺缇一眼就认出了他脚上穿的鞋子，那是瓦伦汀伯爵送给自己的牛皮鞋。此刻，瑟夫也感受到了来自角落处的异样视线，当他转头，正好对上诺缇冰冷深邃的目光，面色骤变，立马加快了脚步跟紧前人。

“啊……这样……”彼恩瞧出对方的心不在焉，故意发出一声感慨，“好吧……原来只要对你好的人你都喜欢，不愧是魅魔。”

看着诺缇木讷的模样，注意到那悻悻溜走的青年，彼恩眼珠一溜，嘴角勾起狡黠的笑：“诺缇，如果我让他出糗，你愿意亲我一下吗？”

亲？

就像耶撒莱恩对他的晚安一样？

诺缇想了想，往后退了一步，无声地拒绝了他。

彼恩盯着诺缇看了一会儿，而巡逻的队伍也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但他欺负过你，我记下了。”彼恩笑道，牵起诺缇的手，说，“走，今天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