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去吗？”暴风雪问。

洛恩诚实地点头。他没有朋友，也就没有人能陪他训练格斗。

近身战不是布利的特长，只能略微指点一二，馆猫向他推荐了梅里特作为陪练，但是洛恩还没做好心理准备——那毕竟是梅里特，伊利斯的两位真神之一，还是馆猫的家长，洛恩和他不熟，实在不觉得自己有让他当陪练的资格。

如今有人约战，洛恩是乐意答应的，如果对方实力不强，那就是给对方一个教训，如果对方比较强，那岂不是赚了？洛恩觉得自己怎么也能打个平手，一个法术都学不好、和情敌吵了半天也不敢先动手的神裔，武力值方面也不会太突出。

“想去就去吧，我给你们当裁判。”暴风雪眯着眼睛，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洛恩没想到暴风雪答应得这么痛快，“不是不许打架斗殴吗？”

“是不许私下里约架，怕出事。”暴风雪纠正他道，“有我在场，就不是私斗，像是现实世界里街头打斗和拳击比赛的区别，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既然如此，雪球，你也不要因为这个惩罚他。”洛恩认真道，“我不想以检举揭发的形式报复人，就是想问问你不违反规定地接受的可能性。”

“既然不是私斗，当然不会有惩罚。”暴风雪说。

于是，次日傍晚，洛恩按时来到约架地点——某个社区露天篮球场，光线和空间都很是充足。神裔带了几个好兄弟作为见证人，眼见洛恩背着个包独自前来，面露满意之色：“你还挺讲义气。放心，我这几个朋友没你那么喜欢插手，你把他们当观众就好。”

“…”直接开打就完事了，怎么还有开场客套，洛恩心想。他冷着脸点了下头，和神裔一同走到篮球场的中心，那几个朋友信守承诺，在篮球场的铁栅栏外面站成一排，并掏出智能手机。

“你不介意他们录像吧？”神裔随意地说道，“总得留下点证据不是？这几个见证人都是我的朋友，难免有点倾向性，你又没带人…这也是为了你好，免得你以后觉得他们歪曲事实。”

看来这家伙还打算广而告之，还要求他不告发，是希望事情败露之后一起受罚？洛恩心里觉得好笑，把背包拿下来拉开一个小口。

“可是他带了猫！”小口里探出一个毛茸茸的猫脑袋。

神裔得意的神色瞬间凝固在脸上，下意识飚了句脏话，再一抬头，几个见证人全部逃之夭夭。

“你！你！”神裔一时结巴起来，“你怎么能这样！”

“放心啦，不会惩罚你。”暴风雪从包里跳出来，“洛想接受你的挑战，但是不想违规，所以来请求我的许可，并且请求我不要惩罚你。我允许你们俩打一架。”

“可是…”神裔千言万语不敢说出口，“有你在，我怎么敢认真？”

“你可以让你的朋友们继续摄像啊。”暴风雪回过头，“咦，人呢？”

神裔十分确信，暴风雪是故意的。

“算了算了，不打了，真扫兴。”神裔烦躁道，他指着洛恩，气不打一处来，“你可真行。”

“喂，我们大老远地跑过来，你怎么这个态度？”暴风雪不高兴地摇着尾巴。

神裔板着脸不说话。馆猫一直保护着他们这些登记神裔，和许多人一样，他对馆猫的态度是信任仰慕中又带着点害怕的，就像是学生面对知识渊博但有点严厉的老师一样。

“那就算了。”洛恩对这个结果也是早有预料，淡然道，“走吧。”

暴风雪还有些怨气，但洛恩没有追究，他没理由强迫人家打架，只好跟着洛恩往出口走。

“哎，等等。”神裔眼看洛恩要走，心里有种抓挠的不甘的感觉，他实在是太想一雪前耻，大好机会摆在他面前，就这么放弃…尤其是洛恩还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把他衬得像个矫揉造作的神经病，很是有损他的形象，尽管根本没有别人看到这一幕。

洛恩没想到，自己无所谓的态度还能起到激将法的效果。

他止住脚步，和暴风雪一起回过头，疑惑地看着神裔，等他继续讲话。

“馆猫阁下，你真的保证不插手？”神裔没什么底气地再次问道。

“当然。你这人也是挺有意思的。”暴风雪歪头看着他，“你如果没有带人，我也不会出来。你在挑战信里没说要带人，实际上带了好几个，还保证他们不会插手。他做了一样的事，你就接受不了了？你猜猜如果我不在，洛会不会因为你带了人就逃跑？”

“还不是因为你太厉害！”这是拐弯抹角讽刺他胆小，神裔很不高兴。

“你对比一下我偏袒洛的概率和你那几个朋友不讲理的概率？”暴风雪反驳他说。

这倒是有几分道理，神裔表情依旧不怎么好，却自知理亏。馆猫的品格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从不会偏袒某个人或是欺负某个人，而他那几个朋友，的确人品比较一般，如果他挨了打，他其实不太确定那几个人会不会为难洛恩，不过那是他们的事，神裔觉得和自己没关系。

“行吧，如果你拉偏架，我一定会让所有人都知道！”神裔说。

“随便你。”暴风雪不屑，“你要不要把那几个人叫回来？不录像了？”

神裔想了想：“这样，我叫一个人回来，让他开个限定观众的直播，其他人在家录屏，如果你们不守信用…”

“你不用告诉我们这些…搞得像要揭露什么黑幕一样。”暴风雪说。

“…”说的也是，馆猫在伊利斯只手遮天，他要是坏透了，神裔怎么折腾都翻不出什么水花。不过，神裔还是这么安排下去，他希望能用名声约束住暴风雪的行为。

几分钟之后，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弟跑了回来，答应为他们摄像。

“那就开始吧。”暴风雪东张西望，然后矫捷地顺着杆子爬到一个篮筐上，把自己恰到好处地塞进篮网里，占据一个稳定的制高点。这个位置很合适，他的体型卡得死死的，不会掉下去。

洛恩望着长在篮筐上的大白猫险些笑出声，幸好他比较擅长表情管理，强行维持住了冷漠且不苟言笑的形象。

神裔阴沉着脸色摩拳擦掌，一身运动装的洛恩则对他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做着准备活动。

现在是春季，傍晚不冷不热，洛恩穿的依旧是长袖长裤，他不太习惯更清爽的衣物。不过，摆脱略肥大的休闲装、长发扎成马尾之后，洛恩身上那股颓废的气质减弱了不少，反而变得自信坚定，身材也显出几分。

看着洛恩从容的模样，神裔心里又开始打鼓。虽说神裔们普遍过度依赖法术，但是，法术水平一点不弱的人，还是个年轻男人，会一点都不擅长打斗么？神裔这样想着，挥之不去的慌乱在心头生根，战斗还没开始，他在心理上就已经处于劣势。

洛恩一抬头就看到对方惊疑不定的样子。还好他没有坦白自己不是神裔，就是个普通人，不然这宝贵的沙包多半会直接逃跑。

“准…备好了吗？”神裔试图稳住心态，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自己喜欢的女生的形象。很好，他一下子就充满了动力，仿佛守护公主斗恶龙的骑士，就连馆猫都不能阻止他的一腔热血。

洛恩不知怎得看穿了神裔的想法，心里有些无奈。这么说来，他根本没资格嘲笑对手，遥望着篮网里的一脸期待的暴风雪，洛恩也觉得自己不能输。

于是，两个骑士在名为社区篮球场的战场上相遇，取胜的决心可谓是互不相让。

“预备！”扮演裁判的暴风雪玩得很开心，“开始！”

神裔有如绷紧后被释放的弦，对手的沉默让他失去了废话连篇的欲望，直接一拳向着洛恩脸上打去。他对洛恩的脸尤其有意见。神裔在向馆长先生形容洛恩的时候，强调洛恩长相普通，并提起洛恩脸上的伤疤，其实越是嫉妒便越是在意，神裔固执地认为洛恩长得一般，可是归根结底，洛恩还是比他长得优秀一些，更讨女生喜欢一些。于是，神裔下意识就瞄准了洛恩的脸，仿佛要一拳击碎自己所有的自卑感。

洛恩看穿神裔眼底的愤怒，在心里感慨这么冲动是很难取胜的。他矮身躲过神裔全力以赴的一拳，顺手一拳打在对方肋下，打得神裔后退了一步，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

洛恩这一拳是试探，没有用出全部的力气，不过神裔也是个禁得住打的，反应了一下便继续出击，仿佛无事发生，没有要认输的意思。神裔身高和体型和洛恩不相上下，他经常和别人约架、打架，对自己颇为自信，格斗技术和体能尚可，否则岂不是永远在挨打。神裔这次叫人来录像，也是觉得自己一定能赢，挨了一拳之后他意识到，洛恩果然不弱。

但是他不觉得自己会输，就像洛恩不觉得自己会输一样。

于是，两人就这么毫不相让地打了起来。

神裔常年健身，自学过一些格斗技巧，又有一定的经验，算是个值得重视的对手。另一边，洛恩同样常年健身，同样学过非专业的格斗技巧，但是他显然经验相当丰富，反应更快，出招也更灵活果断，格斗开始的一分钟之后，洛恩几乎没怎么被击中，只是用手臂挡了几回，而神裔脸上挨了一拳、肚子挨了一拳一脚，神色复杂。

神裔意识到，他可能…打不过，但是小弟在一旁录像，让他投降还不如杀了他。于是，他的攻势变得愈发凶猛，为的是至少把洛恩也打个半死不活，这样可以勉强算成平手。

洛恩察觉到神裔的意图，半死不活就半死不活，他根本不在意，也不觉得神裔有那个能力。

在洛恩的磨练次数里，绝对有那么一两次是和打架斗殴相关的，洛恩并非从小就是打架王者，会开始健身、练习格斗是为了不被其他小孩欺负，在他生活最混乱的那几年里，被人围殴打进医院也是常事，所幸周边邻居对他不错，总是有人及时制止，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如果不是身受很重的伤，他是不会放弃战斗的，不知道对手有没有同样的觉悟？

神裔又挨了一记上勾拳，下颚火辣辣的，眼睛里仿佛要冒出火来。他打得愈发随意任性，直接揪住洛恩的衣服，不由分说地往他脸上打。洛恩用胳膊挡下一记重拳，但是神裔拽着他不松手，像是个小流氓，他颇为无奈，只能反身踹向对手。

神裔似乎早有准备，松手比洛恩预计得快了半秒，趁着洛恩调整平衡的功夫，他立刻出拳，有种愈战愈勇的架势。洛恩反应更快，下意识闪躲，没有正面挨上这一拳，侧脸被神裔的拳头和手臂擦了一下，带来轻微的痛感。神裔一下子兴奋起来，又是随心所欲地一阵乱打，洛恩的态度却丝毫没有改变，继续稳扎稳打。

人体沙袋质量不错，很抗打，神裔挨了洛恩不知多少下，还是屹立不倒，只是脸上脖子上青青紫紫，配上满脸不甘心又带着痛苦的表情，显得有些狼狈。洛恩在躲不过攻击的时候习惯用手臂去挡，如今肌肉也一阵酸痛，但是他状态很不错，没有显出一点疲态，明显占据上风。战斗还没有结束。洛恩心情不错，能遇到个勉强算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和单方面打别人是截然不同的体验，几乎可以算作是实战经验，当然，不能使用法术的实战非常罕见。

神裔顾不得颜面，总是找机会抓洛恩的衣服，或是在他抬腿的时候去抓他的裤腿。这样很容易失去平衡，幸好周围没有任何障碍物，只要对方一松手，洛恩几乎是瞬间就能恢复过来。他核心力量很强，柔韧性也不错，即使摔倒也不会陷入被动，更不会被控制，让神裔颇为恼火。不过，他没有压倒性的力量，爆发力再强也没法直接制服一个有些技巧的健壮成年男人，洛恩觉得自己正在逐渐沦为陪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战斗回家休息。

也不知道高处的暴风雪现在在想些什么。

神裔终于因为伤处疼痛摔倒一次，洛恩想了想，只是站在原地，没有试图骑身上去制住对方，神裔之前有过这样的打算，但没有成功过。

“不许放水！”神裔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生气地大喊。

“…”洛恩不是故意手下留情，他是介意这个姿势。洛恩本就不喜欢和别人亲密接触，尤其是陌生男性，能避免就避免，因为他真的会恶心很久。

洛恩一直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只是碍于不敢和人交流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过特别喜欢的人。如果没有遇到布利，洛恩确信自己会单身一辈子。但他并不是布利那样的性冷淡，更不是什么都不懂，现在网络发达了，自给自足一点都不困难，洛恩不会因为没有对象而寂寞忧伤。正是因此，他在这方面有些敏感。

神裔对洛恩的心思没有半点感觉，只当是洛恩鄙视他不择手段的行径，所以怒火中烧。

两人的战斗继续，洛恩的廉价运动上衣终于让神裔给扯坏了，观战的中立裁判暴风雪差点从篮筐上摔下来。谁能想到他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看到洛恩的腹肌呢？

洛恩也很无语，但是他能怎么样呢，对方又没有那个意思，不过是个神经大条的直男罢了。

两人的体力都消耗了不少，攻击也没有刚开始那么狠辣，洛恩肩膀上和肋下各挨了一拳，都是只疼了一下，后续没什么感觉。神裔则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看起来是坚持不了多久了。洛恩不知道他们打了多久，反正打得他直犯困，也是不容易，对方还挺能坚持。

终于，在太阳出来之前，神裔被洛恩抬腿扫倒，在橡胶地面上挣扎了半天，乌龟翻身似的，却由于双腿无力疼痛没能再站起来。

暴风雪兴冲冲地喊着数字，然后潇洒地跳下来，在洛恩身旁举起一只爪子：“获胜者是洛恩！让我们恭喜他！”

一边直播的小弟早就睡着了，没人记录下这不怎么光辉的时刻。

洛恩配合着他举了下手，像是拳击比赛结束时那样，然后也原地坐下休息。暴风雪跑去包那里给他拿来一瓶水，递过去的时候，视线却不小心落在洛恩的腰腹上。

洛恩戳了戳他的脑袋。

“欸，不好意思。”暴风雪连忙抬头，“不是故意的。”

“没事。”

另一边的神裔精疲力竭，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揍了一顿，实际上也是被人揍了一顿，根本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你赢了。”他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

“几点了？”洛恩没有回应，只是向暴风雪发问。

“凌晨一点，你们打了好久哦。”暴风雪打了个哈欠。

他们约的是十点，正式开打不到十一点，确实是很漫长的一场决斗。

“该回去了。”洛恩这么说着，身子却没动。

“累坏了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暴风雪关切地问。

“还好。”

“我扶你回去吧。”暴风雪提议道。

“那就拜托了。”洛恩说。

“弗洛斯蒂还是布利扎尔德？选一个？”暴风雪恶趣味地问他。

“…”洛恩抬眼看向他，“雪球，你真是…”

下一秒，暴风雪就变成布利平时的模样，向他伸出一只手。

“喂，我还没选呢。”洛恩很是疲倦，不自觉地变得固执。

“是暴风雪自作主张，”布利笑着说，“不要向我发脾气。”

“怎么会向你发脾气。”洛恩小声说，借着布利的力量站起来。

“他怎么办？”他回头望向已经开始打呼的神裔。

布利想了想，给他变出一床被子盖上，免得着凉生病，然后叫醒他的小弟，表示可以回家了。篮球场地面还算干净，等他明天起来再想办法好了。

布利扶着洛恩往回走，像是对待醉酒的人。洛恩十分疲倦，脚步都是虚浮的，整个人的重量一多半都压在布利身上，不禁心生歉意。

“我第一次被不明人士追杀，被你催眠那次，是怎么回去的？”洛恩问。

“我抱你回去的。”布利说。

“抱？”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正常情况下我抱不了那么久，但是用了强化神术能做到。”

“原来是这样。”洛恩心跳得有些快。

“想再体验一下吗？”

“总觉得好丢脸。”洛恩说。

“反正别人也看不到。”

洛恩犹豫了很久，面子问题最终败给了疲倦和私心。

“…好。”

布利望着他，比起两年前，现在的洛恩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大约是自信能让人变得更有魅力，又或许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熟稔了太多，甚至开始暧昧。

洛恩忽然被失重感包围，下一秒就舒服地躺在对方怀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隔着布料传来的热度。

“睡吧。”布利近在咫尺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晚安，洛。”

洛恩嘴上回了句晚安，实际却不太想入睡。他还想多体验一会儿和布利的肢体接触。因为布利是他的例外。

我们之间或许真的有可能，洛恩心想。如果布利不是对他有好感，应该不会做出这样没有边界感的事。上次是洛恩不知道，这次布利明知道他的心意，这么做算得上是明目张胆的撩拨。

真好。洛恩满足极了，抵抗不住睡意，很快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