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M国商业大厦。
晴天,高楼,车辆在柏油路上飞速穿梭。
一个身姿窈窕的女人站在双子大厦顶层的落地玻璃前。她深黑色的头发顺直而富有光泽,淡漠的瞳孔俯视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无一丝波动,仿佛一潭寂静的湖水。
“温总。”
西装革履的男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我们拿到了政府的大额投资,只是那些科技公司精得狠,把签约仪式定在今年的科技峰会,一定要您亲自出席才肯参加仪式。”
温皎端着酒杯,听到这话时,唇角勾起轻蔑一笑。
“逼我露面?”她缓缓道,“那些老东西想见我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旭握紧拳头:“这些年他们欺人太甚,我们的公司发展起来,他们才想起讨好!”
“李旭。”温皎的声音冷了下来。
李旭立即噤声。
“回国的事你来安排。”
温皎下了命令,李旭微微颔首,不敢再多嘴。
“周家违法开设地下赌场的证据,我已经收集好了,公关部准备在科技峰会召开的前一个月举报,够把他们一家都送进去了。”
“嗯。”女人的声音漫不经心,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
“只是。”李旭语气顿了下。
他小心观察老板的脸色:“我们对周程两家的打压已经波及到......”
李旭没有明说,言外之意却不言自明。
“程氏集团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一直在联系我司,想要直接和您对话,我们安插在程家的人发来密保,说是程俊风有意让她向您求情。”
听到这里女人平静的眼眸总算有了些波动。
半晌,温皎冷笑一声:“求情?”
女人冷若冰霜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缝。
半晌,李旭听到空荡走廊里回荡着的笑声。
那是讥讽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冷笑。
李旭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攥紧。
他讪笑了一声,“小道消息也不一定准确。”
“目前公司还没收到周小姐打过来的电话,而且周小姐这些年也很......”
“不用再说了。”温皎直接打断了他后面的话,“在科技峰会举办前全力打压周、程两家公司。”
“是,温总。”
程家。
周山晟过来时,程俊风已经忙得焦头烂额。
他拄着拐杖走进程家正厅,程俊风正站在那里,右手举着电话,嘶吼的声音几乎要震聋他正在慢慢腐烂的耳朵。
“我当初是怎么和你说的?!”
“谁给你这么大胆子背着我私自扩大贩卖规模?!”
程俊风神色癫狂,短短三年间,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继承家业的年轻人就变得如此歇斯底里。周山晟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站在入口处等待。
十分钟后,空荡的会客厅里愤怒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
周山晟拄着拐杖,用力敲着地板。挂断电话的人终于侧目看过来。
嘶吼的野兽重新变回温文尔雅的君子。
“岳父。”程俊风说话时的嗓音还有未消散的怒气,“你来了。”
他随意拿起手边的茶壶,倒出一杯冷掉的茶水。
周山晟上下扫视了一眼,他位高权重惯了,面对小辈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指责。
他愈发苍老的脸上露出名为不满的表情:“堂堂程氏集团的总裁,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
庄园外阳光明媚,招待客人的程家大堂却无比阴暗,桌子上落满了灰尘。
站在他面前的年轻人,下巴的胡茬如野草般生长,蓝色的衬衫松松垮垮,还有乱糟糟的头发,隔老远都能闻到一股恶臭。
颓废之相。
空气死一般的沉默。
见程俊风不说话,周山晟眉头紧皱起来,说话也不客气起来,“叫仆人给我倒一杯热茶。”
“周子颜呢,怎么没下来迎接,你们程家人都这么不懂规矩吗?”
“真是没家教。”
程俊风脸色阴沉。周山晟嫌弃地看着面前冷掉的茶,直接泼到地板上,“让周子颜下来,重新泡一壶。”
“周子颜?”程俊风忽然冷笑一声。
周山晟皱眉看他,只见程俊风眼神阴鸷,“你教出来的好孙女,怎么可能和我在这过苦日子,早就跑了。”
程俊风讥嘲道,“倒是您有闲情逸致,周氏集团名下的商场正在被法院拍卖,别墅被贴了封条,您是一点都不担心。”
周山晟脸色冷了下来,“程俊风,你什么意思?”
程俊风收起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具,露出狰狞的面貌。
他的脸凑到周山晟面前。周山晟能看到他眼球里愈发红肿的密集血丝。
程俊风神色癫狂,右手紧握成拳,不断敲打着周山晟背后的墙面。
白色墙皮脱落,掉落在周山晟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上,他总算意识到程俊风的精神状态不对。
“我什么意思?”
程俊风的关节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周山晟,当初是你主动和我程家联姻,我如你所愿给周家带来了丰厚的流动资金,可你呢,给我程家带来了什么?”
“赌,还有毒!”
程俊风眼球凸出,唇边的弧度和鼻孔平行,“要不是你,我程家根本就不会被拉下水!”
周山晟连连后退,却发现自家的背已经靠在椅子上。这时程俊风忽然情绪激动地拎起他的领子。
程俊风是年轻男人,虽然这一年因为公司和官司忙得焦头烂额,但对付一个年迈体衰的老人却是绰绰有余。
周山晟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他的拐杖掉在地上。程家仅剩的几个仆人连忙围了过来。
周山晟求助地看向身旁的仆人们,衰老的声线撕心裂肺:“快来帮帮我。”
周山晟从没有想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居然是向他最看不起的佣人们求助。
程家的佣人们,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敢上前。
自从程氏集团破产后,程俊风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好,生怕一不小心触到程大少的霉头。
拳头狠狠地落在周山晟脆弱的骨头上。
骨头发出碎裂的声响,听起来极为可怖。
一拳又一拳,最开始仆人们还能听到周山晟求饶声,后来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微薄,开始有暗红的血从他的太阳穴处滴落下来。
“少爷!”
仆人们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
管家走了过来,声音平静:“少爷。”
程俊风挥舞拳头的动作顿了下。管家伸出手试了试周山晟的鼻息。
“已经死了。”
管家语气淡漠地下了判断。仆人中突然有人开始尖叫。
“哦。”程俊风愣了下,似乎是没反应过来管家说了什么。
如果说程家是日落西山,那周家便是茫茫大海上漏水的一叶孤舟,随便一个浪花都能掀翻这条漏水的船。
“少爷。”管家的声音重了些,“他已经死了。”
程俊风终于回过神来。
周山晟的身体半瘫在椅子上,手里的拐杖已经掉在地上,他的脸上有新添的青紫,但占更大面积的还是死一般的苍白,这让额头处流出的血更加瘆人。
程俊风看了眼等候在一旁的管家。管家了然,示意仆人们将死人抬上车。
管家道,“少爷打算怎么处理。”
盛怒过后,程俊风恢复了平静,“随便找个荒郊野岭扔了。”
“去狗肉馆里买几条饿得快死的狗,周山晟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死了能救几条狗也算为自己积些阴德。”
“是。”
“程少!”一个秘书打扮的男人走了过来,将一份文件递到程俊风面前。
程俊风手上还沾着血,秘书却见怪不怪,“我们查到周子颜的住所了!”
程俊风急忙接过文件:“快,快,带我去!”
他急忙从仆人手里拿了件外套,穿上皮鞋,朝车的方向走去。
管家冷静地拦住他,“少爷,您不能这样去见周女士。”
程俊风愣了下,低头看自己一身的血迹。管家走到衣帽间拿出一件崭新的西服,打开浴室的大门。
公寓楼下。
买完菜回来的周子颜被堵在小区楼道门口。她一脸淡漠,仿佛对面站着的不是她的未婚夫,而是一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
“子颜。”程俊风的语气有些急:“你怎么不回我的消息。”
周子颜看着他,眼神冷淡。程俊风急于进入正题:“你给温皎打电话了吗?”
“有你说情,温皎肯定会同意买下程氏。”
“我只要30%的分红,不,10%!”
“只要程氏集团能活下来,哪怕只有1%我也愿意。”程俊风眼球猩红,神情狂热,肢体动作愈发夸张。
周子颜感觉到他的怪异,皱眉看他。
一直等到他自言自语地说完,她才缓缓开口:“程俊风。”
“两年前我们就说好了,我们互相不插手彼此的事。”
“可是——”程俊风神情激动
周子颜疲倦地垂下眼:“我和温皎早就分手了,当年什么情况你也知道,温皎恨我,我去求情温皎也不会真的放过周家和程家,而且......”
“我真的累了,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不,你听我说。”程俊风钳住女人的肩膀,强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温皎这些年一直暗中打听你的消息,她很在乎你,一直很在乎你。”
“而且,她准备回国了。”
“什么?”周子颜拎着菜的手指骤然攥紧。
她仰起头,表情惊讶。
程俊风蛊惑道,“周子颜,温皎回来了,她一直在想你,你就不想见她一面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个月都会订购国外的科技金融报,你也很想温皎吧,毕竟你们当初那么相爱。”
“程俊风!”周子颜脸色泛白,表情愠怒,“你监视我!”
“你难道不想有个机会去见她吗?”
她声音颤抖:“我早就忘了她。”
程俊风从她胳膊上夺走廉价的帆布包。
周子颜神色慌乱,想要抢回来。程俊风已经眼疾手快地从里面找到了最新版的国外报纸。
程俊风找到记者对温皎的采访,将整页的照片摊开,放在周子颜的面前。
“别撒谎了,子颜,你根本就没忘记温皎。”
“就连你现在住着的公寓都是当年和温皎一起租的那间,你特地买了下来,在这里自怜自艾地怀念逝去的爱情,不是吗?”
周子颜抢回杂志,咬住下唇,“够了,我忘没忘记温皎和你无关!”
程俊风放软语气,“子颜,求你了,温皎对你还有感情,只要你向她说情,和她重归于好,她一定会放过程家和周家的。”
周子颜的目光望向忽然阴云密布的天空。
一道白色的闪电从眼前闪过,紧接着雷声贯耳,雨势越来越大。
突如其来的暴雨淋湿了她买的菜。
周子颜小心翼翼地把报纸抱在怀里。
程俊风固执地看着她。
那蛊惑人心的声音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
“你也想有个理由见她吧。”
男人说过的话不断缠绕在她的耳边。
“你也想有个理由见她吧?”
周子颜攥紧的手指缓缓松开。
周子颜的声线被大雨浸湿,有阴湿的潮气。
“我怎么才能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