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利和狼进入磨练机制的一个半月后。伊利斯火车站。

相貌平平、一身职业装、手提公文包的青年登上站台，随着人群走到角落里，抬头张望。他很快就捕捉到一抹有着红色长发的身影，逆着人群快速向这个方向走来。

来者正是伊利斯临时负责人姬丽，她依旧穿着衬衫搭配西装裙的职业装。尽管穿衣风格近似，比起公文包青年变色龙式的圆滑，姬丽整个人带着冰冷锐利的气势，显然不像是普通上班族。

没能见到大白猫，青年多少有点失落。

这也是意料之中，馆猫决定要去磨练的时候就通知了北方协会。北方协会和伊利斯，尤其是和梅里特经常拌嘴，是互不相让的类似竞争的关系，不过，归根结底，大家都是城市守卫者，偶尔斤斤计较，对彼此倒是没有恶意，在别人遇到困难、需要帮助的时候都会伸出援手。

青年上次拜访伊利斯，是因为伊利斯需要有关蝙蝠兰的资料。他今日重返伊利斯，则是想寻求伊利斯团队的帮助，或者说是合作。他正是北方协会蝙蝠兰事件的负责人，大体上算是北方协会的伊利斯地区联络员，和伊利斯团队里的众人还算熟稔，尤其喜欢暴风雪，每次来伊利斯出差的时候都满心期待。

联络员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就某一事件来伊利斯调查情况。姬丽是一位工作效率极高的半神，换句话说就是好沟通的明白人，联络员也是乐得和她商谈的。

因为不涉及邪神，梅里特和伊妮没有出席这次会议，姬丽和北方协会联络员来到会议室的时候，在场的还有F、迈尔斯和一位不属于伊利斯团队的年轻女生。

简单寒暄之后，联络员在陌生女生对面坐下，似乎有要“亲自审问”的意思。女生明显有些紧张，姿态紧绷，手上小动作不断，悄悄用目光向坐在自己身边的迈尔斯求助。

伊利斯团队的一般神裔，除非是洛恩那种害怕和人交流的性格，通常不会被同为正义阵营的北方协会的人吓成这样。

迈尔斯安慰她道：“正常回答问题、实话实说就好，他不会刁难你的。”

“图奥米宁先生说的没错。”联络员面带礼貌笑容，“不必紧张，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他把公文包里的文件夹拿出来，打开放在桌子上：“请你先阅读这些资料，然后告诉我，你是否确定，向你索要情报的人是通缉犯BF3487/9号，简称九号。”

文件夹里的资料只有寥寥几页，还包括一些清晰度不高的远景照片，由此可见，北方协会手里有关九号通缉犯的信息尚且有限。

女生双手接过文件夹，垂着头反复翻阅，许久之后才抬起头来：“不好意思，我花了太长时间…”

“没关系，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联络员语气温和。

“我的意见…”女生有点纠结，“我感觉，我见到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九号没有错，但是我没办法确定。我记性不太好，又有点脸盲…抱歉。她告诉我，她在附近的城市杀过人，还是北方协会的通缉犯。我感觉应该不是巧合吧？但是她也可能是听说过九号的罪行，借此威胁我…我真的不能确定，也不想误导大家。”

“我明白了。”联络员情绪没什么波动，话语里也听不出失落的意思，这让女生安心了些，“那么，你能再为我讲述一遍你的经历吗？我可能会打断你，抱歉。”

“没关系。我尽力。”女生点头答应下来。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不到一个月前，北方协会的一个附属城市发生了一起恶性事件，城市历史博物馆的重要展品被盗，目睹犯罪过程的两名安保人员惨遭杀害。

现场没有法术的残留痕迹，城市的领主真神也没有感觉到法力波动，因此，这起案件的凶手一开始被认定为是穷凶极恶的普通人。

警方在排查监控录像、收集目击者证词之后发现，行凶者似乎是一位中性打扮的短发女性。能以一敌二快速杀害两位身材高大的保安，她想必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这让警方十分担忧，凶手究竟是谁，为什么犯下这样的罪行。

被盗的是一件真神遗物，但是效果有限，放在博物馆多年没有被人觊觎过，价值也不是整个展馆里最高的。

这引发了城市守护者的怀疑，很快就被报告给北方协会。实际上，被盗的就是本地领主真神作为人类结婚时穿的礼服，效果有限是因为只穿过一次，客观上还不如领主成为真神之后长期佩戴的项链。

因为是比较有代表性的历史珍宝，又颇具个人风格、寄托了一些身为人类时的美好回忆，它的主人在上面附着了追踪术，以确保一旦被盗能快速追回。

可是，案件发生还不到一天，真神就感觉到，这件遗物被送到了很遥远的地方，还不等她联络远方的同伴、展开调查，追踪术就不再发回信号。

这种情况发生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另一位真神或真神级别的存在解开了神术，要么是物品毁灭。无论如何，赃物被运输的速度显然超出了物理极限，只有可能是法术的效果。

由此推算，凶手一定和非自然世界之间存在着联系，要么是雇佣兵，要么自己就是一位黑暗神裔或半神。

北方协会立刻把嫌疑犯列入通缉名单，他们得尽快抓到这位猖狂的强盗，免得她为夺取真神遗物和其他古董，再伤害其他无辜人类。

坐在联络员对面接受问话的女生是土生土长的伊利斯人，少女时期意外接触到非自然世界，有过自伤记录，也有过犯罪记录，曾替地下组织偷盗物品、招募成员，以及收集、交易情报。她后来被迈尔斯逮捕入狱，经过两年的监禁之后改过自新，成为了迈尔斯的眼线、假情报贩子，经常向他报告疑点和线索。

她这次的报告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北方协会的疑似杀害两人的通缉犯，居然出现在了伊利斯城市内，还和她见了一面，向她索要有关伊利斯珍贵古董分布的情报。她一开始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于是爽快地答应见面，企图借此机会为迈尔斯钓到一位初来乍到、正在筹备犯罪的盗贼。后面发生的事情和对方透露的信息，是完全超乎她预料的。

通缉犯不仅自曝真实身份，还威胁眼线，若是敢联络伊利斯团队，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反正又不是没杀过人。眼线又是发誓又是恳求，摆出一副又害怕又真诚的样子，一转头就偷偷联络了迈尔斯，寻求他和同事们的庇护。

迈尔斯则第一时间联络了北方协会商量对策。他们必须尽快动手，在通缉犯再次出手之前抓住她，免得伊利斯的博物馆和安保人员遭遇飞来横祸。

眼线虽然年轻，实力也近乎于零，但好歹在地下组织摸爬滚打过一阵子，是个机灵的人。

通缉犯在对话的一开始就自曝身份，不仅是威胁她不要联系伊利斯团队，同时也是威胁眼线提供真实准确的有效信息，她甚至没有付钱，相当于打劫别人的情报。眼线自知不能拒绝也不能敷衍，至少不能让对方看出敷衍，于是她一边显露出对自身安全的担忧——她又不是通缉犯那样的冷血杀手，没必要假装自己全无道德底线、崇尚暴力，这样浮夸的表演反而会引起怀疑——一边小心翼翼地给通缉犯提供信息。她说出的信息都是正确的，没有容易戳破的谎言，同时又隐藏了其他一些信息，使得通缉犯收获的情报具有一定误导性。

她透露的第一条信息便是馆猫不在伊利斯，这连图书馆的读者和游客都知道，在地下组织和眼线之间自然也不是什么秘密，属于可以核实的真实信息。

然后，眼线表示，伊利斯提升资质效力最强的古董都在图书馆，要么在展览区要么在储物区，通缉犯既然这么厉害，又是在别的城市杀人，又上了协会的名单，或许可以抓住这个机会…馆猫和狼都不在，图书馆的把守没有往日那般森严，二十四小时驻守的恐怕只有实力一般的半神。这也都是真实信息，除了梅里特和伊妮一直关注着图书馆这件事，眼线没有透露。不过，图书馆毕竟在城市中心，领主最关注的地方，若是通缉犯质问眼线为什么隐瞒，她大可以解释，我以为你知道。在别人的领地上作恶，引起领主的注意不是最基本的风险么？

通缉犯实际的反应却是摇头，表示自己不打算去图书馆偷盗古董，要眼线再推荐几个地方。眼线犹豫着告诉她，伊利斯所有的真神遗物都存放在图书馆，或者是不知名的远离公众视野的地方，若是去其他地方，恐怕收益有限，但是通缉犯十分执着。

“真神的一般物品、一般产出也可以，我不在意，只要是能提升资质的东西，我都需要。”通缉犯语气有点急切，“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作为一个交易情报的，除了图书馆，其他地方都不了解、不知道。那我可要好好怀疑一下你的动机了。”

眼线不知道通缉犯是怎么找上她的，是被别人推荐，还是从哪里得到了信息，不过眼线一直以情报贩子自居，被找到也很正常，只是她实在不明白对方对自己的期待究竟如何。

不过，既然自称情报贩子，而且经常和地下组织、黑暗神裔打交道，眼线当然不是空有其名，她手里有很多可以公布的存货信息。于是，眼线努力回忆，然后陆续说出几个地址，包括博物馆、古董店和私人收藏，并大致描述了一下这些地方可能存在、必定存在的真神物品。

通缉犯很是满意，还问起眼线的个人推荐，眼线硬着头皮选了古董店，那里的戒备级别最低，而且都是普通人，没有常驻的非自然世界知情者，也未曾引起伊利斯团队的特别关注，可能连基本的防御法阵或是神术陷阱都没有。通缉犯看起来似乎拿定了主意，但表示自己需要研究研究，不能贸然行动，并要求眼线保持联络。

如此一来，眼线企图把通缉犯引到图书馆的计划没能成功，却提供了其他几个选项。她一转头就把自己提供的信息和建议一字一句地转述给迈尔斯。

眼线没有给出太多地址，选项越少，越容易猜测出通缉犯未来的行动目标。

当然，通缉犯可能会一转头找到别人，以同样的方式威胁对方说出情报。然而，她大概不知道，伊利斯没有真正的中立情报贩子，全是迈尔斯的眼线。即便不是，被通缉犯这么一恐吓也得立刻弃暗投明。地下组织和黑暗神裔们还没从蝙蝠兰事件的阴影中走出来，怎么可能再冒着生命危险和这样的危险分子打交道。

再者，伊利斯一直都没有规模可观的盗贼组织。之前锆排除万难跑来开发新市场，还没站稳脚跟就惨遭袭击、全军覆没，除此之外根本就没有职业偷盗的群体，净是些没有固定业务的小组织，和卡斯帕的绑匪那样专注于小偷小摸的个体户。伊利斯的大部分真神遗物和随身物品都储藏在绝对安全的图书馆，真正高水平的盗贼，更喜欢去乱战中的大城市寻求机会。

由此可见，通缉犯几乎不可能得到“专业意见”，愿意为她指明道路的，都会有意为伊利斯团队的收网挖陷阱。对方似乎全然不觉，想必是对伊利斯缺乏基本了解。

“还有就是，虽然不太能确定，我感觉这位通缉犯是人类，不是半神。”眼线说。

她童年不幸，不然也不会被人拉拢到自伤阵营，尽管不是神裔，眼线也积攒了一定的磨练次数，勉强能够使用几种基础法术，和洛恩有点类似。因为对非自然世界的敏感度比一般人高，不会使用资质鉴定术的眼线能大致感觉到一个人的综合实力，至少是种族。她觉得通缉犯不是半神，或许只是模糊直觉，却不是全无参考价值。

很多盗贼喜欢以精准操控法力的方式偷盗，就像之前拿偷走杂色鹰主唱项链的少年盗贼，这样既不涉及暴力冲突，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引起注意。这种程度初生的半神就能做到，而通缉犯杀害两人还留下痕迹，若不是因为痴迷杀戮，只能归结于实力不足，没有考虑图书馆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她对眼线的建议流露出肯定的情绪，也远不及一般半神的沉稳谨慎。

有一件事不可忽视，被她盗走真神遗物上神术的消失，这不像是人类能做到的，除非有人直接把衣服烧了或者以别的方式毁了，可是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一件真神遗物，无论使用频率如何，沾染了多少神力，都是可以长久使用、供很多人逐渐吸收能量的，直接毁掉是纯粹的浪费，更何况物件已经被转移到千里之外，很可能是那种邪神盘踞乱斗的无主之地。

“最需要真神遗物和随身物品，具体成效都可以暂且不谈的，”联络员面色逐渐严肃，“最大的可能性是…”

“需要巩固本源力量的初生邪神。”姬丽接上他未完的话，“他们可以用邪术吞噬真神遗物和随身物品，来源越复杂多样越好，有助于力量飞跃，效果仅次于成年体邪神所需要的献祭。”

“我们基本可以排除成年体邪神，大部分真神遗物都对他们没有作用，更别提这位九号通缉犯的物色范围。”F在一旁补充说，“所以，有邪神在北方协会的领域附近诞生。历史总在重演，新的真神和邪神接连出现，就像一批批的毕业生似的。”

“我们需要信息，越多越好。”联络员皱起眉头，“无论是不是邪神、是什么样的邪神，得先把这九号通缉犯抓住，才能有下一步计划。”

他看向姬丽：“伊利斯是你们的管辖范围，我们不好插手。这项任务就拜托你们了。”

姬丽的电子笔在手里缓缓打转，她和F与迈尔斯短暂地交换眼神。

“我代表伊利斯团队接下你们的委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