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第二天洛九没找到机会揍一顿宣九。一大早,他便被人请走:“洛大人,院长回京,要见你,请随我来。”
“影子大人。”洛九头一回见这位黑袍蒙面的六处主办,打了个招呼。他随影子一路穿过大半个鉴查院,再次走进地牢。匆匆和司理理点了下头,示意她不必担忧,洛九又跟着影子穿过地牢数道暗门,来到极深处的一间密室,这里阴暗死寂,没有其他任何人。
“院长大人要在这里见我?”洛九看着囚室铁制的大门,扬了扬眉,心下感觉不太妙。
影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低沉的声音响在空寂的地牢甬道中,带着阴森:“洛大人,请宽下外衣。”
洛九:???
不能怪他脑子里被宣九强塞的废料太多,是影子这话着实有点变态吧?
他没说话,瞪着对面的影子,下意识摆出了防御姿势。
而另一边,影子也战意跃然,他见洛九防御姿态,毫无预兆地出手了,一记重拳攻向洛九。而洛九十字交叉双臂于身前,硬接了这一拳。
砰!
洛九连退三步,才勉强站稳,嘴角溢出血丝,影子只后退一步便稳稳站住,再次抬起右拳。
洛九:好吧,打不过。
他扯扯嘴角,脱下红衣,随手一扬扔给了影子。
影子单手接住,然后仔仔细细把这件衣服一点点叠成一个小方块,塞进怀里。
这波操作把洛九看呆了,难道影子真是看上了自己的衣服?这赤焰红绸是挺华贵,但是影子一身黑漆漆,看起来也不会穿啊?难不成他黑袍下也是红衣?
洛九稀里糊涂地想了一阵,两人在原地沉默数秒,影子抬手示意请洛九走进这间囚室。里面黑暗的转角处,摆着一个巨大的刑架。
“得罪了。”影子单手闪电般伸出,扣紧了洛九手腕,阴寒之力席卷洛九的经脉,将身形僵滞的他拽向刑架。洛九即使深有防备,还是被他抓住,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只好任由影子把他绑了上去。
他没再反抗,只问了一句:“范闲呢?”
“小范大人清晨拜见了院长。院长说洛大人毕竟是戴罪之身,住在鉴查院班房太过打眼,小范大人便拜托院长把你换到无人处待着,然后离开了鉴查院。”影子竟然如实回答了。
洛九冷笑一声,也不知为何,范闲轻易相信了陈萍萍,竟托他看顾自己。只怕他想不到,这所谓的无人处是一间囚室,而这所谓的待着——
洛九双手被高高束起,全身重量都集中在刚受过刑的手上,扯的生疼,而要是他将重心换到脚下,地上又摆着针垫,长针直直扎进洛九双脚,血如泉涌。
这样变态的设计,哪怕只是待着不动,也会受尽折磨。影子通身平和并无敌意,没想到竟然这么狠。
对于他人暗藏的敌意或是杀意,洛九超乎寻常的第六感一向能提前察知。正是因为他没有从影子身上感受到丝毫敌意,这才与他前来,没想到,还是来者不善。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院长什么时候见我?”
“等你精疲力尽的时候。”影子竟然又回了一句实话。
洛九嗤笑一声,逞强道:“这种雕虫小技,洛某一天都不会力竭。”
影子回答:“那我们一天后再来。”说罢转身就走。
洛九:“……”
这个影子怎么能气质平和的同时又这么狠,用刑酷烈的同时又这么实诚?
等影子再次出现的时候,真的已经一天过去。随着夜幕降临,地牢甬道的灯火次第亮起,轱辘辘的轮椅声由远及近,影子推着鉴查院院长陈萍萍,来到了这间囚室。
此时,洛九的汗水已经将白色里衣打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他低着头,长发垂在身前,一绺一绺黏在脸上和颈上,脚下的针垫满是污血。
但是当陈萍萍行至近前,洛九抬头看向他时,双眸竟精芒暴涨,灿若星辰。仿佛他一整天都在养精蓄锐,而非遭受折磨。
“洛九。咱们是第一次见,我是陈萍萍。”陈院长笑得愉悦,语气温和。
“陈院长好。”洛九问候一句,好像是办公室里和上司打招呼一样。
陈萍萍看着洛九面露欣赏:“你很不错。”
洛九也笑:“院长手段,我亦佩服。”
两个人寒暄几句,好像真是在鉴查院厅堂内,而不是在阴暗的地牢里。
“有几个问题,我有点好奇,想问问你。”陈萍萍和蔼可亲地说。
“院长请问,不过不保证回答。”洛九低笑一声。
“你那个扫黄、打非、专项、整治的案子,”陈萍萍念着这拗口的词,“参与的人都是我或者其他人派过去的眼线。这你知道吧?”
“知道。不过我不在乎,能做事就行。”洛九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老实答道。
“你该在乎的。”陈萍萍居然规劝了一句。再问:“鉴查院门口,林珙是不是你杀的呀?”
“不是。”洛九回答,“我打了他一掌,但不致命。致命伤应当是后面围过去的人中,有人暗下黑手。”
“哦!那你觉得是谁干的?”陈萍萍好整以暇地问。
洛九竟然还是回答了:“你,或者陛下,或者——你和陛下。”
陈萍萍笑了,脸色有点阴沉:“这样啊,有趣,范闲也这么说。”
洛九想不明白这一早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范闲怎么会这么快建立起对陈萍萍的信任。这话洛九能说,范闲却不能说,可他竟然大喇喇地直接去问陈萍萍,是不是疯了?
他没想清楚,就不轻易接话,于是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陈萍萍操控着轮椅,又离洛九更近一步,抬起头看着他的双眼。
“你从何处来?是神庙吗?”
洛九不答。
“你第一次进宫那晚,陛下对你做了什么?”
洛九不答。
“牛栏街刺杀那天,范闲和滕梓荆怎么没死?”
洛九还是不答。
他不仅没有回答,还在听到神庙二字时,就闭上了眼。任谁从一个闭眼装睡没有丝毫反应的人身上,都是得不到信息的。
“所以我说,你该在乎你身边的眼线。你看,我对你几乎了若指掌,你却对我一无所知。”陈萍萍笑了起来,击掌三声,暗处走来一个长满络腮胡的粗豪大汉,站在陈萍萍身后垂手而立。
“郭逵,七处好手。你们认识吧,我就不多介绍了。”陈萍萍收了笑意,神色冷峻地看着洛九:“也许你觉得你很能忍,也许你的痛觉本就比常人轻,但是,一个人的承受能力总有限度。袁宏道那点雕虫小技确实上不得台面,来试试我们七处的手艺吧,洛大人。”
郭逵走到洛九面前,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瓮声瓮气的声音有些颤抖:“大人,得罪了!”
这一夜太过漫长,长到洛九已经醒来了三次。当他再一次被冷水浇醒时,白衣都被染成了粉色,眼前因失血而一阵阵发黑,嘴唇却煞白。而他所发出的全部声音,也不过是从一声不吭到低声闷哼而已。
而另一边的郭逵同样脸色煞白,手上动作越来越慢,最后甚至全身都在发抖。
“七处手艺是不是退步了?”陈萍萍似是有点疑惑,“你的拿手绝活呢?赶紧用啊,等天亮呢?”
可是郭逵没再动手了,他崩溃般地后退两步,浑身抽搐,手里的刑具当啷一声坠落在地。
他转过身,重重跪在陈萍萍面前:“院长不可!再用重刑,洛大人不死也残!洛大人他,就算杀了林珙,可他是个好官!请您,求您饶他一命!”
洛九睁开了眼。
陈萍萍冷酷地看着地上的郭逵,只说了两个字:“继续。”
郭逵虎目含泪,没有起身:“院长恕罪,我不能,我下不了手!”
“鉴查院内,抗命是何下场,你知道吧?”陈萍萍语气平平,淡声问道。
“郭某不愿对洛大人动手,宁愿自裁!”郭逵大喝一声,单掌朝天灵盖拍下!
“住手!”洛九喊道。
长时间的酷刑让他声音微弱沙哑,没能阻止郭逵的动作。还好,一直静立在角落里的影子出手,一击敲断郭逵右掌,救下了他。
“呵,一个人的承受能力总有限度……原来说的不是我,而是他。”洛九苦笑一声。
“陈院长的手段,洛某领教了。”
“放过他吧,我招便是。”
洛九垂眸,投子认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