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满青苔的石头,被水草紧紧缠绕,里面有一天小鱼,终有一天她会奋力挣脱,回到大海。
江碎桉因为身体有些不舒服,胸口痛而且感冒咳嗽,就去医院检查一下开点药,回来时坐地铁,看到路面一个熟悉的人影,还没到目的地就匆忙下车,四处张望寻找。
一个稚嫩的声音,“妈妈,我想吃汉堡。”
“好,给你买~”
声源离自己并不远,而且很熟悉,熟悉到她既害怕又挂念,几乎是下意识的躲避到旁边的柱子后面,悄悄的窥视张丽萍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的样子。
没想到几年不见,她的妈妈不仅组建了新的家庭,连孩子都这么大了,此时脑海里想到很多种可能,他们来S城是旅游还是常住,如果是常住,那她知道自己在S城读书吗?如果是旅游,张丽萍也会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吗,或许有,但从来不是对她,江碎桉无力地靠在柱子后面,冰凉的温度触碰着脖颈,嘴角泛滥苦涩,明明那人的模样模糊到快要忘记了,明明无数次的回忆都是痛苦交织的,可她还是不甘心,一种名为嫉妒的恶果充斥着沉重的养分,在心里摇摇欲坠。
江碎桉在犹豫要不要走过去和他们打一个招呼。
“妈妈车来啦!”小女孩大声的提醒,就在张丽萍回头的那一刻两人四目相望,但是并没有像江碎桉想象的那样,没有难堪,没有尴尬,甚至没有情绪,张丽萍就好像没看见她一样,从自己面前走过,然后三人就这么消失在江碎桉眼底,就好像陌生人般擦肩而过,而这一过程没有超过一分钟,却足以凌迟她千万次。
她到底在期待些什么,明明早就知道结果却还是抱有一丝幻想,而现在泡沫彻底碎了,带着无数幻想和仅有的一丝期待如此不堪重负,终究还是淹没在过去。
“呵,江碎桉,你还真是蠢,你居然在幻想一个从你初中起就不着家,总是带男人回来的女人能和你和平共处的打个招呼,可惜啊,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她嘴角是一抹淡淡的自嘲,眼里却闪过些许寂寥,眸光微暗,从裂缝中透露的不是光,是另一层黑色。
她无力地蹲在地上,掩面沉思,江碎桉就算是打死自己也不允许她为这些烂人流泪,回想着儿时久远的记忆,明明小时候还抱着自己,哄着自己睡觉,究竟从什么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我明明那么好养,不需要漂亮的裙子,饭也可以少吃,学习也不差,为什么他们不爱我呢,还是我生来就不配被爱吗?
直到人群聚聚,江碎桉才起身,由于蹲的太久,起来时有些踉跄,思绪如乱线般纠缠不清,迷迷糊糊地离开了地铁站。
漫无目的的徘徊在无人的街道,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何槐之曾经打工的书店,门口写着店面转让四个字,江碎桉默默地坐在台阶上,看着天空淅淅沥沥的哭泣,忍不住感叹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1】刚想看手机才发现只剩一格电,为了保持最后一点电量,江碎桉决定开个省电模式,便随意放在口袋里,拖着下巴,美其名曰赏雨,看着水面激起的浪花,喃喃自语,“大珠小珠落玉盘【2】
“阿嚏!”天色渐晚,怎么也当不住凉意,江碎桉带着连衣帽蜷缩在一角,无奈苦笑,可她不想现在就离开,人有的时候就是喜欢叛逆,我就不信这场雨它停不下来。
不知怎么的,一幕幕的画面像一辆大卡车撞见江碎桉的脑海,如果说以前的是影子,那么现在的就是一幅幅生动的画面,她拉着何槐之逃跑,一起打成语扑克,何槐之抱着一只小狗冲她笑,周围还有些人,他们在玩游戏,她跟何槐之好像总是在流浪,江碎桉蠕动着嘴唇,“何槐之,我好像有点明白你说的前世今生的感觉,这记忆真是让人恍然若物…”
抬起眼望着雨,再看时眼底已是一片淡然,嘴角一边微微扬起,蜷缩在衣袖的手却紧紧扣着掌心,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江碎桉我会永远爱你。”
……
“怎么了槐槐,愁眉苦脸的。”白又年见何槐之盯着手机发呆。
“江碎桉没有回消息。”何槐之盯着已经息掉的手机屏幕,总觉得内心惶惶不安。
“可能还在上课吧。”白又年安慰
陆寻提了一嘴,“是吗我前不久还看见她呢。”
“在哪里?”
“我到校门口拿外卖的时候…”
“那个小朱同学,江碎桉现在在宿舍吗?”
“碎碎今天请假了。”
“那她有说去哪儿吗,做什么事?”
“没有唉。”
“好的谢谢。”
江碎桉,接电话,接电话啊,何槐之边拨打电话边心里默念,可是始终无人接听,而此时又骤雨倾盆,就像女孩子的情绪起一样跌跌荡荡。
他找了很久,去了任何一个江碎桉可能去的地方,找到她时,小姑娘一个人蜷缩在台阶上,明明再靠近一点儿书店门口就淋不到雨了,可是她偏偏坐在屋檐波及不到的地方,好像故意而为之,像极了叛逆的孩子。
“找到你了。”他一字一句地开口,头顶清冷的声音想起,一丝疲惫,些许无奈,更多的是心疼,江碎桉抬眼便看见少年伫立在面前,顷刻间落入到一个有些潮湿的,但是温暖的胸膛。
女孩没缓过神来,乖乖的被他抱着,因为身上的寒冷说话也是哆嗦的,“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何槐之的气息环绕在脖颈,他勾唇,语调微扬,“大概人在悲伤的时候都会喜欢看书吧。”
“啊?”看着江碎桉呆呆的表情,何槐之眉心浅动,嘴角笑意分明,耐心地解释,“总觉得你需要我,所以我就来了…”何槐之松开怀里的女孩,顺势拉起女孩。
江碎桉默契地接过他手里的伞。
“这里不好打车,看来我们只能在雨里走上一段了。”
女孩靠在何槐之肩膀上,莫名的自言自语,“下辈子我想做一个大熊猫。”
何槐之动作向上颠了颠,然后继续轻声问:“为什么呢?”
女孩沉默了一会,才缓缓挪动双唇,“因为没人会不喜欢大熊猫的吧。”
“碎碎也很招人喜欢的。”
“只有你会。”
“谁说的?”何槐之莞尔一笑,“还有我的家人也喜欢的。”
“骗人。”
“江碎桉,你什么时候见过槐哥骗过你啊,有我在的地方就是家。”
“和你一起流浪吗,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何槐之脚步顿了顿,余光撇了撇背上的小姑娘,开口印证着心中的猜想,“想起来了。”
“模棱两可的,一点点吧。”
何槐之继续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
女孩微微收紧着环绕的手,抿唇皱眉。随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我今天看见张丽萍了,还看见她的丈夫和孩子,他们有说有笑看起来很开心,明明看见了却假装不认识……”
如果前面还是绷着情绪,那么此刻江碎桉的忍耐溃不成军,何槐之望了望倾泻而下的雨,一滴又一滴滚烫的水珠砸落到他的脖颈,仿佛要将他的面具烫出一个洞。
偏头温温柔柔的,“幺幺,背着没法帮你擦眼泪,能不能再等一会儿?”
江碎桉平时不爱哭,一哭就是停不下来的那种,本来自己忍了很久的情绪,想着过几天总会好,可是一听到何槐之的声音就忍不住‘告状’,何槐之无奈地叹了叹气,“算了,擦我身上吧。”
女孩蒲扇着睫毛,泪珠还挂在上面,自动筛选想听的内容,然后无所顾忌的往何槐之衣服上抹,眼泪鼻涕什么的都有,最后自己看了都嫌弃,然后默默地从靠着何槐之右边转到了他的左肩。
等小姑娘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何槐之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江碎桉,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你记住是你主动不要他们的,在你模棱两可的记忆里。”
江碎桉迟钝了一秒,少顷双手环抱住他,低声猜测,“那我一定是遇到了不好的事。”
“大概吧。”
两人沉默不语
之后,何槐之把头靠近小姑娘,碰了碰她的额头,“但我希望不是。”
两人来到何槐之的住处,“去洗个澡,摸了摸江碎桉湿透了的头发。”他嘱咐道。
女孩点点头,一脸乖巧,穿着何槐之的衣服,江碎桉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这比吐何槐之身上还要无措,看着小姑娘扯了扯衣服,一脸别扭的朝自己走来。
“过来,给你吹头发。”
月亮清冷朦胧的光辉洒在窗前,屋里好像有了暖意,那是夜在轻抚着还未睡去的人们。
两人各自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只是对望了一会儿,至于事情为什么会这么发展,江碎桉不想睡,留着灯,在想事。但其实她就是内心烦躁,感觉不自由,她羡慕甚至是嫉妒那个可以轻轻松松获得母爱的小女孩,明明都是她的孩子,江碎桉啊江碎桉你真是可悲又可怜。
听到门外地轻轻敲门声,“请进。”
何槐之抱着枕头一脸平静的躺在窗边的榻榻米上,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操作,让她有些惊讶,随后又继续安稳的靠在枕头上。
“你怎么来了?”
“看见你屋里有灯光,想着应该睡不着,就来给你讲讲故事。”
“该不会又是三国吧?”江碎桉扯了扯嘴角。
何槐之看了一眼女孩然后手肘着后脑勺随意的仰躺,瞧着白色的天花板,自言自语
“前些年有一个建筑工人从施工地点一不小心摔了下来,人都摔残废了得到的赔偿款却少得可怜,一家老小过得十分困难…”
“嗯,他们真可怜。”江碎桉侧身,低眉回应道。
“商场买的水果一盒就能十几二十几的,但是农民却只能以一斤甚至几斤几毛钱贱卖,辛苦大半年所获得收益却连饱腹都做不到;有些孩子为了上学要走两个小时的山路,来回就是四个小时……”
江碎桉听着何槐之讲述别人的人生,听着他客观陈述的事实,仿佛要将血淋淋的现实曝露在自己面前,痛苦不堪的何止自己。
她甚至觉得何槐之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自己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就是不知道他们的故事是两条平行的轨道,还是交错的电线。
“人间处处是苦难,没有谁比谁高贵,但是不可否认阶级从古至今都是存在的,起点高总会比他人过得顺遂,没有谁生来就该被讨厌的,只是他们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做选择,既然躲不过,那就击碎他。”
何槐之侧身望着女孩的眼睛,温柔而有力量的说,“江碎桉,往前走吧。”
“何槐之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江碎桉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刚刚犯蠢的行为,“其实只是想待一会就回学校的,谁能想这雨忽如其来的。 ”
“我知道。”何槐之坚定的回应着“,江碎桉根本不需要安慰,因为你的自愈能力超强,尤其是听到我说是你主动舍弃的时候。”
江碎桉凝视着对面的某人,而后露出笑意,是释怀,是坚定,“何槐之,你真的很懂我。”
“那是,也不看看你槐哥是谁,只不过…”何槐之顿了顿继续道,“我想让你哭出来,因为你总是憋在心里,独自疗伤起码得一个月。”
江碎桉听到这内心有些触动,谁知道何槐之又补了一句,“快考试了,担心你挂科,到时候我的奖学金就泡汤了。”
听到这瞬间情绪消失,这是之前两人打的一个赌,没想到何槐之打羽毛球也这么厉害,只能将奖学金的三分之一奉上,还有之前的三七分,本来就没多少的奖金雪上加霜,还得努力复习考试,江碎桉艰难的扯了扯嘴角,然后无奈的叹了叹气。
“对了,为什么你的房间比客房小很多啊?”江碎桉之前就注意到了,不禁调侃,“这是你的个人癖好?”
何槐之淡淡瞥了她一眼,傲娇的反驳,“胡说,那明明是某人的癖好。”然后抱着枕头嘱咐道:“赶紧睡,明天你还有早八。”
“天哪!差点忘了,晚安。”
“晚安。”
何槐之随手关了灯便离开房间,江碎桉揪着被子躺在熟悉的空间里,心里放松下来,看着一眼望到底的屋内布景,有些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