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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柒·拾·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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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正好。

明媚的辉光自格子窗间倾落,又滑入绒褐窗帘上的金绣花叶,凝成一泓斑驳。

而在一道沉缓吐息后,初醒的青年坐了起来。碎散白发垂落,自帘上揭去亮芒。

澄澈蓝眸怔愣良久,漓方迎着迷蒙的光晕不适眯眼,抬掌捂住右面。

继而,在片刻放空后,追寻本能、别眸向左。

床榻之侧,空荡逝温。

*

房间内的生灵都已离开了。

跨过门槛,驻足在泼洒下高墙的光束中,黑衣的青年回眸,掠过昏蒙的红木长廊,遥望向尽头的一点迷蒙光影。

他是最后一个醒来的。

如此确认着,漓平静收敛双蓝眸,就轻缓步入正殿。

和昨夜的紧迫不同,今晨的殿堂十分……宁和。

是的,宁和。

节节苍石挑起拱梁,如水波般拼接,架起整座方长穹顶。天光自薄浅的玻璃中铺落满堂,亦映下一地简单松弛的曲线阴影。

殿中很空。

所以,尘埃能清晰地浮游在微光中,再于清冽的踏足声畔,卷入翩荡衣摆。一顿、一翻,就不巧旋匿进圆柱的玉白。

在中央的走道旁,漓短暂停步。

漓偏仰起头,望向那柱前两米高处、银环托着的一捧鸢尾,露珠半显于鎏金瓣尖。又在片刻怔愣后,他向左偏斜双蔚蓝瞳眸。

正是一行鲜花盛放,露含辉晕,折金烂漫。

……这些,不会是大主教摆的吧?

有些突兀地,漓想起了那位气质矜贵的人类。可面对自己的推断,他又迟疑地皱起眉。

可不及细想,宽殿对侧隐约响起了脚步声,将漓的目光扯了下来。

继而,注视着拱门后徐徐走近的两道人影,漓悄悄敛藏起神思。

廊中的光线亮堂,所以漓能看清,那是尼刻正与大主教并行而来。佩帽的少女半侧过头,姣好的面庞上红唇张合,似是在争议什么,却传不出半点字句。

直到尼刻不经意的一瞥,她那双沉在帽檐阴影中的乌瞳一怔,方垂眸敛起满仁裂光。

继而,少女懒散正首,伴扬手道好露出个揶揄的笑。

“你终于醒啦。”

确认空间彻底相接,漓闭了下眼,便迎着两人抬步,越过那嵌织在玉白长道两侧的淡金纹路。

这长道就像是一卷绶带,自阶上殿顶垂落,至柱尾殿门挽末。而在祂的见证下,漆黑的两方汇集在圣洁的中央。

颇不和谐。

而尼刻也确实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看来你昨晚休息得不错?”

这次,漓淡淡地睨了尼刻一眼。

但也仅止于此而已。

“你们从有曰那边来。”

如此征求核对时,漓已收回视线,平和与大主教对视。他任由人类观察着,轻易分辨出自己的空寂与迷惘。

在大主教那副冷清的面旁上,狭长乌眸始终淡漠。

却在试图深入揣摩前,大主教陡然意识到,尼刻沉默的时间有些过长了。

浅张薄唇微顿,他终究还是放弃了偏头查看的想法。

“有曰还在用早餐。”

“你现在过去,还能碰见。”

大主教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醇厚悦耳,可惜漓没有欣赏的心情,点头致谢过就错身向前去了。

大主教亦等待着,在影的背后,瞥了尼刻一眼。

少女的帽檐低垂着,连同一身大衣厚重,完全扼住了她那沸腾的愤怒与不甘。

继而,大主教轻阖起一双狭眸。

含着轻浅的无奈与不忍,但更多的是残酷而冰冷的判决。

“戴冠仪式的时间定下了。”

“就在七日后。”

漓稳健的脚步声骤然停了。

正显出大主教的细跟辄后偏转,牵起及地长袍摩挲过石面。

“如果你有异议……”

“知道了。”

不等大主教问完,漓就给出了答案。并在片刻沉默后,背着那平和的凝视愈行愈远。

只剩少女渺小,缓慢挺直紧弓到脱力的肩背。

“我们也走吧,大主教。”

尼刻侧过头,笑着提议道。

“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请教您。”

所以,尼刻没法掩饰。

她的声音在颤。

她的眼也在颤。

乌黑的眼眸不规律地张缩着,将满瞳裂光揉拢又扯开。

就如她那极力试图稳定的呼吸一般。

*

圆形彩窗高嵌于格格玻璃中央,瑰丽且浓厚的七彩顺天光投下,融在长桌那透明圆筒中、独独.立着的一枝曼陀罗上,将本就紫黑的花瓣照得如墨。

而在这浸润黯彩的圆筒之侧,漆黑的修长的食指按在餐刀钝背上,令暗银的刃轻巧划开苍灰的肉,不落半点声息。

紧接着,纤细的腕轻提,垂刀钉下,再转手没入圆筒中,模糊作迷蒙黯彩的一抹。

碎散发丝上游淌澄晕,一枚鎏金瞳眸低敛在沉暗。欣长的生灵任一瓣薄唇张显于瓣梢,又合匿入花后。

就如同,抿咬了一口曼陀罗。

但直至咀嚼的末尾,他才撩眸,望向长桌这头凝视已久的影。

极轻的吞咽声后,有曰搁下刀叉,方抬手懒洋洋招了招。

得了令,廊口的漆黑身影才向右迈步,缓缓自彩窗的倒影步入明媚的光中。

这是一间玻璃圆亭,用以蔽光的窗帘被拉至两侧,露出纵横支起全体的规整白架。红木长桌上摆满佳肴,穿插在花卉间,精致而典雅。

不过,所有的餐具都已被撤下。

唯独有曰的左边保留了一份干净的刀叉与杯碟,并随着漓的到来,被一只修长的手轻拍在侧、示意坐下。

没有半点犹豫,漓拉开高背木椅,利落入座。

继而,在漓抬头刚偏来面之际,被一块淋着白酱的肉抵在唇尖。

“先吃着垫垫。”

不等有曰说明完,温热的酱汁散发着鲜香,开始自底部滴落。漓几乎是下意识地伸舌接住,不过既然嘴已经张开,那含唇叼去就仅仅是顺势的事。

“桌上的都有些凉了……”

话至半途,陡然顿住了。然而,漓正惊艳于弹滑肉质与蘑菇酱汁的搭配,同时不自觉用大拇指抹去了嘴角的残留,并没有注意到这短暂的停滞。

直到那温凉的手覆上漓的手背,轻缓但不容拒绝地将其从唇前移开。

“嘴张开。”

面对有曰突兀的下令,漓疑惑地眨了眨一双蔚蓝圆仁,还是将食物咽下,再乖顺张嘴。

然后,有曰就如愿见到,在那漆黑的口腔中,一条透粉的软舌安静趴伏在底部,甚至会因为过久的注视而小幅度蜷一蜷。

唇角微抿间,有曰不得不承认。

当这一点深藏起来的可爱毫无保留地袒露在眼前时,他很难不被勾到。

所以,他也这么做了。

有曰伸出修长光洁的食指,小心探入漓的口腔,看着漓忍耐不适与戒备,配合指尖的拨动昂起软舌。

可凝视那轻颤的粉尖片刻,有曰却倏忽弯了唇角。

“不喜欢不会拒绝吗?”

调侃着,有曰抽指在舌尖重重点了一下,见漓跟着眯起右眼、整副面孔都歪了下,有曰终于笑开了。

“你怎么……噗哈哈哈!”

手指终于自口中退去,只留一点清苦,在漓合唇揉腮间慢慢化开。看着有曰笑到用手将脸埋起来,漓才恍惚意识到,他似乎被欺负了。

就和小时候有曰喜欢揉他脸一样,又爱又恨。

无奈抿唇,随着漓别过眸去,他搁在面畔的手也慢慢覆上了唇。

漓觉得自己应该是在掩笑,掩住那不自觉上翘的嘴角。

但在脚步声自廊口传来时,这掩的就是面部的陡然绷紧了。

知道是送餐的来了,有曰便勉强遏制住笑意,右手托颊、含笑侧望来。

看到漓眸中的警醒,也不知该说是不出意料还是早有预料,有曰好笑地挑了挑眉,就伸长左手,擒上漓局促盘在右肘内的五指。

继而,引着那微怔的青年转过身,呆呆盯着自己一节节摩挲揉捏过他的五指,睫羽渐起战栗。

中途,漓试探着,恳求般望来一眼。

却在对上那似笑非笑的从容目光后,漓破罐子破摔地紧闭起双圆仁。

直到腾腾热气拂过腕侧。

直到陌生的声响完全消失。

漓才在悠缓的呼吸声中,慢慢掀开眼帘。迎着盛亮天光,蔚蓝的眼眸不自觉缩了下,又注视那鎏金绚烂、满溢宠溺,缓缓睁大。

漓刻意压到极轻的呼吸停了。

他瞳中流溢的微光晃了晃,断了。

就似溺水者吐出的最后一口气,只能化作碎散的泡沫,随僵硬垂首迅速上浮,消失在无望的海面。

漓无从表露他的压抑。

而有曰也不将这当成一回事。

他只松手任漓躲藏,然后将搁在右手侧的汤盘端了过来,率先摆在漓的面前。

“先喝点汤吧。”

白瓷汤盘很宽,但浓稠的浅橙汤汁只装在中央小小的凹陷中。奶油拉花作个完满的爱心,又在银勺伸搅间轻易融散在波痕中。

舀起一勺,香甜气味扑鼻。漓判断这应该是南瓜汤,但有什么额外的加入,改变了原本的醇厚。

可漓只挺直着腰背,张唇、咽下。

然后,平静地重复前一次动作。

漆黑的曼陀罗后,支腮的生灵恍若高高弯起唇角。

圆形的彩窗底下,有曰眸中的溺爱不变,只随开口、稍稍眯起枚狭眸。

“大主教告诉你时间了吧。”

漓进食的动作微顿,又在感知过有曰的目光后,抬勺抿去汤汁。

“嗯。”

漓对目光很敏锐。

“那你这几日,有什么打算吗?”

所以,不需要抬头,漓也知道有曰现在的神情。

“就……休息吧。”

挑起话题的有曰一怔,继而支在右面的手缓缓握紧。

“不做点准备?”

喉结滚动一记,漓三指碾着银柄,徐徐垂放下右腕。

“没必要。”

勺柄轻搁在碗沿,漓蓦的掀撩起双圆仁。

蔚蓝瞳眸黯淡而宁和,直面有曰的审视。

“我更想呆在你身边。”

很明显地,有曰愣住了。

但只是片刻,笑意就在他的唇角柔缓化开了。

“行啊。”

架肘身前,有曰放松将脸往掌上一挨,直接压得半弯,只能横着看向漓。可即便如此,他的笑意半点没有减少,反倒随着狭眸微睁、添了分活力与温情。

“这一路走来,你也确实累了。”

“等用完早餐,我们就去囹川各处逛逛吧。”

有曰的声音如水,欢快的跃动是如此清冽。

“权当放松~”

漓手中的勺是银,是指尖压出的凹陷、怎么捂都捂不暖的寒。

—— —— ——

殿堂背后的云是向上拱起的。

从浅浅覆着石台的一层薄雾开始,自两侧一点点向中央垒叠,直至隔空淹过教堂那高耸的尖顶。

“我们一会儿就要走进那里。”

自玻璃圆亭的侧门出来,有曰牵着漓,边漫步过洁白氤氲,边如此说到。

“不要松手,也不要动。”

抬起左手,抚摸那翻涌积云片刻,有曰的一枚鎏金瞳眸便盈笑侧来,缱绻映入那双蔚蓝的眼眸中。

“云会送我们抵达终点。”

漓点头应下,就随有曰回过面,轻浅深吸一口气。紧接着,顺从手上牵拉,他点足微腾于石上。

遂是闭气合眸、投身没入悠云。

和预想地不太一样,云拂身过,并没有沾留下多少水气,只如同坠入了润泽清风,柔和洗涤去,悠缓推前来。

但到底置身高空,温度凉寒,足下无所依的虚浮感更是令漓,这位从未飞翔过的影,几番欲要动用元灵构筑出一片落足之地来。

所幸,掌间热意源源不断,如同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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