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敲门声之后，布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洛，是我。”他说，“我可以进来吗？”

洛恩闷闷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可以。”

洛恩习惯锁门，但是布利可以用神术打开。

于是，布利打开门，屋里拉着窗帘没有开灯，但现在是上午，所以还算亮堂。洛恩坐在床头的角落里，像是一朵自闭的蘑菇，没有动弹的意思。

布利想了想，把椅子挪过来坐在床边。

“雪，”洛恩无精打采地说，“谢谢你…来看我。”

镇定神术起效极快，所以洛恩现在没有不舒服，就是有点麻木，像是吃了特效药的患者。

布利觉得自己在洛恩面前养成了个坏习惯，动不动就想给他一个拥抱，尤其是在他可怜兮兮的时候。不过现在的场合不适合这样做。于是，布利只是望向洛恩：“要我陪你一会儿吗？”

“好。谢谢。”洛恩垂着头说。

“没想到你会做这种事。”布利说，“但是你做得很好。”

“我…”洛恩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想保护图书馆。”

“我知道，”布利语气中不无骄傲，“你做到了。”

“但是又把自己弄得一团糟。就挺没意思的。”洛恩说。

“如果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你会怎么做？”布利问。

“我不知道。”洛恩诚实道，“我还是会很生气。但是…可能不会插手。保护图书馆也不过是我自私的想法。如果要面对那么尴尬的局面，我宁愿不去管这些事，假装没看到没听到。”

洛恩终于抬头，失落地看向布利：“我好没用。”

“我不这么觉得。”布利认真道，“你只是没意识到事情会这么发展，对吗？”

洛恩愣了愣：“你说的…也对。”

“洛，你很正直也很勇敢，只是有不那么擅长的方面，每个人都会有。所以，不要说自己没用，好吗？”布利的语气像是哄小孩似的，但还是让洛恩心里感到温暖。

“好。我以后只在心里想，绝不说出来。”洛恩说。

布利笑起来。他忍无可忍，终于站起来，探身揉了揉洛恩的脑袋。

洛恩有点惊讶地看着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抗议。

“你不是经常摸暴风雪的脑袋？”布利理直气壮。

“这不一样。”洛恩小声说。

“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不这样做了。对不起。”布利妥协道。

“没事。就是想起鸢尾先生了。”

“是吗？”布利面露微笑，“还是小孩子和猫顺手一些。现在就不太好摸到了。”

两人聊了几句，洛恩表示自己没事，就是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布利便自觉离去了。

还真是荒唐的一天呢。洛恩一边发呆，一边无意识地摸了摸脑袋顶。以后还是少管闲事的好，或者直接冲上去打架，绝不能再让这次的事故重演。

他倒是没想到，这起事还没结束。

几天后，馆长先生给洛恩发了一封邮件，说有人在前台给他留了一封信。洛恩对此颇感疑惑，首先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写信了，其次他一共也不认识几个人，为什么会有人主动联络他，还是以把信留在图书馆前台的奇怪方式。

他回复邮件询问详情，馆长感觉到他的警惕，于是解释了一下情况：留下信的是一位登记过的神裔，住在图书馆附近，经常在图书馆出没，和地下组织没有关联，和馆猫相互认识，算是自己人。这次和上次伊森收到锆的神秘来信情况不同，不必担心有什么危险。然而，馆长也不清楚这位陌生神裔为什么要留信给洛恩，且不谈洛恩的朋友只有固定的几位，神裔和洛恩显然不熟，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而且误以为他也是神裔。

神裔为了让馆长知道信是给谁的，耐心形容了好半天，说收信人是个可能住在图书馆的年轻男性神裔，自己经常在食堂看到他，好像和暴风雪关系不一般；收信人性格高傲冷漠、目中无人，喜欢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从不搭理别人；收信人长得一般，头发略长，眼睛下面有一道狭长的疤，喜欢穿松垮的外套帽衫等等，疑似在故意耍帅，走非主流颓废风，实际上无人在意。

神裔一说出和馆猫关系不一般，馆长就猜是洛恩，接下来的形容只是在验证这一猜测。

因为神裔情绪有些激动，面上带着几分忐忑，又在努力回忆细节，馆长一开始还心生警惕，这人是不是对馆猫的学生一见钟情，又不好意思搭讪，求他帮忙递情书。幸好神裔后面的形容走歪得十分彻底，羡慕嫉妒的情绪难以掩饰，对洛恩的外表和人格各种暗暗贬低，馆长这才长舒一口气，同时有些无语。

洛恩大概知道是谁了。

出于对洛恩隐私的保护，馆长告诉神裔，自己知道收信人是谁，却没有透露洛恩的名字或房间号，只保证自己会把信转交给收信人。神裔不太满意又无可奈何，灰溜溜地走了。

洛恩发邮件对馆长表示感谢，然后开着潜行术下楼取信。因为上次的事件，他最近低调得仿佛不存在，总是选在最奇怪的时间点错峰吃饭，逢人便开潜行术，幸好神裔们水平都不算太高，纷纷像往常那样无视了他，没有人识破法术过来和他搭话。

这项新需求改变了他日常能量花销的平衡，其他法术的练习被减少了一些，反过来讲，他的潜行术倒是愈发熟练，也是好事，因为潜行术是非自然世界最实用的技能之一。可是，他总不能永远像逃犯似的生活下去，更不愿意就这么从他最爱的图书馆搬走。

暴风雪找了几个熟悉的神裔，包括橘子和伊森，让他们帮忙散播消息，说那位神秘的劝架者不愿意被打扰，请大家不要去纠缠他，也不要盯着他看，这人有暴力倾向，心情不好可是要打人的。除此之外，艺术家白沙还给他设计了个强势霸道的胸章，上面以最大字号明晃晃地写着“DO NOT DISTURB”（不要打扰），周围还有杂色鹰的LOGO，以及其他和摇滚乐相关的标志。

洛恩感谢暴风雪橘子伊森等人的帮助，他对自己“神秘恶霸”的身份竟然接受良好，不管怎么说，这一形象是他自己无意中设立的，现在的发展不过是逻辑上的延申。俗话说，最高明的谎言都是半真半假，隐瞒一部分事实的结果，暴风雪为洛恩塑造的形象融合了很多夸张后的真实元素，比如不愿被打扰、心情不好会打人、喜欢摇滚乐，以及前不良青年的本质，所以很难穿帮，至于最重要的不敢和人交流，那不需要被其他人知道，能达到效果就行。

这样一来，大家见了洛恩都躲着走，谁也不敢招惹他，洛恩对此十分满意。反正非自然世界崇尚力量，他没伤害过别人，没做过缺德事，还因为阻止两人斗殴、帮女生解围、和暴风雪关系很好而得到很多人的敬佩，其实洛恩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还不错，只是很不好接近。

不过，他的形象并没有吓退给他写信的神裔。

洛恩从前台取了信，向馆长先生道谢，然后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是个平平无奇的白信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TO（致）收信人，说了等于没说。洛恩小心翼翼拆开信封，里面果然是一封打印出来的信。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这年头谁还手写？洛恩摇了摇头，望向自己厚厚的学习笔记，以及布利给他写的评语、讲义，还有手绘的示意图，心想有个知己果然很重要。这大概就是其他时代的人的特质吧，姬丽除外。

出于对写信人消耗的时间和精力的尊重，洛恩在书桌前正襟危坐，以最端正的态度阅读了这封长信，然后得出结论：这人想和他打一架，夸张点说就是决斗，这是一封…战书。

还是一封很具娱乐性的战书。

大概是怕洛恩不同意，神裔絮絮叨叨地阐述了他一定要和洛恩打架的理由，概括一下就是他对洛恩用法术碾压他和对手的行为很有意见，而且洛恩让他出了丑，他要正大光明地报仇、一雪前耻。一雪前耻的方式就是决斗，最原始的决斗，不能用法术，不能用武器，绝对一对一，不能带人，也不能向老师…馆猫等人告发。理论上来讲，恶性的打架斗殴是不被馆猫允许的，正常的格斗训练倒是可以，但是神裔觉得馆猫一定会偏袒洛恩，所以搞得神神秘秘。

神裔没有明说，但是洛恩看得出，这一切的核心还是那个女生。

写信的是后出场的那个神裔，他本想抓住机会给女生留下好印象，不成想还没展示出自己“勇武”的一面，就被洛恩搅了局，显得他只会打嘴仗实则毫无实力，还有不熟悉的他的人怀疑他和洛恩暗中勾结，假装打架只为衬托洛恩的隆重登场，可把他气死了。

总之，他在女生心里本来就很低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但是神裔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本来很有机会，现在不是那么有机会了，因为女生当时感激地望向洛恩，神裔坚信女生喜欢上了洛恩，反推一下，洛恩阻止他们打架斗殴也一定是为了赢得女生的欢心。于是，神裔把洛恩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情敌，一定要打败他、把自己喜欢的女生赢回来。

“…”洛恩对这个思维方式不知道该做何评论，只能说神裔把自己的一套行为逻辑强加在了他身上，而且十分深信，从没考虑过其他的可能。

也不知道这位神裔是□□电影看多了还是爱情电影看多了，首先女生对洛恩一见钟情这个猜测就是错误的，洛恩后来没有和女生见面，但女生以暴风雪为媒介给他发了一封邮件表示感谢，字里行间里没有半点暧昧的意思，反倒带着几分导致尴尬局面的不好意思。

洛恩感觉这位女性神裔已经对男人有很大的心理阴影了，忽然对一个陌生人爱得死心塌地是不太可能的，产生浓烈的好感都很难，毕竟她不了解他的品行，万一洛恩本质上也是个暴力狂或是反社会人格呢？洛恩展示在外的性格又不像鸢尾先生那样让人放心。

让洛恩感动的是，女生隐隐猜中了他出面阻止的理由，因为她也不能接受有人在如此古典高雅的图书馆里互骂、打架。当时周围人都在起哄，劝架的也不打算坚持下去，女生心里很难受，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化解矛盾，她在那种时候说什么都不会有用，幸好洛恩及时出面，才没有让她继续备受煎熬。

洛恩给她回了一封正式的邮件，感谢她的感谢，并安慰她这不是她的错，以后再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麻烦事，一定要第一时间找馆猫反应，馆猫会为团队里的每个人主持公道，无论你是高高在上的半神还是馆猫叫不出名字、没什么特别之处的普通神裔。

他没有赘述更多，因为他知道，馆猫肯定找女生谈过话了，或许还会安排其他人和女生沟通。洛恩一点都不擅长疏导别人，尤其是在两性话题上，接受人家的感谢、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就好，没必要弄巧成拙。

洛恩讨好女生这个说法就更是离奇。

他想了想要不要在自己的形象里加上同性恋这一条，不过很快就否决了。洛恩对出柜这种事没什么态度，只是不喜欢吸引注意，他故意给自己贴的标签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强调性取向，因为这对他来讲不重要，又不是要找对象，把他当作假想敌的人也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所以，要不要赴约呢？送上门来的人形沙袋让洛恩有点心动，但他不想违反馆猫设下的规矩。

果然还是得和暴风雪商量一下，洛恩心想，他又不是小学生，非得把所有事都瞒着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