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恩、橘子和暴风雪一起到达现场的时候，F还在忙碌。

路上暴风雪已经向洛恩介绍过，F原名菲蕾德莉卡，昵称是菲或者菲蕾，但她是一位实力很强的半神，大家对她都是欣赏敬畏的态度，总是以全名称呼。为了节省时间，F女士灵机一动给自己取了F这个称号，听起来更有神秘感，刚好和Forensics首字母相同，代表了她心爱的专业。

F的姓氏更长，暴风雪记不住，所以暂且不提。她是名门贵族后代，成为半神之前就是神裔，还有一位非常贴心且负责的真神祖先，在经历考验的道路上获得了极大的帮助，她也不负期待地跃身成为家族中最强的那一批成员。

这个名门贵族在非自然世界小有名气，后代分布世界各地，但是因为名字太长，经常被大家简称为“白金”家族，一方面是源于他们加在一起富可敌国的财富和穿金戴银的习惯，另一方面是很多家族成员标志性的白金偏金的发色。白金家族的历代掌权者都是正义使者，后代们也以正直强大而著称，很是受人敬重。

橘子听着暴风雪的介绍连连点头，神色中是难以言表的羡慕。很多人都有过贵族梦，但是橘子的经历和F完全相反，这让她在这一话题上格外有感触。

洛恩倒不是很羡慕，这种规模成百上千的超级家族，有多少不知名的繁文缛节，他光是想象一下就顿感头疼。他虽然喜欢传统、古典的事物，但并不想真正亲自受到这样的限制。

后来，在一间闲置小房间里见到F的时候，洛恩发现，对方和自己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根据暴风雪的描述，大部分人会觉得F女士是一位贵族大小姐，有着刻板印象中优雅矜贵、恬静美好的气质，或许是个缺乏斗争精神、优柔寡断的性格，或许是个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但并无内在的花瓶。即使两种都不成立——半神中并没有这样平庸的存在，那么她应该也是一位很有气质的古典美女。人们的想象总是如此，尤其是在贵族不那么有权有势甚至没什么存在感的现代。

F确实很有气质。听到开门的声音，她从面向窗口的位置转过身来，午后阳光给这位可靠的现场专员染上一层柔和光晕。

她像人们的想象那样美丽，却不施粉黛，略凸的眉骨、高挺的鼻梁和浅色的薄唇透着与“温顺”完全相反的攻击性。F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和洛恩印象中鸢尾先生的年龄近似，她有着半长不短的白金色头发，大约是可以披在肩上的长度，在脑后随手扎成一个小揪揪。

洛恩对她的打扮更感兴趣——F个子很高，和洛恩不相上下，有着宽阔的肩膀和健康的体格，和宫廷画作里柔弱白皙的贵族少女完全不同。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曲线，也没有要展示的意思，肩上披着军绿色的防水外套，里面是奶油色的粗布圆领衫，与上半身搭配的是深蓝色工装裤和咖啡色厚底靴，给人感觉是很方便打架的设计，走起路来一定很酷很有气势。

和洛恩走的是一个路线，但表现出来的效果全然不同。怪不得大白猫总是嫌弃地注视着他的衣服。即便如此，洛恩也不打算改变什么——他就是又颓又漠然的性格，和这种务实派不怎么搭，也不追求他人的关注或者赞美。F则不同，她给洛恩一种并不讲究外表但就是让所有人挪不开眼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一种洛恩从没见过的自信和…狂热。

F看到从门口率先钻进来的大白猫，展露出一个真挚而热情的笑容，打破了原先冷清孤寂的氛围。

如果说F作为白金家族半神成员受到了大家的敬佩和仰慕，暴风雪就更是伊利斯非自然世界公认的领军人物，也是F自己十分尊敬的前辈。尽管这位前辈有些过分平易近人。

“下午好，各位。”

“下午好，F女士。”“下午好，F。”暴风雪和橘子异口同声道，洛恩的小声招呼被埋没在一人一猫洪亮的声音中。洛恩感觉到F女士似乎在看他，但又没有，一种奇异又微妙的关注，但因为相对拘谨隐晦，没有造成什么尴尬局面，也没有让洛恩太过不满。

这种关注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F和暴风雪的短暂寒暄结束，F简单报告了情况，话题逐渐聚焦到细节上之后才逐渐消散。

洛恩想起暴风雪之前的提示，“做好心理准备”。是因为这个吗？F女士喜欢观察没见过的陌生人？无论如何，这剂预防针倒是恰到好处，暴风雪是第一个如此理解洛恩敏感之处的人。

另一边，F已经轻车熟路地为暴风雪分析了事发地点附近的所有建筑，并得出结论：她现在所站的地方，很可能就是灰当时找到的适合潜伏的位置。

F给两人一猫还原了灰可能选择的脱逃轨迹：房间对面的另一户也处于荒废的状态，窗口和建筑外部有磨损的痕迹。这位潜伏者艺高人胆大，为追求速度直接顺着安置好的绳子滑了下去，以某种方式收回或销毁绳子后跳上停在这里的一辆车，从人迹罕至的狭窄死胡同扬长而去，幸运地在暴风雪施法之前离开了特定范围，没有被发现。

这样诡秘的行踪在没有任何目击证人，没有具体线索的情况下很难被发现。但F不是一般人，她最擅长的就是用法术检查环境，发觉蛛丝马迹，并展开常规调查。

就像书上说的那样，法术对现实世界不能造成太大影响，这是一条自古以来的法则，因此F的法术只能帮助她发现正常人类感官也能发现的细节，没有什么还原当时景象、让时间倒退或是让墙壁说话的魔幻手段。

即便如此，对于她这样熟练的现场调查员来讲，一套完整的侦查法术可以极大地节省时间和人力，又不存在破坏现场的风险，时常能找到额外的线索，得出普通调查无法得出的结论。

可惜的是，只有半神资质加上F自己的经验和知识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在普通世界普及是不太可能的，主要还是用于调查非自然世界的案件。

现实世界的警方最高层知道非自然世界的存在，必要的时候会请求他们的帮助，也经常邀请他们来辨别某一案件是否牵扯到法术和非人类。不过，实际上非自然世界和普通世界的交集有限，基本上是各在各的圈子里生活，再加上知晓非自然世界的人本就是极少数，无论是福是祸都很难传递给彼此，除了少有的资质比较高又不自知的人容易遭遇一些烦恼。

“准备周全，决定果断。”暴风雪总结道，和他一开始猜测的没有出入，“灰手里有很多情报，应该也知道你的存在。这么说来，灰会选择来现场附近观察，说明并不担心被发现痕迹，只是忽然发现我和洛接近，于是急着逃离，不敢冒被我发现并抓捕的风险。”

“说不定只是小看了我的能力。”F笑道。

“也有这种可能，灰给出的信息全是围绕着我和梅的，说不定是和我俩之间存在一些仇怨，具体来说，是一直在专心研究我这只猫，梅只是以防万一的背景因素。”暴风雪让橘子把三位嫌疑人的信息卡拿出来给F，“现场有没有更具针对性的线索？”

F简单浏览了上面的信息，总结道：“就目前的信息来讲，这三位都不能被排除。灰的行事风格趋近于资质一般的普通人，不能使用高级隐藏法术来拖延时间清理现场，甚至留下了明显的脚印和绳索痕迹，而且在情况不明确的时候就直接选择逃跑，那时候你们既没有发现任何不对，观察对象也还没有不听劝告试验法术，被发现分明是极小概率事件。或者说，灰对你的恐惧已经到了闻风而逃的程度。这栋建筑在一般法术范围的边缘，是能观察到现场的前提下最安全最保守的位置。这意味着他不能及时前往现场销毁证据，用上望远镜才能勉强看到观察对象的人影，连周围街道的情况都一定程度被更近的建筑遮挡，是个很不方便观察的位置。这样都能看到你们，也是运气好到了一定程度。”

“上次被我教训得太惨，这次进化出了神奇直觉。”暴风雪不屑一顾道，“看到我的时候一定吓坏了吧，冒着坠楼的风险匆忙逃窜。”

“是不是因为我…”一直全无存在感的洛恩忽然说道。

他知道暴风雪一只猫出去玩的时候行踪诡秘，经常从奇怪的地方忽然出现，即便有着一身白到反光的毛发，在夜色中也是幽灵一般的存在，很难被人察觉，也更容易被当做错觉。洛恩作为目标就大了很多，而且因为他，暴风雪只能走适合人类的正路，还不能跑得太快，当然更容易被发现，就这么惊走了一条大鱼。

“别这样想。”暴风雪用脑袋蹭蹭他的裤腿，“无论如何，法术波动意味着可能会有人来查看，灰还是会被惊走的。你的存在至少让被蛊惑的青年没有受到伤害，或许挽救了一条性命。”

洛恩这才反应过来，暴风雪他们的规矩就是调查每一次明显的不知名法术波动，青年的自伤行为被发现并不是纯粹的巧合。灰一定知道这件事，也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脱逃，就是洛恩自己对流程不熟悉。

“是我了解不充分，对不起。”洛恩垂着头低声道，心里有些懊悔。

“没事。”暴风雪安慰他道，一抬头对上F的视线。

你的新学生有点可爱，F用眼神说道。

那可不是，而且他特别喜欢伊利斯，光是这点就比你们强多了，暴风雪用眼神回复她道。

神奇的是，F大致明白了大白猫的意思，归根结底就是夸奖洛恩，以他为傲，顺便对他们这些老同事表示不满。暴风雪喜新厌旧的德行在他们阵营里人尽皆知，而且特别喜欢养孩子，橘子就是个前例，不过她已经度过了新手期，不需要暴风雪再花费太多心思。

“我没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也没看到冒烟。”暴风雪思索着说道，“灰除了可能是攀岩爱好者、知道如何设置并回收绳索以外，还开着一辆电动汽车？”

从死胡同里地面上的落叶灰尘等痕迹判断，从这里开走的应该是一辆汽车。当然也可能是别人，但是以灰的急性子，应该不至于蹬自行车或是跑步逃走？

“是这样没错。”F拿出一些监控截图，“我从周围的主要路口和商店要来了监控记录，那个时间点车辆不多，应该很好辨别，说不定灰驾驶的车子就在这之中。”

不过，伊利斯居民们的环保意识很强，公共充电站遍布全城，很多人都喜欢在城市里以电动汽车代步，再加上税收等因素，其数量甚至快要比肩普通汽车。这样排查下去会是个漫长的过程，再加上摄像头不能覆盖全部区域，不排除灰从无监控地带逃走的可能。

“还有这些鞋印证据。有点凌乱，但还是有些比较完整可以还原的。”F凭空变出一张法术构成的细节图示，“你拜访嫌疑人的时候应该能派上用场。”

“很好。”暴风雪抬起前爪，图示立刻消失不见，看来已经收入囊中，“听说你又抓了个人？”

“嗯，是自伤者的朋友。”F神色透出几分无奈，“是个不知道非自然世界存在的普通人。本来自伤者找借口让他过去…是为了及时把受伤的自己送医，为了不显得可疑就编了个随便的理由，没想到这位朋友晚上和别人一起开party喝多了没去，直到今天中午清醒过来才想起这回事，又联络不上自伤者，担心出了什么事就过来看看。我跟他讲了情况然后就放了。”

“看来预热法术的确救了他一命。”暴风雪叹了口气。

这不是个人口密集的街区，还有些荒废或是待开发的建筑，自伤者故意选了这个位置不被别人干扰计划，找了个不会被怀疑的完全清白的朋友，这些安排却险些成了剥夺他性命的陷阱。

“对了，陷阱还在运转之中吧？”暴风雪又问道。

暴风雪昨晚在离开之前封锁了现场，F收到指令之后立刻就赶了过来，只是没有和暴风雪直接见面。她用特定法术破解了封锁，然后通宵在现场附近工作，一直到现在F也没打算离开，一方面是还有一些需要研究的细节，另一方面是等候猎物上钩。

罪犯往往有返回犯罪现场的习惯，非自然世界也不例外。灰那样胆小怕事的性格可能不会这样做，但是万一他确信现场调查已经结束，想过来查看一下自己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或者推测暴风雪这边的破案进度，就会被F抓个正着。F已经完全隐藏了自己的踪迹，而且在这附近的几个街区里都设下侦查法阵和拘束法阵，可以说是天罗地网。

“当然。”F把她的设置展示给大白猫过目。

“不错。”暴风雪十分满意，“我们现在就去拜访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