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晓听见这熟悉的三个字,也抬眸望向二人。
回忆起青泽对青诀说的话,他的心猛地一颤,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强压下皱眉的冲动,视线带过青泽,又落至青诀身上。
青泽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也该忘了罗仙镜一事吗?
青泽看看姐姐那捉摸不透的神情,又瞅瞅他家少爷表面淡然实则毫无表情的神态,满脸慌张,大着舌头解释:“对啊,他们说自己来自玄天宗。难道他们有什么问题?”
青诀不动声色扫了一眼温晓,摇摇头。
“不。玄天宗的名头在中州都很响亮,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他们这次也来。
“如果是他们的话,那灭个鬼魂、诛个妖兽也是一念间的事情。”
“他们这么厉害啊?”
青泽想到那个总抢他位置、横亘在他和少爷间的束发少年,脖子一缩,不吭声了。
青诀眸光落在温晓身上,“他们似乎三天前才来过一趟,后面又匆忙离去,直到现在还未归来。”
她思忖着,有些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
最终叹了口气:“夫人如果知道少爷结交到这么多好友,定会感到欣慰吧。”
温晓莫名头疼。
他略过风合景等人的信息,只看着青诀轻声说:“不用这么喊我。我现在借的是谢家身份,你直接唤我假名便好了。至于玄天宗的事,我与他们确实有些交集,但因他们身份敏感,还望你能隐瞒一二。”
青诀沉默点头。
转过一面面殿门,最终青诀将他们送到标着“沂水谢家”的庭院后,又赶回去修炼。
院子布施豪华,每处细节都尽显奢侈,院门外候着两冰雕玉琢般精致的青衣小童,一板一眼说着让温晓有事随意吩咐他。
或许是先前青泽给温晓的惊吓过大,他现在看什么都有些不适,瞧那两童子时更甚,总觉他们古板不像真人。
青泽拆完他姐塞给他的前几年生辰礼物后,又蔫蔫地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着天花板。
“青泽。”
温晓的声音冷不丁在青泽身后响起,他坐得端正,从侍卫手中接过打来的热水。
“少爷,怎么了?”
青泽被吓了一激灵,透过有些模糊的眼睛,费劲去瞅他家少爷。
“罗仙镜的事情我左思右想总觉得忘了些什么,你有没有类似的感受?”
“我吗?”
青泽茫然睁大了眼睛,他没看清温晓面上的凝重,只稍一回忆就将他记得的所有和盘托出。
温晓静静听着,又聚起眉峰。
他在先前已从旁敲击过谢家侍卫,得知他们对罗仙镜所有皆毫无印象,而青泽竟是除去天落葵一事,其他都还记得。
这么一个漏洞,他竟然任由青泽说出后才发现。
这事本可大可小,毕竟青泽青诀都不是多嘴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温晓的心就是有些惴惴不安。
也不知道这个会不会影响到风合景等人。
“青泽,”温晓凝神,低声嘱咐:“罗仙镜是一些修真家族的修炼宝地,我们莫名踏入已是唐突。你要将罗仙镜发生的所有事都守在心里,别与任何人说起。”
温晓顿了顿:“包括青诀。”
“啊?”
青泽瞪大眼睛。
他心里有诸多疑惑,既不明白为什么要瞒着阿姐,也不明白为什么唐突。但看着温晓的脸色,青泽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且记住就是了。青诀知道这事,于她而言也只会多个麻烦,毕竟她费了这么多努力来到君家,是为了好好修炼,不是为了把心思放在不相干的事情上。”
提到青诀的处境,青泽总算懵懂地懂了一些。
“青诀来到君家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温晓端着温水,他也不喝,只低垂眉眼看着热气,有些出神。
“她有天赋,当初留在温家也是因为你还小,她放心不下你。”
“我知道的,少爷。”
青泽闷声闷气回道。
“如今她在君家也是个内门弟子,未来还有可能进入中州。青泽,你该为她骄傲。”
“我知道的,我只是恨自己没能力,不能去陪她。”
青泽将脑袋埋在臂弯,声音越加沉闷。
“也不知道她在君家吃过多少苦,才走到今天。”
温晓敛眉斟茶,心绪却飞回了多年前的一个普通傍晚。
那时候谢夫人抚摸温晓的脸,声音轻柔,言辞却激烈饱含憎恨。
“旭儿,你弟弟不懂事,他不要我们了。”
旭儿是温晓的小名,谢夫人说,这是因为温晓是她人生中唯一的光亮。
温婉的妇人拥着十一二岁的温晓,凑近说着:“他生来就是个瘟种,不仅天降异象害你姐姐离世,还害得你自小身体孱弱病苦缠身。
“他如今终于离开我们去祸害他人,但他逃到中州也不会好过的,他迟早会众叛亲离、死在最肮脏的角落。”
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恶毒的诅咒。
这也是温晓这十几年来,听过最多的话语。
温家上下早就无人在意温景在中州的死活。连最初力保让温景离开的父亲和老祖母,也早早遗忘这个九岁时随着师父逃离温家的小孩,满心满眼只有同样拥有修真天赋的私生子。
温家的宅院,永远是冰冷的。
亦如坐落于群山之巅的君家庭院。
温晓还没休憩,他本想先联系一下风合景等人,但脑子迟钝地想起,那些人据青诀所说,早已离开君家,又不知去了何处。
那人还说什么“君家见”,可谁知他们又先走了一步。
温晓闲来无事,就着这月色与烛光把风合景从罗仙镜带出的仙草分类。
一阵敲门声响起,他想了下,将仙草收起后才去开门。
他的屋子正对夜空,兴许是离得近,那近圆满的月亮分外硕大也分外明亮,落于地面宛如铺上厚厚银纱。
敲门的是青诀。
女子还是白日里见过的装束,她背着光神色模糊。
“谢公子。君家大少爷请你过去一叙。”
温晓猛地望向她。
女子却是扑通一声跪在石板地面,满头青丝泻了一地。
“抱歉,少爷。”
“……玄天宗的事?”
温晓压着嗓子问,地上那人却如何也不肯再言语。
温晓定定望着她看了好一阵,视线飘忽移向隔壁,那边是青泽的房间,房间主人早已红着眼圈入睡。
过了半晌,温晓嗤笑一声。
如果是普通交际,自然没必要半夜三更邀他过去。
“青诀姐,”他又唤起童时的称呼,“你不是一直好奇当初为什么我娘会在街上选中你吗?
“你离开温家后,青泽在府中的待遇仅次于我。她一直记着,忙前忙后还给青泽找了不少教书先生,你最初的灵石也是她借着我的名义送来的。”
温晓露出苦涩笑意,“她早将你视作半个女儿。”
青诀伏着身子,她的背有过一瞬间的僵硬,却是久久没有说话。
温晓也觉得厌了:“我只是没想到,你的背叛来得这么快。”
青诀头磕在地面石板上,石板冰凉,晚风也微微捎来寒意,她哑着嗓子说道:“少爷,她将我视做半个女儿是不假。但是,你能说她没存其他心思吗?你没修真天赋,她便压着我,也不让我往高处爬。她的算盘很妙,她想让我当你一辈子护卫、甚至侍妾!我做不到。”
青诀缓缓抬起头,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宛如死寂般述说:“我并没有告知君家你和玄天宗的事情。只不过最近君家上下动乱,疑似中州的人动了手脚,这才让我们底下弟子留心玄天宗相关。至于你和玄天宗,则是有心人看见了,报了上去。”
青诀语句稍顿,视线随着温晓一起飘向青泽的房间,声音有些颤。
“和我无关。”
“包括我借谢家的身份吗?他们既然派你来找我,想必是得知我并非来自谢家了吧。”
青诀眼睫微颤,长发随着风飘起,一滴泪也被吹落她下巴处,楚楚可怜。
温晓垂头看这外貌柔弱易碎的女子。
她这些年似乎都没怎么变过,只五官更清晰漂亮了些。
与温夫人的女儿、温晓那早逝的姐姐有两三分相像。
“走吧。”
温晓掩上房门。
他看了看头顶高悬的明月。这轮月亮是如此美妙,就像这处地方,站在最高的地方,阅尽风华,脚底便是整个南域。
君家在下九重生根已久,在广阔下九重内,崂山君家是少有的,比皇宫更甚、更大、也更豪华的修真圣地。
难道当初青诀咬着牙也要上君家。
难怪她不愿意留在名不见经传的经商温家。
青诀没再解释,直起身子招来仙鹤。那仙鹤羽毛坚硬叫声清脆,载着两人径直飞往朝露峰。
仙鹤飞得颇高,崂山山顶月色晴朗,风从温晓身上刮过,朝露峰若隐若现就在眼前。
等下了仙鹤,宫殿边很快有两名神情木讷的童子奉上水,替青诀拭去面上和衣袖的脏污。
温晓冷眼看着,那些小童很快退下,他扫了一眼青诀,说不清是可笑还是可敬。
“看来君家待你不错。”
“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做另一个人的侍妾。”
青诀走在前头引路,就像来时带他和青泽回院子时一样。
她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说的并不是自己。
“少爷,你迟早会知道修真者的权势有多滔天。外面的世界太残酷了,绝不是你这个身居幽宅活在保护下的人能够触及的。”
温晓随意“嗯”了一声。
“你说得对。”
宫殿静悄悄,四周皆用帷幔绕住,月色散不进来,只梁柱上悬着的夜明珠散发温柔光芒。青诀的脚步声很轻,恐扰了贵人清静。
走了不知多久,终于走出正殿,前往后边一处四周拥着长木的庭院。
这里,便是君家大少爷的居所。
温晓对这个大少爷知之甚少,他单知晓那人叫“君九成”,据说是在中州大宗门修行,却能上下两界来去自如。
青诀走到门前,极为恭敬行了一礼,“师兄,温家少爷来了。”
屋内传来爽朗笑声,听其声音,这人应当是名年二三十岁的青年男子。很快,房门被打开,君九成披头散发穿着内衫,外边仅裹着件长袍,就这么随意出来了。
他上下打量一眼温晓,唇角笑意莫名又深了几分。
“温兄,里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