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枪抵上陆泽背部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彻底僵硬了。
而且他很快便意识到,祁鹤没有在说谎。
面前的人无论看起来再怎么纯良无辜,再怎么似山间蕴满仙气的白鹤,他也是染着血舔着刀从偌大的祁氏中一步步打拼起来的。
他以私生子的身份回归,面对从未接触过的商业领域,虎视眈眈的股东,饿狼似的准备将祁氏吞噬殆尽的其他公司……
他该怎么做?
现在的一切,都是他自己踩着刀尖鲜血淋漓走过来的。
他早就不是那个天真纯良的主角受了。
他的指节不仅会放在雪白高雅的琴键上。
——还会拿上漆黑冰冷的枪,
抵在他的背上。
“现在,金丝雀该认清自己的身份了,对吧,”祁鹤唇角勾起一个弧度漂亮的笑,手中的枪支轻滑过陆泽纤薄的脊背,似是勾勒情人完美的身躯,
“我想,讨要一个吻。”
陆泽听罢,眼中闪过几分挣扎,微塌的眼睫轻颤,最后还是乖软地俯身在祁鹤身上,轻轻吻了上去。
唇瓣相拥间厮磨着唇肉,姿态温和中带着娇软的讨好。
枪支松开,霎时掉落在地面。
又因为地面铺着豪华柔软的巨型地毯,将声音霎时吞噬没了,悄无声息地淹没所有动静,又似彻底改变了什么。
祁鹤搂着他,加重这个暧昧且炙热的吻。
酒气逐渐侵染上去。
他身上的西装纽扣本就解散几颗,内衬也被自己扯得凌乱,此时欲气更显,魅惑撩人,又带着独特的荷尔蒙气息。
微凉的灯光,淡得微不可查的火药,略微浓重的酒气,凌乱的西装,瘫软的沙发,炙热的吻……
以及破碎的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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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陆泽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他刚想张开口,发生他嗓子都喊哑了。
头也昏昏沉沉。
昨晚从沙发到客厅再到卧室……
疯狂得够厉害。
陆泽捏捏眉心。
但他现在也没时间感慨,心思略转,便准备先让系统把疲劳值清了,再去泡个热水澡。
没想到顺手拿起手机,就看见微信里那个只批半天假的资本家霸总……
陆泽:……
主角受工作不要命就算了,凭什么还要剥削他啊。
被这件事一耽误,陆泽倒忘记让系统清疲劳值,于是在起身的刹那,浓烈的眩晕便席卷大脑,脑海中的意识也模糊一霎。
太阳穴又堵又烫,青筋突突跳着,陆泽缓了一会儿,才在脑中问系统道:
“我发烧了?”
【咳,你现在的体温是38.84°,按照人类的标准来说,的确算是低烧。】
“这具身体太脆了吧,”陆泽不禁蹙眉,
“这就低烧了?”
【当然,还有一个缘故。】系统适时补充。
它在得知宿主的计划后,立即着手安排起了一切。
本来宿主还想着如何装病、伪造病历,但它在这个世界可以直接操控身体状况,便省去不少麻烦。
但它也要设计出病症循序渐进恶化的路线。
从隐秘心动、再到懊恼后悔、渴望拥有、无法触及、痛彻心扉却爱而不得的所有情感路线……
配套病症全套状况。
绝对让宿主死得放心,死得安心!
听系统解释了这个缘故,陆泽不禁捏捏眉心:
“所以现在这么快病症就体现了?”
系统点头。
先是免疫功能下降,而后是失去肢体协调能力,再是记忆衰退,最后失去味觉、失去嗅觉、失明、失聪、失语……
陆泽听明白系统的话后,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照例让它清除疲劳值,然后去舒服地泡自己的热水澡。
最后又让系统恢复身体原本状况,特意顶着病体,带着口罩来到祁鹤的公司。
美人如玉,即便是戴上口罩掩去半张脸,那副精美如水墨画的秾丽面庞与矜贵气质还是极难掩盖。
公司的小部分人还是忍不住侧目加议论。
陆泽装作颇不自在地将衣摆扯了扯,试图遮住某些本来就没有露出的恶劣痕迹。
走路的姿态也强撑着正常。
只是一呼一吸之间,唇齿吐出带病气的滚烫喘息,氤氲在口罩之中,又闷着朦胧一对漂亮的狐狸眼。
眼眶泛红,微微湿润,眼睫长而浓密,看起来勾人至极。
许多人看到他这副眼眶泛红的模样,联系到他不自然的走路姿态和故意遮掩什么的动作,心思纷纷活络起来,咽口唾沫。
当然,祁鹤也看见这副模样的陆泽。
几乎是瞬间的,他就想起昨晚在沙发隐忍着喘息春潮泛滥的青年。
他能联想到什么,自然猜测到公司那群人也能想到什么。
于是他的眉头瞬间阴郁下来,俊美漠然的脸板起,一字一顿地冰冷道:
“你这副模样,要准备谁看?”
很无理取闹的一句话语。
陆泽也是没有反应过来。
职业白衬衫,黑西裤。
挂着工牌。
戴着医用口罩。
给谁看?
公司的HR吗?
陆泽几秒没反应过来,但他听见祁鹤略带不虞的咳嗽声,只能嗓音低哑地回了一句:
“我好像低烧了。”
对方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理所应当地说一句:
“你不会请假吗?”
陆泽低低咳嗽几声,蹙起好看的眉头道:
“昨天你就因为我请假生气……”
他似乎意识到话里有几分不妥,遂而止住。
不出所料,祁鹤冷嘲一声,白皙修长的骨节不轻不重地敲在桌面,语气淡薄道:
“你这是在埋怨我?”
“不敢。”
“不敢,而不是‘没有’……?”
“……”
祁鹤指尖挑起桌面文件的纸张,随意低眸投下一瞥道:
“既然都来公司了,就给我好好工作。
“先去给我倒杯咖啡。”
陆泽没有异议,从他桌上拿走咖啡杯就去了茶水间。
他的步子迈得比以往沉重,也比以往缓慢,一步步踏着,也似乎不轻不重地踩在祁鹤心上。
祁鹤攥着纸页的手微紧,纸张捏出几道细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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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茶水间,陆泽很快在咖啡机前倒好了咖啡。只是他记得祁鹤习惯往美式里放两块方糖,但现在装方糖的纸盒里空了。
于是他在周围翻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哪里有备用的。
正俯身翻找之际,茶水间里有另一人进来了。
陆泽弯腰起身时险些撞到了他,回过神后忙道:
“不好意思啊……”
结果下一刻,一道略微尖锐的男声传到自己耳旁:
“哟,这不是祁总身边的那个小助理吗?”
陆泽一听这话,身体里的炮灰雷达动了,瞬间脸不红了,气不喘了,身体上的低烧buff也莫名减轻了许多。
如果不是怕崩人设,他都可以拉着那家伙好好唠一唠炮灰配角的自我守则。
陆泽在心里轻“啧”一声道:
“我现在被炮灰找上门了,这是什么待遇……
“这往往只有——”
【主角受?】系统挠挠脑袋回答。
陆泽的“主角”二字梗在咽喉。
把那个“受”字去掉,不会死的。
但表面上他还是十分敬业,站稳身体后抿着唇退后半步,还想到对方看不见他的脸,于是“贴心地”垂下他优越的睫毛,低声道:
“嗯……是我,那个……”
他刚想询问对方知不知道哪里有方糖,没想到对面就很给面子地“接他的戏”道:
“我劝你不要整天动那些歪心思,用妖媚的狐狸手段勾引祁总,这样得来的东西不会长久——”
说着,他的目光又上下扫过陆泽的身体,像高高在上地打量一件商品般,冷嗤一声道,
“呵,抱歉啊……我忘了,就你这种人,如果不用这些下作手段,估计连我们公司的门都进不来吧。”
陆泽听罢,似有不满的气郁结在胸膛,抬起眸,准备说些什么,最后又堪堪闭上,落寞地垂下脑袋。
将委屈不堪的可怜模样发挥到了极致。
内心却在和系统唠:
“不是吧,他没有资本吃软饭,难道还不让别人有资本的吃这口软饭了?”
没错,陆泽刚刚表面欲言又止,实则淡淡瞥了他一眼。
普通的长相,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炮灰。
陆泽扮演的渣攻角色起码兼顾“可以泡到主角受”+“浪荡花丛,帅气多金”两个重要方面,所以外貌条件是极其优越的。
不过说他连祁氏集团的大门都进不去的话就太冤枉他了。
陆氏虽比不得祁氏,但也算是规模庞大的公司了。
原主是自幼就被当成陆氏继承人培养的,商业金融领域也称得上优秀。
不过陆泽现在面上还是装着委屈,低着眸一言不发。
对面的青年见他不吭声了,认为对方自觉丢脸,于是讥讽的声音更大,什么恶毒词汇都出来了。
听着那一连串“床上功夫好”,“用屁股伺候人”,“不过是随便玩玩”等词汇……陆泽鼻腔一酸,眼眶轻颤,不住落泪。
他想要把咖啡拿走,逃离这个让他无地自容的地方,却被青年瞧出他的意图,刻意拦住他的去路,而后随手拿起他摆在桌面的咖啡,全部倒在地面。
还有不少溅上了他的裤腿。
青年却装作不好意思地微笑道:
“抱歉啊,你的咖啡不小心被我碰倒了,你能稍微帮我收拾一下吗……”
陆泽立在那里,垂在身侧的手臂微微颤抖,攥紧拳头,最后却还是妥协,拿起旁边的清洁用具收拾了起来。
最后,陆泽匆匆忙忙地重新倒了杯咖啡,便有些崩溃似的逃离了。
系统看得不禁憋屈,忍不住道:
【不是,宿主,你就不生气吗?】
陆泽动作一滞,下意识道:
“气什么?”
【他这么羞辱你哎!】
他们之前可是扮演威风的渣攻的,平时被欺负也是主角攻受那种程度的角色欺负,哪轮得到这种小虾米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
得亏陆泽听不见系统的话,不然高低得无奈地问一句有什么区别吗。
陆泽有些随意道:
“这有什么,我只是拖了一次地,他那边还不知道要承受什么呢。”
系统不解:
【你是要向主角受告状吗?】
“我现在扮演的是深情隐忍小可怜人设,怎么可能告状呢?”
【那——】
“傻叉,茶水间里有监控的。”
陆泽用怜爱智障的语气对系统道。
系统被呛一下,但还是疑惑道:
【可是祁鹤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看监控呢?】
“哪里无缘无故……”
陆泽说着,缓步走进办公室,憋红了眼眶,眼尾也湿润异常。他缓缓走向祁鹤,俯身将手中的咖啡递了过去。
正在处理文件的祁鹤看见那截递过来的比新生嫩藕还要莹润的手臂在微微发着颤,不由得抬眸望去,便看见那双如琥珀般纯澈的双眼蕴了水雾。
水雾不是承欢时的朦胧魅人,而是一种落难时的强忍。于是祁鹤看着不免异常烦躁,心头涌起异样的感觉,接过咖啡杯的指节也不住捏紧。
没想到咖啡杯还不是顺利地接过去,还被那人捏紧了,似乎没有递过来的意愿。
“怎么?”祁鹤终于不耐烦地开声道。
只是他的不耐烦下面似乎藏着更深的东西。
陆泽喉结滚动,咽口唾沫,嗓音低哑道:
“这次的咖啡没有放糖。”
颤颤巍巍的语调,带着一点泪意。
祁鹤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就这点事,值得他委委屈屈地落泪吗?
但很快他意识到什么,抿起唇角,看向陆泽道:
“茶水间的方糖没了?”
陆泽只是半垂着眸点头,没有说话。
“嗯,我知道了。”
祁鹤没有多说什么,似乎只是随口一问,随后便喝起了杯中的咖啡。
没有糖的咖啡果然很难喝。
很苦。
苦得他胸口有些发闷。
他拿起桌面的手机,装作找助理处理事务,实在让他调查茶水间的事情。
陆泽余光瞥见他的动作,知道自己演的那一出隐忍卖惨戏可能有点用处。
至少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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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怎么处理的陆泽倒是不清楚了,只是这烧没有褪去的迹象,陆泽站在一旁晕晕乎乎的,咽喉滚烫,哑得发紧,腿也不自觉发软。
在他无意识跌进办公室的沙发中时,祁鹤终于放下手头的事务,眉头拧起道:
“自己不会找点药吃吗?”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却像个残酷冷漠的君主高高在上地颁布命令,极其有压迫感。
但陆泽此时也听不太进祁鹤在说什么了,只是微微点头道:
“嗯……如果,如果你允许……”
他烧得有些开始说胡话了。
“给你提前下班。”祁鹤最后还是妥协般别扭道。
但他想到什么,又忽然紧起眉头:
“别去医院,更不要去什么私人诊所,你先回别墅,一会儿会有私人医生上门。”
陆泽只能堪堪点头,然后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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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泽是打车回去的,一坐上车,他就直接让系统把负面状态解除了。
他没有做戏做到底的“爱岗敬业”心思,能偷懒摸鱼绝不辛苦半分。
后续私人医生上门,只是诊断出他是简单的风寒引起的发烧,外加有些免疫力低下,最后暗暗提示他那方面注意节制。
陆泽:……
是他不想节制吗?
不过医生没有诊断出兹氏情感失调综合症他也是可以理解。毕竟如果没有接触过相关领域,普通医生很难知道兹氏情感失调综合症的相关症状。
他拿着医生给的药,犹豫几秒后问系统:
“我发烧好了的话,你应该还可以给我上负面buff吧?”
他还指望着靠这再卖点惨呢。
【不会的,兹氏情感失调综合症引起的发烧症状十分复杂,不是简单的退烧药可以解决的。就算没事了,我也能给你整的有事。】
陆泽:……
真是谢谢你哈。
几秒后,陆泽还是半垂着眸,将药给吃了。
祁鹤是半夜才回来的。
他的脚步声很轻,开了灯后缓缓靠近,没有惊扰到睡在沙发的陆泽。
陆泽在昏昏沉沉之中只感觉感受到有双手抵在他的额头上,手掌的温度微凉,很舒服,他下意识就蹭了上去。
而后他感受到那个手背的动作微僵。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便听见祁鹤低沉清润的嗓音落进自己耳朵里:
“没那么烧了。”
磁性低哑的嗓音比大提琴还要悦耳。
陆泽被蛊得不行,同时也隐约察觉到退烧药还是有些作用的,现在应该转为低烧了。
他才想起自己直接睡客厅的沙发了,忍不住迷迷瞪瞪地打个哈欠后,正要起身上楼继续睡,便听见祁鹤突然来一句:
“我想吃赵记的三鲜虾仁粥。”
陆泽起身的动作滞住了,有些困惑地向他眨眼。
祁鹤却已经慢条斯理地将手收回,直起身子一字一顿道:
“没听清楚吗?我要吃赵记的三鲜虾仁粥,合永街小巷的那家。”
陆泽沉默了,此时外面正好雷声闪过,轰隆一声巨响,似是劈开什么模糊悠久的回忆。
——赵记是他们常去的一家大排档。
虽然是大排档,用料却意外讲究,口味也非常不错。
大排档,从深夜开到凌晨。
陆泽没有说自己是病患,所以拒绝他的请求,他只是沉默地拿起了祁鹤随手抛来的车钥匙,在深夜独自走向门外。
脚步声清晰地在空荡的大厅内回响。
细密的雷声也接连响起。
雷声逐渐变大,倾盆大雨就砸了下来。
微凉的灯光从他的头顶投下,别墅地面的身影被无限拉长。
祁鹤望着他独自离去的孤寂背影,漂亮的眼中没有怜惜同情,反倒蕴起一片冷意,勾起唇角颇为讥讽地自嘲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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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走到车库的陆泽却是想起了很多,脚步也逐渐迟缓。
他理解祁鹤的行为。
赵记……是原主最喜欢的一家大排档。
他尤其爱吃赵记的三鲜虾仁粥。
但那家店不做外卖,又只在深夜开,所以原主经常深夜嘴馋,很想吃他们家的三鲜虾仁粥。
自己为了维持人设和走剧情,也总在夜晚提起自己想吃三鲜虾仁粥。
那时的祁鹤还在自己身边。
不大的房子,二人同居。
当提起第一第二次时,祁鹤还没意识到什么。
待有一次心血来潮,祁鹤特意在深夜出门,给他带回来了赵记的三鲜虾仁粥。自己那时即刻眉开眼笑,表面还不忘关心祁鹤,故意嗔怪他自己只是随口一提,他怎么会对自己那么好。
他当时把祁鹤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同时还不忘心疼他,把年少无知的纯情祁鹤哄骗得一愣一愣的。
后续他只要在晚上“随口一提”,祁鹤总会驱车许久不辞辛苦地为他去买。
他那时怎么就不想想——
如果自己真的心疼他辛苦,为什么不在他出门时拦住他,不让他出门。或者干脆不提起自己想吃三鲜虾仁粥呢?
看来现在他是回过神来了。
陆泽叹口气,认命地给他去买。
下着暴雨,陆泽让系统把仅剩的一点疲劳值暂时清了,然后专心驾车。
陆泽运气还算不错,车开到一半,雨就已经停了。
可是陆泽却没有“意外之喜”的感觉,反而轻轻蹙起眉头,不知在苦恼什么。
赵记开在合永街的小巷里,巷子狭小,驱车无法驶入,陆泽只好将车停在街边,而后步行一段路程。
陆泽也算幸运,今天大排档的人不算多,不需要怎么排队。只是当他拎到打包好的三鲜虾仁粥的那一刻,大雨,倾盆而至。
陆泽恹恹的双眼终于焕发出了神采。
这时,手机震动一下。
陆泽抬起手机看,是祁鹤问他现在到哪里了,速度怎么这么慢。
陆泽只回了句:
【已经打包好了,准备回去,很快。】
系统却下意识道:
【雨可能还要一会儿才能停。】
穿过巷子到街头有一段距离,这样走过去肯定会将全身淋湿的。
没想到陆泽却眉头微挑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当时他开车时发现雨停了,还暗道失去了一个卖惨的好机会。
没想到这雨这么懂事。
说完,他便护着怀里包装好的粥,毅然决然地冲进了大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