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庙的救援来得很快。
或许是长老们早有沟通,又或许是有先见者寻求救援——但无论理由是何,应当展开的工作并不会因此停止。
年幼的孤儿们得到了安抚,失踪的小少爷得以与亲族团聚,迷失的灵魂重归正途,一切都在回归天空王国既定的安宁与昌盛。
唯独解决了这一切的年幼孩子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两枚珠子,以及底下压着的一张纸条。
“深蓝珠子是清弦的遗体。樱色的那枚,就烦请神庙帮忙搜寻家属了。”
钢灰的眼眸扫过那匆忙却不失力度的字,裂缝就自逐渐硬化的纸张中央蔓延开,转眼间便只剩下一片碎末,流逝于低垂的五指间。
随着大步迈下石阶,印有鸢尾花纹的卷边明黄斗篷微微荡起。似乎是因为时间匆忙,简练的背头前有几搓卷发散下、撂在了额侧。
高大的影来到木桥对面的帐篷下,等因安抚孩子而有些疲惫的女倾无翼补充完水分后,他才开口。
“塔尔小姐,麻烦你将这个交到负责霞谷救援的光子手上。”
纤细的手抹开额前细碎的长发,塔尔就接过那枚樱色的珠子,捻在指尖打量了片刻。
这圆珠入手轻盈、质感冰凉,不知是由什么打造的,只能从其周围散乱的管与线看出这里面是中空的,似乎曾盛放过什么。
“社长,这是什么?”
“是本次事件受害者的遗体。”
见那本来盛着好奇的浑浊蓝眸怔住,飞快蒙上一层阴云,意识到自己没说明白的社长连忙摆手解释道。
“不是我们大树屋的,这次大树屋没有一点损伤。”
塔尔愣了愣,报以歉意一笑,就郑重地将珠子放在印着些许斑驳的木桌上,双手合十,垂眸默哀。社长也低下了头,却是手按在心口,默默致以敬意。
所有在黑暗的折磨下依旧能保持清醒的灵魂,都值得钦佩。
一分钟至,是塔尔先开了口。
“社长,这个遗体的身份……?”
“实际上我也不太确定。”
“交给霞谷……是社长的直觉吗?”
“算是吧。还有,如果问起来由,说是我捡到的就行。”
“好,我现在就去送。”
塔尔拿上珠子,转身就走向出口。可没走几步,她忽然停下了步伐,钢铁打造的假肢发出一声涩哑的摩擦声。
“社长,帮我照看一下孩子们哦——”
见社长点了点头,塔尔才放心下来,就大步追向准备返程的霞谷一行光子。
可社长却没有沿着石阶上山,只望了眼山壁上一扇扇推开的窗,就返身踏上布满青苔的木桥。
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并不需要担心。
过几天,祂们就会遗忘这场小小的混乱。
回到那乱糟糟的大树屋中,社长走入台阶后隐藏的小小入口,顺着蜿蜒的通道淌过浅浅的水流。
最终,他越过那矗立在火把中间、永远仰望着天空的小金人,将手按在了尽头的石墙上。
石门旋转,又悄然闭合,不留一丝缝隙。
指尖闪过火花,社长持着点燃了的火把,就顺着长长石梯慢慢走下。
需要关心的,是会将这件事记在心里的孩子吧。
*
这座建立在黑暗森林中央的树屋,一开始是七个少年少女的秘密基地,后来成了某个药剂师的实验室,而现在,又变回了被抛下者怀念好友之地。
大树屋的社长,萨姆吉,在落了灰的桌面上看到了一个蓝色小背包,在衣架上找到了一条明黄的围巾,在摆放着瓶瓶罐罐的架子旁发现了一柄透明的大伞。
却始终寻不得那年幼的身影。
直到他走出树屋,听见极其细微的水流声。
起初萨姆吉以为,是他太久没来,黑暗植物又悄悄生长到附近了。但看了一圈,萨姆吉却发现森林的边缘甚至比上次清扫还要退出去一些。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后背突然被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扫了一下。
凝石于手、骤然扭身砸出,却没有半点落得实处的感觉。钢灰的眼眸四下搜寻着,在注意到背景变化的一瞬就锁定了那小巧的物体。
沉力于膝,萨姆吉就欲追上,忽然一个幼小的身影自上空落下,进入了视野中。他堪堪刹住步伐,可再抬头时,却正与一白面黑线的笑脸来了个亲密接触。
“回来。”
躲掉一拳的晴天娃娃听见呼唤,只能无奈放弃被吓到的影,摆摆裙尾就飞到漓的身旁。见这似乎只是个恶作剧,萨姆吉无奈地按了按眉心,就缓步走向他。
“找你好久,漓。”
“霞谷的光子们就要走了,你不去和他们道个别吗?”
可漓只轻轻摇了摇头,就一言不发地看着萨姆吉。虽然那双眼眸是澄澈的蔚蓝,但看久了,就会产生一种眩晕感。
强忍不适,萨姆吉在漓面前蹲下,就放轻了声音安慰道。
“有曰的离开……其实是迟早的事情。”
“我知道你舍不得有曰,就像我也舍不得当年一起旅行的同伴一样。”
“但,我们还是得向前看。”
萨姆吉宽厚的手抬起,慢慢按向漓的肩膀。
“振作起来……”
安慰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漓忽然抬手抓住那在身边飘荡的晴天娃娃,就猛地摔在地上,踩在脚下。
萨姆吉不禁呆了下,顿在空中的双手默默收回,搁在了膝盖上。他垂下眼眸看着在漓的脚底扭得像个蛆的晴天娃娃,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这家伙太吵了。”
漓瞥了眼疑惑地看着他的萨姆吉,听着耳边聒噪的叫嚣,脚底就更用力了一分。
“就是那个想把有曰哥做成人偶的家伙。”
那个百鬼目啊。
萨姆吉看了眼身子陷进地里,但头还在努力往外钻的晴天娃娃,默默将手掌按在地面上。
当漓挪开脚的时候,那不知名游魂是有一瞬得瑟的。
但很快,泥土翻转,沉入大地深处的游魂瞬间没了声息。
萨姆吉抬起头,看着那双瞬间清澈、眨巴眨巴着的蓝眼,遂露出一笑。
“这样好些了吧?”
“……嗯。”
暗沉的天空逐渐放晴,萨姆吉钢灰的眼眸也不禁柔和了些。
“那么……”
萨姆吉向那尚有些怔愣的漓伸出了手。
“我们回去吧?树屋的大家还在等着我们呢。”
蔚蓝眼眸低垂,倒映着那伸来的手,刚在安静中慢慢平静下来的心绪再度开始坠落。
漓并不想回大树屋。
在那里,他会想起桥对面的初遇,那场无光之境下的烟花,那无数课堂上玩笑般的教诲。
很开心,也很宝贵。那段时光。
但一想到那些已经逝去了,心里也就只剩下酸涩了。
“……抱歉。”
见漓抗拒地后退,萨姆吉的指尖蜷了蜷,就放下了。
“没事的,漓。”
刚毅的眼眸中能盛满温暖的力量,漓澄澈的蓝眸却始终放不下半点光亮。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的。”
漓知道萨姆吉是在担心他,但他张口又合唇,犹豫了好几次,才说出答案。
他不知道……现在的他,还能期待什么。
但如果可以,漓想尽力追赶离去之生灵的步伐。
哪怕这条路上,不再有生灵可以信任,亦不再有生灵可以依靠。
“我想……不,我要加入「影」。”
心口的衣物在收拢的五指下微微皱褶,漓缓缓掀起的眼帘下目光锐利而坚定。
“能否请你引荐我?”
—— —— ——
警戒事态解除的圆梦村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而伯亨表演队试运营的音乐商店也迎来了第一波顾客。
当伊瓦与音韵乐队的成员们初步沟通好新曲的准备后,再赶来商店时,顾客们都已经走地差不多了。
正准备收工的斐尔见自家大少爷上门,当即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热情迎上去,搓搓手就开始兜售。
“来来来,这位英俊潇洒腰缠万贯的大少爷,您是想看看着最新版的乐器呢,还是金牌音乐教师的课呢?”
习惯了斐尔日常不正经的伊瓦根本懒得回应,只冷冷撤开一步,与奸商保持距离。
“今天销量怎么样?”
“挺好,比预期还高上一点。”
将伊瓦向里迎的时候,斐尔还不忘怂恿着。
“伊瓦,你瞧瞧你队里有什么乐器该换了?你只要买一单,今天的营业额就正好凑整了;当然你乐意多买些也行。”
“……斐尔。”
“行行行,碍着大少爷挑选商品了,我不讲就是。”
“正经问你事呢!”
“嗷嗷嗷嗷啊——”
被揪住鸟毛的斐尔等于被揪住了致命弱点,为了保住那愈发稀薄的毛,祂只得乖乖闭嘴,用一双可怜兮兮的橘红眼眸瞅着伊瓦。
“……别摆出这幅表情。恶心。”
眼帘一低,嘴角一垂,斐尔就整一个无语表情。
“你倒是说你想问啥啊伊瓦。”
松开蓬松鸟毛的伊瓦咳嗽一声,就正经问道:“有没有不好处理的顾客?”
“你这算是关心我吗?”
“不,只是想留心下这些潜在威胁,免得出现什么负面评价。”
见伊瓦解释地这么一本正经,倚靠在墙上的斐尔看了他片刻,就别过头重重啧了声。
“怎么了?”
“……没什么。”
腰抵着墙一弹,斐尔的长手就自黑燕尾斗篷下伸出,勾住了伊瓦的肩。微微睁大的眼中漆黑瞳仁镶着一圈清亮的橘红,斐尔遂压低了声音,凑到伊瓦耳边问道。
“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伊瓦的嘴角抽了抽,忍着给他一肘的冲动,就从裤子口袋中拿出一枚圆形的暗石底座,甩给了斐尔。斐尔连忙收手捧腹,将底座揽在怀里。
捏着底座打量了一会儿,斐尔抬头看向那坐在柜台后的大少爷。
“你在哪儿找到的?”
伊瓦翻开账本,一边不紧不慢地浏览着,一边答道:“在落城竞技场。”
“那就怪了,”斐尔倚靠在桌沿,就慢慢转动着底座,灯光滑过光滑的石面,将那浅淡的字迹衬地愈发明显,“还记得你当时带着音韵乐队突然过来时,我和你打的那一架吗?”
“自然,怎么了?”
“这个留影蜡烛,是当时送给代理村长的赔礼之一。”
这是加托制作的一批新型试作品,当时斐尔也不知道这件事,转手就当普通留影蜡烛送出去了。
虽然加托自己没表示出什么……
想起那几天队中的冷遇,斐尔默默扶额。
到底是自己选的队员,他能说什么呢。
“我记得,当时代理村长没到现场。”
“嗯,应该是送给别的光子用了。”
斐尔点了点头,就将两指夹着底座上下翻了个面,就偏头问道。
“所以,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吗?”
可伊瓦听闻,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你什么意思。”
见斐尔本就蓬松的毛炸开了,伊瓦默默垂下眼眸,按了按眉心。
“抱歉,忘了你对黑暗气息没那么敏感。”
……虽然他确实道歉了,但怎么感觉更加不爽了呢。
“哦,那你小心点咯。”
斐尔漫不经心地从烛台上掰下一截白烛,安在了底座上,就放到了伊瓦伸来的手中。
“气息已经很淡了,应该不会有事。”
修长的指尖在底座摸索了一下,扣下机关,便放在了桌面上。将纸质的物体拿开后,伊瓦瞥了眼抱胸等待的斐尔,便令火光绽于指尖,引燃了烛芯。?
很吵。
影像开始放映的第一时间,这对兄弟的想法完全一致。
细碎的言语充斥着这片不算宽阔的商店,虽然听不真切,但欢呼与鼓掌的要素难以忽视。
直到缤纷的光点跃上浅蓝的画布,在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