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意识到有些反应过度,范止轻微咳一声,颇为反常地耐心解释:“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是和你父王合作的信物,当然,现在已经没用了。”
末了,还补充一句:“郡主可以将它还给我。”
说完,他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简直是此地无银。
他讪讪望着姜羡鱼,希望她没有听出来。
姜羡鱼徐徐眨眼,努力装作没听懂的样子,随口应道:“我回头让婢女注意。”既然这玉佩大有来头,可得好好保管。
范止轻却以为是她答应了归还,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笑得殷勤:“我就知道,郡主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日后郡主但有所求,只要力所能及,定不推脱!”
一个人情换回春山令,值了。
姜羡鱼笑而不语。
默默将那枚玉佩的重要性又提高了不少。
激动过后,范止轻回到正题,“郡主可否细说,你如何得知粮草会将会被人掉包,据我所知,十万石粮草才刚刚运至扬州,由晋安王派人寸步不离看管,旁边很难有下手的机会。”
换言之,问题只能出在晋安王府内部。
结合近日探听到的晋安王府消息,以及眼前这位郡主的行踪,他心中有了大致的猜测。
他沉吟一下,“可需要我向晋安王府递信,帮你解除禁足?”
大婚在即,新娘却被禁足府中,一旦消息走漏,定会引来满朝侧目,言官更会借机生事,抨击晋安王府对赐婚不满,他想,晋安王应该明白轻重。
姜羡鱼手指一顿,思考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只需要将军替我盯住一个地方。”
“你是说,香云寺?”
姜羡鱼点点头,“没错。”
手底下有人就是好,无需她多费口舌,就已经将情况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撇开心底的艳羡,她慢慢说出自己的推测。
香云寺住持和陈家村收购谷壳的人应该都是她父王安排的棋子,这两个地方,定然有通往粮草库房的密道,用砂石和谷壳偷龙转凤,再让沈由和红织以掩护迎亲队伍的名义将粮草送出扬州,名义上沈由护送的是引人注意的诱饵,实则那才是真正的粮草。
范止轻也没想到,晋安王居然如此老奸巨猾,一边和他们达成交易,一边还敢摆他们一道,看来扬州还是离西北太远,镇西王萧衡的威名还镇不住一个闲散王爷。
依萧衡的霸道,他若知道此事,可不管对方是他未来的“老丈人”,定会给他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范止轻在心中默默为晋安王点蜡。
他转念一想,难怪郡主会怀疑镇西王军中有奸细,晋安王行事隐蔽,但迎亲队伍终有尽时,到时候萧衡不可能轻饶他,为了避免东窗事发,那就只有……
看来,这迎亲之路只怕是不会太平。
范止轻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轻点。
半晌,他回过神来,看着姜羡鱼,顺着她的话接下去,“所以,迎亲之日,就是夺取粮草最好的时机。”
“我们将计就计,待粮草全部出了扬州,再想办法劫走粮草,只要不留下把柄,我父王定然想不到会是镇西王下的手。”
范止轻有些许意外,“没想到,郡主竟如此心狠手辣。”要想不留把柄,那就只有不留活口。
姜羡鱼垂下眼眸,“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前世,她也不过是棋子之一,受人操控,没有人考虑过她的安危。
“好!”范止轻心生佩服,不由得高看她一眼。
“届时护送粮草的领头之人名叫沈由,是我的人,范将军记得留他一命。”姜羡鱼淡淡提醒,并不介意自己的底牌暴露。
范止轻眼底亮色闪过,这位郡主倒真是不简单。
只可惜,她姓姜。
姜羡鱼不清楚他的想法,见计划大致成型,便提出告辞,结束今夜之行。
“对了。”临走之时,她忽然转身,“有一封信,还请范将军转交给那字条的主人。”
范止轻神情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郡主当着我的面私相授受,这不好吧?”
她笑得坦荡:“探讨书法罢了,不信你大可一瞧。”
自己编造的谎言,他只好自己圆回来。
硬着头皮在她的注视下快速看完,装模作样点头,一副替他家王爷操碎了心的样子。
她又拿出一封信,“这是给王爷的信。”
这次他没说什么,当着她的面,范止轻唤来亲卫,亲手将信交给他,看着他打马离去。
姜羡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转身离开。
半刻钟后,离开的骏马又奔了回来。
范止轻拿着两封信,又回到了二楼。
萧衡坐在姜羡鱼坐过的位置,正等着他。
“王爷。”
知道他已经看完了全程,范止轻将手中的两封信都给了他。
反正,本来都是给他的。
萧衡面色沉静,先看了第一封,又看了第二封,然后将两封信放在一起。
“你被她骗了。”镇西王忽然开口。
范止轻心头一跳。
凑上前去,皱着眉头将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内容都很正常,也都符合收信人的身份。他抬眸看着萧衡,眼中满是不解。
萧衡提醒,“此信藏尾。”
范止轻又看了一遍,这才恍然大悟,第一封信的暗语是“我知道是你”,第二封是“镇西王安。”
他忍不住拧眉,“她是如何认出你的字迹的?”
这也是萧衡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按理来说,远在扬州的永朝郡主应当是没有机会见到他的亲笔书信才是……
“是否需要回信?”
“不必。”萧衡眼眸动了动,“我亲自见一见她。”
“顺便,给晋安王递个消息,他知道该怎么做。”萧衡淡淡吩咐。
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终究是帮他们揪出了内鬼,他向来不愿欠人情,尤其是姜家的人,就当是……投桃报李。
范止轻也表示赞同,转身下去安排。
姜羡鱼一路避人耳目,回到了王府。
刚进了二门,就被人揪住了耳朵,“死丫头,三更半夜不回家出去干嘛?”
一个颇为丰腴的夫人站在面前,单手插腰,颐指气使。
姜羡鱼先是一惊,然后意识到这人应当是黄小丫的母亲,在厨房烧火打杂的黄嫂子。
她忍了忍,救下自己的耳朵,用力揉了揉。
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这么大胆。
呵斥声到了嘴边又停了下来,眼珠转了转,黄嫂子应该是没有认出她来,她微微垂下头,一言不发,将整张脸都缩进了阴影里。
黄嫂子早就习惯了自家女儿闷不吭声的死样子,污言秽语一顿输出。
姜羡鱼忍无可忍,指了指身上买的药材,表示自己是奉命出去办事的。
黄嫂子这才停下,左右张望一下,见四处没人,将她拉倒一遍,悄悄问起:“死丫头,郁大夫让你出去办事,给你银钱没有?”可别傻乎乎地自己掏钱。
姜羡鱼本想摇头,忽然心神一动,点了点头,掏出了二角碎银子和几枚铜板。
黄嫂子陡然一喜,一把抓过,塞进了自己的裤腰带里。
姜羡鱼探头望了望。
黄嫂子一脸防备,捂住腰带,“看什么看,老娘手里的你还想要回去不成?去去去,赶紧回去复命。”
姜羡鱼故作不舍,巴巴望着她手里的银子,蚁速般向前挪动。
黄嫂子不住摆手,拼命催赶:“机灵着点儿,把医术学到手,你老娘我就不用去厨房烧火了!”
姜羡鱼松了口气,回头看不见黄嫂子的身影,这才一溜烟儿回到了郁离郁大夫的药房。
“事情办完了?”
郁大夫站在院中,这么晚还没睡,显然是在等她。
姜羡鱼合上院门,转身向屋内走去,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打断。
“郡主不必向我交代任何,老夫做事只从心,为郡主提供方便,只是我的一点私心,郡主无需有心理负担。”
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郁大夫抢先打住了她的话。
姜羡鱼想起,郁大夫从来不问她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他只是一直践行着对太后的承诺,照看她的身体,顺带给王府中人治病,无意卷入太多是非。
她突然好奇,到底什么样的渊源,能够让郁大夫这样的神医甘愿抛弃功名利禄,隐姓埋名默默在这后宅之中盘旋。
从前,她只知道郁大夫不会害她,从未想过要将他变成自己的人。
毕竟,挖太后的墙脚,一般人通常不会有这么大胆。
而现在……
她此去西北凉州,除了自己再无所恃,若能有郁大夫这样的神医相伴,说不得就会派上大用场,生命也多了几分保障。
想到自己的计划,姜羡鱼眼眸稍稍闪了闪。
冲着郁大夫微微一笑,戏称:“郁大夫洒脱,就不怕我连累到你?”
郁大夫轻“哼”一声,语气傲慢,“郡主就要远嫁,老夫也无意久待,离了王府,天高地阔,谁能奈我何!”
姜羡鱼微微一愣,有些意外。
恍然记起,前世她出嫁前夕,确有人回禀过郁大夫请辞的消息,当时她没放在心上,以至于今生也没能第一时间想起来。
她沉吟片刻,试探道:“郁大夫准备前往何处?我听人说,西北大漠的风光也是极好的。”
郁大夫瞥了她一眼,半眯着眼睛,怡然自得,“闲云野鹤荡悠悠,山长水阔任尔游……”
他背着双手,晃晃悠悠潇洒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