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暴风雪疑惑地歪头。

“可以吗？”洛恩左思右想终于含糊地问。

他不想质疑暴风雪的行径，但面对这个级别的古董文物又不敢下手，一时踌躇。

“当然，这是我们的传统。”暴风雪甩着尾巴轻松道。

传统…从家里偷东西的传统吗？不过人家是货真价实的一家人，洛恩无可评论，只好靠近桌上的戒指盒，迟缓地伸出一只手。

“你呀。”暴风雪老气横秋地抱怨一声，抬起猫爪，瞬间一股强大的能量从戒指中迸发而出，其效果甚至让空间略微扭曲，显出醉酒似的奇怪视觉效果。洛恩一愣，随即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似乎被什么抽象的东西骤然击中了，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震撼。

下一瞬他就回过神来，洛恩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周围的一切似乎没什么变化，又似乎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像是身体内有什么东西苏醒了过来，令他头昏脑胀，精神恍惚。

“效果不错。”暴风雪满意地点头，“你果然很适合这条路。”

效果？洛恩下意识以为自己变成了失控半神那样只能勉强保持人形的怪物，有种找个镜子看看自己还是不是人类的冲动。

“放心啦，你的外表没变化。”暴风雪好笑地看着洛恩默默观察自己的双手，“只是真神遗物的祝福而已。如果我的感觉没错，你现在应该可以使用一点基础的法术了。”

洛恩这一阵子都在认真阅读相关书籍，立刻就回忆起基本强化法术的使用方法，就是那个非常抽象、涉及很多操纵融合与冥想的过程，洛恩之前一直一筹莫展。

果然有效果。

洛恩神色惊异，这个法术没有任何外在的表现，他也没有像橘子那样轻松踹倒一扇防盗门，但洛恩就是隐约感觉到，法术成功了，他的身体素质产生了一种超越人类本质的变化，尽管这变化持续的时间极为短暂。是一种近乎于直觉的意识，就像五感那样自然且奇妙。

几秒之后，强化的效果逐渐消失。洛恩意犹未尽地握了握拳，似乎有点后悔没有在什么东西上试验一下自己的新力量。

暴风雪自然是为他骄傲的，不过，作为长辈，他还是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你是我们的一员，不在我们的‘波动监视’范围内，但也得注意不要乱用，不要影响到别人，也不要使用过度伤害自己。正常情况下一天练习一次就好，重点是施法过程不是结果。”

洛恩感激地点点头，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嫌弃自己没用，现在就至少可以帮暴风雪对付一些灰那样的普通人类了。或者踹个门之类的，总之他就是个橘子那样的小跟班，知识面和阅历还远不如橘子，也不太会和别人打交道。或许只能做橘子的小跟班。这样的局限性却也抑制不住洛恩内心的兴奋和激动。他不再是个纯粹的累赘、格格不入的普通人。

“还有这个你拿着。”暴风雪眨眨眼睛，神术无声启动，一个细绳拴着的挂坠出现在洛恩胸前。这是一枚古朴的戒指，看起来并无什么与众不同之处，甚至有些简陋。

“这也是我们的传统，和神类产生过联系的普通古董有温养法力的效果。”暴风雪介绍道。

洛恩这才回忆起来，橘子胸前也挂着一个类似的吊坠。

“你要是感觉有点怪、会吸引注意的话，可以收到衣服里。”暴风雪说。

洛恩连忙摇头：“没有。我觉得很好，我很喜欢。谢谢。”

暴风雪对洛恩的反应十分满意。

这其中暗藏了暴风雪的私心。这是他当年入门时依赖过的戒指吊坠，后来实力逐渐强大之后，他的戒指也可以为别人提供温养加略微提升的效果。

所以，这和暴风雪手里的其他戒指是不太相同的，有着并不浮于表面的深刻历史。暴风雪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特意选择这枚。或许是因为这是他最喜欢的，当时挂在项圈上就觉得很可爱，此时挂在洛恩胸前也显得一样般配。

洛恩对这些心思毫无所觉，他只是一如既往地珍视来自暴风雪的每一份礼物。

夜色已深，暴风雪送了东西之后就匆匆告辞，跑走之前还是忍不住承诺道：“虽然现在还没什么进展，但我一定会帮你找到鸢尾先生的！”

洛恩笑着点点头，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身着军装长发及腰的背影。

倒也不是那么着急。洛恩还不能确定什么，但是他心中有一份难以言喻的安逸感。

鸢尾先生会回到他身边的。

次日还是周末，洛恩照常来到图书馆看书。他刚被暴风雪拉进他们整个团体的聊天群，虽然以他的性格不可能做出什么发言，但潜伏在这里能收获不少有用的信息。这样一来，暴风雪也不必单独给他解释了。

得到了暴风雪以及其他同伴的信任，洛恩不禁有些感动。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融入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即使他这个融入只是最浅层面的。

加入群组之后，结合迈尔斯的讲解，洛恩逐渐知晓了事件的真相。

简而言之，三名嫌疑人都参与了怂恿他人自杀的活动，也就是说，三人都是“灰”这个形象的一部分，团伙作案，以最小化每个个体遭受的怀疑。

其中最疯狂的第三位嫌疑人，他故意摆脸色、大喊大叫也是为了摆脱嫌疑，真正的罪犯应该要么直接诉诸暴力要么假意配合，他选择了一个中间的位置，态度极差又没有胆大到直接袭击暴风雪一行人，像是个色厉内荏、素质低下的小人，不像是那个狡猾神秘、从容机智的灰。在远处观察青年自伤的是他，最后被暴风雪抓住的那个召唤出半神的家伙也是他。

三人的分工不算明确，但经常沟通，“灰”这个网络人格没什么特点，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灰，甚至网络上可以同时存在三个灰，各自蛊惑他人。

为了躲避侦查，负责蛊惑幸运被暴风雪救下青年的是第二位嫌疑人，他也是个更简单粗暴、对自己仇恨不加掩饰的灰，只是在暴风雪面前略微收敛了些，仅仅保留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第三位嫌疑人从现场仓皇逃跑之后，第一位嫌疑人也就是唯一的女性返回现场观察情况，争取能销毁他在慌乱中留下的线索，以及刺探调查进展如何——第三位嫌疑人当时跑得实在有些着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发现，也不确定暴风雪那边能不能追查到任何线索。她有着完全的不在场证明，又有着脆弱的外表和擅长伪装的性格，再加上鞋码对不上，即使被抓到也无法定罪，反而可以扰乱暴风雪他们的思路。

之前那个更温和细腻的灰也是这位女性扮演的。

这样的分工和他们显露在外的特点是冲突的：一号嫌疑人有不在场证明却出现在现场，二号嫌疑人擅长攀岩却没有顺着绳子逃跑，三号嫌疑人常驻无名山，但是和无名山的那次事件完全无关。他们以为这些设计可以让调查陷入混乱，却各自被自己的微表情出卖了。

加上灰自身性格和处事方式的变化，暴风雪很早就意识到，灰这个角色可能是不同人的集合体。只是他没有证据。

有趣的是，三号嫌疑人并没有将自己与失控半神的联系告知其他同伙，他的灰形象造成的事件还没有被发现，但他其实是对暴风雪最恨之入骨的那个人。那天晚上，其他两位嫌疑人也被暴风雪邀请过来，在见证了三号嫌疑人近乎于自杀式的计划后全都吓傻了，再加上暴风雪他们必定会从三号家里搜出其他证据，两人很快就坦白了一切。

首先让暴风雪怀疑上三号的是一个鞋印。

在暴风雪拜访的时候，三号的确已经把当时穿的靴子丢弃了，但还是留下了一些不甚明显的痕迹。实际上，当时的三号以为自己被发现，处于一种极度恐慌不知所措的状态，他仇恨暴风雪，又同样惧怕他，惧怕到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或许是听信了二号的言论。

他浑浑噩噩地躲着摄像头驱车回家，匆忙冲进屋锁上门，好像身后有鬼追着似的，往屋里跑的时候还甩飞了一只靴子。他特意穿了大一码的鞋就是为了不引起怀疑，这也成了他的败笔之一。靴子落地之前撞到门框上，留下了一点蛛丝马迹，但三号当时精神恍惚，并没有注意到靴子的轨迹，缩在角落里焦虑了一阵，这才冷静下来，意识到并没有人要破门而入将他绳之以法。

在此之后他的心情变得麻木，作为灰聪明狡猾的一面逐渐显现。他立刻把靴子处理了，然后给家里来了一场大扫除，可惜门框本就是灰色，上面的痕迹肉眼几乎不可能发现，也就是暴风雪视力极好、观察力敏锐，而且因为要把门装回去，所以留意了一下门框，忽然发现上面的微妙痕迹和现场的脚印有些类似。

因为担心会打草惊蛇，这个不完整的痕迹也不能作为确凿证据，暴风雪没有声张，只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悄悄在屋子附近调查，也是在这个时候发现了不正常召唤法阵的痕迹。

暴风雪不确定这是三号的底牌还是原本就有的计划，总之，他想把这个三号企图召唤的东西钓出来。这是一件略残忍的事：黑暗法阵会对施法者的身体造成极大伤害，但是它的存在说明有什么高级黑暗神类存在于伊利斯周边，这是个巨大的隐患。为了伊利斯的安全，暴风雪必须诱导三号使用这个法阵，即使这意味着这位铤而走险的暴徒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三号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但还是这么做了，他心中一直有着这样一个复仇计划，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机会实施而已，在他眼里，这就是个绝佳的机会，也是一场赌博——如果失控半神没有受到太大伤害，那么他使用法阵就只会消耗一部分生命力，最多是断送了自己在非自然世界的前程而且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将来会变得虚弱多病，还可能会短命。

但是，他会战胜暴风雪等人，利用失控半神成为伊利斯的新主宰，以最快速度召集志同道合的人，以及自己积累许久的追随者，或许甚至可以拥有和国王一战的力量。次生神的重伤和死亡对赋予其力量的真神也会造成很大损伤，很多真神会在关键时刻解除契约，但是三号知道梅里特绝不会这样做。他的梦想很高远，也很贪婪，现实却和他的想象背道而驰。

失控半神遭到重创和封印之后，三号也奄奄一息，暴风雪的神术都救不回来，这就是使用那种屡禁不止的疯狂法阵的下场，和痛饮毒药没什么区别。

本着对生命的尊重，暴风雪等人和一号二号一起听了他几句遗言，大致还是对暴风雪的仇恨和对自己计划失败的不甘。暴风雪懒得反驳将死之人，只是耐心倾听，然后把自己死不瞑目的仇人顺手送到周围的墓地埋葬了。

一号二号吓得魂不附体。他们犯过很多事、害过不少人，但总归来讲罪不至死，也没有企图袭击暴风雪等人，所以只是领了长期刑罚，在坦白一切之后就被关到迈尔斯的监狱里去了。

为避免三号在最后一刻暴起伤人——橘子和洛恩并没有被允许接近现场。洛恩有些好奇那位究竟说了什么。

从群聊里大家七嘴八舌的对话来看，洛恩大概了解了：三号曾经试图自伤被暴风雪救下，并受到了相对轻微的处罚，在此之后，他因为和暴风雪等人的关联成了被其他邪恶或中立团体鄙视的存在，他们不接纳他，觉得他太弱且可能是暴风雪那边派来的卧底，不值得信任。

三号觉得暴风雪的举动毁了他的人生，一直心怀仇恨。临死前他还将自己的死亡归咎于暴风雪的施压，这也不完全错，但暴风雪自认为没有什么尤为对不起他的地方，这一切都是三号自己的选择，暴风雪从没有出手伤过他，也没有毁他人生的企图。

洛恩觉得这人简直不知好歹，顺便对曾经着手改造这个人的迈尔斯也有点迁怒。不过，他知道很多事情是不可避免的，他人对暴风雪的仇恨和厌恶也不会就此终止。

于是，洛恩按照暴风雪所说的，每天练习法术和体术，争取能早点派上用场。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是没机会保护暴风雪了，唯一的目标就是能变得不再需要暴风雪的特殊保护。

暴风雪很偶然地跑来报社找洛恩玩的时候，正值午休时分，他四处寻觅才发现洛恩在公司健身房。在洛恩就职于这里之前，暴风雪就经常来玩，报社老板是个很喜欢动物的人，报社里养了几只狗，家里还有几只猫，经常给他小零食吃，友善的员工们也喜欢陪他一起玩。

洛恩来到伊利斯之后，暴风雪反而来得少了，不想无故打扰他工作。他知道洛恩很自然地把他和图书馆联系在一起，在别人刻苦工作的时候突然出现，即使是专心尽职如洛恩也会忍不住心思浮动，期待着下班之后的安排，这对大家都不好。

这么说来，这还是暴风雪第一次来探班，主要是想告诉洛恩，自己会保护好他，无论场合。洛恩现在正式踏入了非自然世界的大门，不光是个知情者，因此更容易受到针对。

报社的健身房不是很受欢迎，尤其是午休期间，大家更喜欢去隔壁打盹或者另一边隔壁喝咖啡吃点心。上班的时候员工们都卡着点来，下班的时候都急匆匆地走，只是周末仍然开放这点比较吸引人，生活节俭的人可以充分利用这个资源，不需要去其他健身房办卡。

洛恩就喜欢在工作日人最少的时候锻炼。暴风雪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整个包含了各种基本设施的屋子里就只有洛恩一人，非常显眼也非常吸引目光。

窗户大开着，洛恩难得脱下了近乎于繁重的外套帽衫等套装，换了一身黑色的背心短裤运动装，还把头发随意扎了起来，形成一个略可爱的小小的低马尾。

望着洛恩听着音乐在跑步机上锻炼的背影，暴风雪在心里悄悄发出吸溜的声音。

怪不得很能打架，原来一直在坚持锻炼。这个肌肉线条刚刚好的身材，简直是大众审美中的理想型，暴风雪这只心思叵测的猫猫也不例外。

洛恩敏锐地感觉到视线，放下耳机从跑步机上走下来，望向暴风雪的方向，神色有些惊讶。

暴风雪连忙收束专心观看的神色，和他小声打招呼。

收获颇丰的馆猫有些担心，性格内向的洛恩会不会害羞然后匆忙穿衣服，就像爱情小说里的女主角那样。

暴风雪低估了自己和洛恩的关系。和平时的穿衣风格相反，洛恩对自己的身材似乎还挺满意的，并没有要躲躲藏藏的意思，也没有因为暴风雪的注视而感到难堪。

“我在书上看到，体术和法术几乎是同等重要的。当然，体术不等于蛮力，但健康的身体是基础，体能强一点总不是什么坏事。”洛恩蹲在暴风雪面前笑道，“谢谢你跑来看我，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暴风雪后知后觉地点点头，抬爪和洛恩来了个击掌。

“那你加油哦。”暴风雪欣赏道，“别忘了，我是你的后盾，会时刻保护你帮助你的！”

“好，我不会忘的，”洛恩抿了抿嘴角，像是在掩盖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感激，“图书馆见。”

“嗯！”暴风雪脚步虚浮地原路返回，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降低自己存在感再偷看一下。洛恩又跑了几步，忽然停下机器向门口看去，幸好暴风雪反应快立刻缩了回去。

暴风雪收到来自几米外洛恩的私信消息：【没事，我不介意】。

加入群组之后，洛恩也给自己买了一台最便宜的智能手机，只是不怎么用。

“告辞！”暴风雪像是离弦之箭一般漂移着逃离报社，引来大家诧异的目光。

“图书馆开饭了？”饶是老板也有些困惑。

洛恩望着暴风雪逃跑的方向，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吗？洛恩倒是希望如此。

可能是因为他太喜欢暴风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