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血液自脖颈上那道细小的线溢出。
失去支撑的头颅慢慢坠向地面,怔愣的五官掩藏在扬起的黑发中,却有水流接住了祂,在涌动中瞬间消解殆尽。
水流穿过昏暗的房间,窜入窄袖,缠绕在那骨节分明的手腕上。蓝眸略抬,衣摆微动,水纹一闪而过,便再度消逝在那柔软的布料中。
高大的青年停在了一堵白墙前,指节轻轻叩击两下,遂退开一步,眨了下眼。无机质的银显现的瞬间,洁白的墙体消解,露出了其后暗藏的密室。
修长的腿裹在轻薄的黑裤中,踏过那老旧泛黄的地板。脆弱的伪装之下流转着层层晦暗文字,本应在入侵者踏入的刹那发作,可水滴落入水面,不曾激起半点波澜。
宽大的手捧起桌案上的信封,覆着薄茧的指尖拨开尚带着余温的蜡印,澄澈的蓝眸简单扫过其中的言语,就放入了系在腰间的小包中。
证据到手。
但高大的青年却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看向了桌案的另一侧。
在那漆黑光滑的木质平面上,正静静躺着一枚银质圆戒。他将之捻在手心,借着极佳的夜视能力打量这极其完美的圆弧,但在翻到内侧一面时,蔚蓝的眼不禁微微睁大。
那是一个极浅的、生命之树的图纹。
*
瑰紫的沙漠一如既往地沐浴着宁静的星光,平静地度过每一日。
碎散的微卷白发垂在面颊,锋利的下颏线倒映在漆黑的吧台上,随着毫无波澜的低喃而挤出一个浅浅的窝。
“好无聊啊——”
话音落,门铃响。瞬间直起身的欣长青年拍了拍束腰的黑马甲,英气的面容就挂上了热情的笑容。
“欢迎光临……啊,是你啊。”
在看清来者的模样时,酒保欢迎的神色瞬间变得嫌弃,一撩挂在衬衫领口的碎发就转身,面向那琳琅酒柜。
“还是老样子吗,墨?”
“嗯,麻烦你了。”
磁性清冷的声音落下,伴着高脚凳摩挲过地面的声音。额侧碎发撩至耳后,露出坠在薄薄耳廓上的一枚银质圆环。
酒保瞥了眼那双低垂着的蔚蓝眼眸,就将三瓶酒在吧台内侧一字排开,又将银质的摇壶摆在了面前。
“这次怎么样?”
“一切顺利。”
青黄的酒液注入银壶中,酒保抽空看了眼吧台上的纯白信封,就捧起第二瓶酒。
“不愧是你——这种话我已经说腻了。”
“那你不妨换一种夸法。”
轻笑一声,酒保放下了第二瓶酒。他正要开第三瓶酒,却被那枚把玩在指尖的银质圆戒所吸引。
“你这是?”
“战利品。”
“有点眼熟啊……我帮你看看?”
“麻烦你先调酒。”
看着那枚圆戒被拢在掌心,酒保无奈收手,认命地将瓶口对准了盎司杯。
“不过既然你解决了主使,那群小流氓应该很快就会散了。”
“这几日有什么损失吗?”
“自然没有。那些小动作顶多恶心恶心我们,真敢做什么事——也不看看这头顶上坐着的是谁。”
银壶在架起的双臂间来回摇动,酒保也一时没了闲聊的精力。趁此闲暇,修长的五指微旋,圆戒被推到了最上方,在悬灯的注目下淌过微光。
生命之树,暗界的王植……
是巧合吗。
透明的伞面贴合墨黑的骨架,安静地躺在斜勒着脊背的黑带间。
冷色调的酒馆中铺着暖黄的灯光,透明的高脚鸡尾酒杯盛满了鎏金的酒液,一枚明黄的果实嵌在宽口的杯沿,就被呈到了信封旁。
宽厚有力的手捏住细细的杯柱,纤细几分的手则拿起了信纸。
“嗯……虽然伪装得挺自然,但从笔锋还有落笔的顺序来看,是同一个生灵。”
“可以确认身份了吗?”
“……我又不是器,可以随便调资料。”
高大的青年不答,只少倾酒杯,鎏金的酒液就顺着薄壁淌入了淡色厚唇间。酒保将信封放置在吧台下,就拉了个转椅坐下,向男子伸出了手。
“现在可以给我看看你的战利品了吧?”
宽大的手摩挲了两下,没有第一时间松开。于是酒保就向上瞥了眼,正巧看见那清秀的眉眼微微上挑。但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因为当他定睛打量的时候,青年又恢复了那副温和无害的神情。
可酒保绝不会认为眼前的影是个可以随意调侃的善哉。
不说那可怕的委托完成速度,他可是见过这家伙发疯的。
“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说着,酒保就要抽手起身,可清脆的一声叩响截住了他的举动。
瞄了下那双澄澈的蔚蓝眼眸,确认如往常一般将情绪敛藏得彻底,酒保就放心拿过圆戒,在指间悠悠翻转打量着。
“唔,最顶尖的记忆秘银?你在一个教会边缘人物家里找到的?”
“嗯,我也觉得奇怪。但里面并没有任何序或者阵法,似乎只是当作一个象征物来使用。”
“象征物……生命之树?难怪你会这么想。”
“但很遗憾,”圆戒被扣在吧台上,框入其间的漆黑吧台映下树型图纹那繁茂的枝桠,“这种样式的戒指所承载意义,目前没有任何明确的指向。”
“不过从材质出发,最少也是主教那一级别的人物了。”
酒保欣长的背影后,空了的酒杯搁在吧台上,银戒收入腰包。宽松衣摆扬起,青年就转身走向店门。
“墨,你不再用点小菜吗?”
“不了。我之前接到一个更置正装的请求,得在下一个任务来之前处理掉。”
“那你可真忙呢。”
将酒酿材料都收好的酒保拿起摇壶,望着那高大的背影,狐狸眼微眯。
“不过……”
“什么?”
酒保抿唇轻笑,目光就略过青年的面庞,落在了那扇半开的玄黑木门后。
“你要不自己回头看看?”
青年转过了头。
青年摔上了门。
风铃被甩上门框,又被大力推开的门弹开。
“我逮着你啦!”
看着被扑得倒退的青年排斥的模样,酒保憋着笑意打开水龙头,就清洗起摇壶来。
看来我们的墨阁下,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啊。
*
……头疼。
漆黑外套早在扭打中乱掉了,现在只松松垮垮地挂在手肘上,背上的伞也被卸下了,搁在了手侧。
高领无袖黑衣邦着微耸的肩胛,裸露的左肩搁着宽松的灰袖,漓将被压着的发辫解救出来后,就抬手抵住太阳穴,不胜其烦地合起眼眸。
每一次见她,总没好事。
“怎么了,墨?哪里不舒服吗?”
听着耳边这脆生生的音调,漓骤然偏头,冷冷盯着那帽沿下透亮的乌黑眼眸。
“你凑太近了,尼刻。”
“啊,抱歉。”
纤细的手按在高脚凳的边缘,被垂下的宽松灰袖盖住。裹在宽松裤子中的双腿夹着圆凳两侧,随着少女的腰胯摆动而向右偏转。
领口坠着的两根松紧带晃了晃,就跟着歪下的脑袋而悬在了空中。
“你刚是不是尝了新的特调啊?”
“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味道吗?”
瞥了眼一旁那在免费帮酒馆擦吧台的白净瓜子脸,漓默默扶额。
“你如果真想知道,就自己点一杯尝尝吧。”
“我还没成年,米特拉说我不能喝。”
柳叶眼上一双淡眉拧在一起,却在突然回想起某一点的时候骤然瞪大了眼。
“不对——墨你也没成年吧?为什么你能喝啊?!”
看着尼刻迅速逼近,漓连忙拉起外套,正好挡住扣在肩上的纤细双手。
可尼刻下手也是个不知轻重的主,衣物被抓破的瞬间,水就毫不客气地勒住尼刻的手腕,向外扯开。
“行了,你来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漓拍了拍肩膀,抬头时眉眼已然带上了几分不耐烦。被束缚住动作的尼刻不满地撇唇,但还是仔细回忆了一下,给了一个答案。
“米特拉有事找你。”
“执政?”
“嗯嗯。”
漓默默偏头,看向自己的左肩。尼刻也跟着他的目光,盯着那漆黑外套被抓破的地方半晌。在意识到什么后,尼刻笑着摆了摆手,解释道。
“米特拉不会在意这些的啦。”
“……不,我在意。”
乌黑的大眼睛眨了眨,尼刻垂眸思索了片刻,就用空着的那只手打了个响指。
“我记得商人那里有相同款式的成衣。那叫他加急送件过来?”
尼刻没有等多久,手上的桎梏就松开了。
她抚着柜台将半翘起的高脚凳稳住,就从卫衣腹部的口袋中掏出一枚圆形白石,漆黑纹路盘旋上升间,轻薄的白板展开。
玉指点下,正要输入字符,漓清冷磁性的声音却忽然传来。
“另外再拿套正装吧。”
“唔?”
“备用。”
“也是。”
一直默默旁听的酒保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忍俊不禁。
这算是……在薅羊毛吧?
—— —— ——
自五年前真言之殿现世,便隐没在了沙尘之后。
有传闻说,那洁白的巨大卫城矗立在星漠的尽头、伊甸的脚下,来自远古的神明与现世的巨鸟隔空相望,高等意志的交锋让朝圣者根本无法靠近。
也有生灵说,那里面根本没有什么高等意志,只有来自远古的谜题与重重考验,以及通过试炼后的奇珍异宝。
但这五年来与执政一族接触颇多的漓清楚,这不过是以讹传讹,夹杂着一些有心人的利用罢了。
不过,事实上……
望着那身穿洁白茶歇裙的女性抱住扑过来的少女,转了半个圈,边笑着边无奈训斥着,蔚蓝眼眸默默低垂。
只是一对普通的母女罢了。
顶多比寻常人家多些不平凡的苦恼罢了。
双手自裤兜中抽出,垂在身侧,牵连着宽松的衣摆在迈步间轻轻晃动。
右手按在心口,厚唇微张,漓正要向执政致以问候,眼瞳深处的晦暗光圈忽然闪烁一下。
锐利的目光凝聚于执政瀑布般的黑发旁,随着蔚蓝眼眸徐徐偏转,落在了五步之遥。
一个浑身笼罩在灰衣下的生灵立在执政背后。
而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察觉。
“墨,这位是「索尔达特」。”
跟随目光徐徐转身的执政察觉到漓的警惕,就轻笑着抬手介绍起灰衣生灵来。
“从前还在夹缝的时候,就是他负责发放门票。”
“现在,他则是我信任的家臣与得力的部下。”
灰衣人亦是随着执政的介绍上前几步,虚弯着腰颔首拜会道:“久仰大名,影之「墨」。无法以真身谒见影的巅峰战力,实属遗憾。”
“哪里,”右臂捧在腹部,漓欠了欠身,同样客套道,“我才是,一直渴望与您见一面呢——「索尔达特」先生。”
跟在执政身后的尼刻瞄了瞄索尔达特,又瞅了瞅漓,不禁奇怪地皱起细眉。
刚刚墨眼里有光圈吧?肯定有吧?
因为索尔达特吗?
为什么啊……
尼刻陷入思索之际,漓却将话头转向了执政。
“所以,这次执政叫我来,是发生了什么吗?”
“不是发生了什么。”
执政苍白如纸的面孔左右摇了摇,杏仁眼眶中的瞳眸如墨点般涣散。
虽然不难从逐渐丰盈的面颊看出执政在一点点脱离规则的摆布,但这纸作一般的容貌却是不得逆转。
“是将要发生什么。”
漓点点头,没有出声。就见裹在白丝手套中的十指交叠,按在腹部,执政酝酿了片刻,方才张开惨白的薄唇——
“我知道!是要入驻暗界!对不对?”
尼刻兴冲冲跳起来揭晓答案,又在三名生灵的凝视下慢慢缩回举起的手,讪讪道:“内什么……我没说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