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方沐在荀鸣对面坐下，手背将装了冷茶水的杯子往外推了推，面上仍带着笑：“公子请讲。”

荀鸣眼神在万方沐挑不出毛病的礼貌微笑上定了定，这才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万方沐微笑道：“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发现不了才是奇怪。”

“你对这种荒唐的事倒是接受得挺快。”荀鸣嘀咕着，想起万方白那一架子神鬼志异又释然，微微摇头说回正题，“那么我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

荀鸣抱拳行了一礼，道：“在下是奕锋派弟子，荀鸣。”

万方沐微一挑眉，似乎有些许惊诧，但仍循着礼节回了一礼，道：“在下万方沐——但你应当都听方濛讲过了。”

荀鸣点头：“是，万小师妹说得很仔细。”

“虽然早有猜测，但还是……令人惊讶。”万方沐顿了顿，又问，“只是不知荀少侠对这件事是否有什么头绪？”

“在这具身体里醒来之前发生的事……其实与说书人所说的大差不差。我与谭焜在山崖上遇上，最后听见的是一声惊雷……”还有被掩在雷声下的脚步声。

荀鸣眉头微微蹙起，按下心中疑虑，将这一疑点略过，接着说：“之后我便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就在此处。”

“雷声？”万方沐思索片刻，回想起万方白出事那天的情景，“方白那日曾与我说过，要在后山试什么东西。之后确实莫名响起雷声，又下起暴雨。”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只希望这些事与他做的实验无关。”

荀鸣的目光在万方白的藏书上扫过，对万方沐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又换了一个话题：“关于这件事，我有另一个问题。”

他直直看向万方沐的眼睛，道：“昨日徐大夫问诊后到今早醒来，我没有这段时间的记忆。”

万方沐一愣，又见荀鸣神色严肃，不由得皱起眉：“我昨夜确实听师姐说过你的状况不大对劲……”他的话顿了顿，又抬眼看向荀鸣，“荀少侠的意思是，一体双魂？”

“而另一个能操纵这具身体的人，最有可能的是与我一同坠下山崖的星一教教主，”荀鸣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叹出了这口气，“谭焜。”

谭焜睁眼时只见屋里一片黑暗，起身点了灯环顾四周，在看见那满架子的《降妖二十八式》《除魔大全》《修仙速成》之后，明白了自己还是在这不知道在天下哪个角落的小门派二师兄的身体里。

谭焜双手抱臂站在书架前，目光从每一本被翻得老旧、书名又极其不靠谱的书上划过。他向来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即使是发生了现在这种换了壳子的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也不认为去翻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能解决什么问题。

想解决问题就要追溯问题的源头。谭焜的食指无意识地手臂上轻敲着，他最后一次清醒着使用自己原来的身体是八月廿三，在东安县郊外和荀鸣一起摔下山崖。

“山崖之下必有奇遇吗……”谭焜低声自言自语，不由得想起了话本里常见的桥段，可那是跌落山崖后获得至宝，他这分明是捡个倒霉。

若要说那天有什么反常，那必然是落地惊雷。谭焜在屋内踱步思索着，可非要说的话，他与荀鸣互换身体才显得更为合理些，这个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的小门派二师兄又是怎么掺和进来的？

而更重要的是……谭焜顿下脚步，看了一眼外头漆黑的夜色。这是他第二次有意识地操控这具身体，与第一次相同，醒来时又是在太阳落山之后。

“叩叩。”屋门被轻轻敲响，谭焜习惯性地应了一声“进。”

万方沐便推门进来，视线从谭焜脸上扫过，然后笑道：“看来他猜得没错。晚上好，谭教主。”

谭焜上下扫了万方沐一眼，却不说话。

万方沐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并不介意谭焜异常防备的态度，只是道：“不如坐下说话，教主，请。”

谭焜又打量了万方沐几眼，却看不出这个看似温和的青年在做什么打算，只得沉默着坐下。万方沐就坐在他对面，却又不着急着说话，反倒先倒了两杯水。

谭焜看着万方沐将其中一杯水放到他面前，终于不耐烦，率先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猜的。”万方沐笑了笑，“不过并不是我的猜测。”

“我不喜欢打哑谜。”谭焜冷着脸看他，直截了当地问，“你说他，他是谁？”

万方沐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水，再开口时却并不答他的话：“谭教主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你对这具身体的控制并不完全。教主的意识应当是只有在晚上才清醒。”

谭焜微微挑眉表示赞同。

“那么，白天使用这具身体的人是谁……”万方沐把问题抛给谭焜，“教主心里应该也有所猜测吧？”

谭焜也不傻，一听这话，再加上事发时落崖的情景，一个名字立马在心头浮现：“荀鸣……”

万方沐肯定地确认了谭焜的猜想：“确实是荀少侠。”

谭焜本就没怎么舒展过的眉头此时更皱了，显然是对和荀鸣共用一具身体的事情极其不乐意。

“白日里我与荀少侠交谈过。”万方沐无视了谭焜抗拒的情绪，“荀少侠认为既然他与你共用方白的身体，那么你们二人的身体很有可能也被方白所使用。”

谭焜的眉头皱得快能打成结了。

“至于你们三人互换身体的原因……”万方沐顿了顿，“或许与方白有关。虽然还无法确定，但无论如何，我和荀少侠都认为应当先和方白取得联系。”

谭焜双手抱胸，静默许久，才道：“如果事情与你们猜测的一致，如今外面可有传出荀鸣身亡的消息，或是……星一教的动乱？”

他抬眼看向万方沐，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又接着道：“那么以我对我教中人的了解，我……或者说他，”谭焜指了指自己的脸，示意所说的是万方白，“应该已经回到了教中，要联系的话有些困难。至于荀鸣……”

“荀少侠也提过这一点，奕锋派应该也会派人去寻他。”万方沐接收到谭焜疑问的眼神便接上话回答，“荀少侠的建议是等一个月之后的武林大会。届时江湖人士齐聚徐州，在那里与方白会面不会过于引人注目。”

听了万方沐的话，谭焜却挑了挑眉，半是讶异半是趣味，问他：“我听说荀鸣交友甚广，有一两个不知名小门派的朋友也不奇怪吧。为何不直接与奕锋派联络？”

“他如今不在门派内，与奕锋派联系也得不到结果。若是等他回去再联络，两厢传信也费时间，不知要等到何时。”

“这样。”似乎是没听见自己期待的回答，谭焜兴致缺缺。

“再者，”万方沐看向谭焜，接着道，“有消息称武林盟想借机商议讨伐星一教，出于对可能也借用了谭教主身份的方白的考虑，我与荀少侠都希望能暂时阻拦这件事。”

“我没有意见。”谭焜神色依旧淡淡，“但关于你师弟，他不一定会去徐州。”

“这一点就要劳烦谭教主了。”万方沐从怀中拿出一张薄纸，“不知教主可有办法将信确实送到‘星一教教主’手上？”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当然，我不会向荀少侠透露半句。”

谭焜瞥他一眼，走到书桌前在信封上随意画了一笔，然后丢给万方沐，道：“送到南海郡云飞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