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上不少人驻足停留,议论纷纷。
在这个繁忙的十字路口大小车祸不算少见。
可这次撞到的人太过突出,少年的身条气质亮眼,如今人事不省地倒在血泊中,不禁让人心下一滞。
“天呐……”
“真可怜。”
耳边细碎呓语模糊,程观本来没有力气睁眼了。
在踏入这个平行时空一刹那,程观就知道他凶多吉少。
在这里,程观这个身份已经死了。
总部真的打得一手好牌,连这种特殊世界都翻找出来,卡着人道主义协会的保护规则空隙,瞒天过海。是他掉以轻心了。
年轻躯体的生机随着血液流失,缓缓浸湿了粗糙漆黑的路面。程观再次体验了一把噩梦中全身碎裂的疼痛,尖锐漫长,渐渐冰冷。
濒临死亡的滋味无论体会多少次,还是会激起灵魂最深处的恐惧,组成个体的每个细胞在控制不住地尖鸣,挣扎着向生。
程观微不可见地叹口气,眼睫轻动,露出下方失焦的眼眸,染血的手指蜷缩。
他其实还能做一件事。
消失的衣物就可以证明,两个平行时空已经开始交叠,能量强的自然吞噬能量弱的,他之前所在的那个时空将要被覆盖,变成种子时空的模样。
但他亦可以利用这条,去覆盖种子时空。
反正他也要死了。
超S级精神海的能量足以填补这点空缺,顷刻反超不是问题。
意念随动,精神力汇集指尖,剜心刮骨的疼痛袭来,程观反而清醒了不少,甚至恍惚中听到遥远缥缈的呼唤。
“程观。”
羸弱的身躯一颤。他的指根发烫。
那不是一个人的声音。
“程观,程观呢?……”
忽然,许多,大大小小的声音混乱的叠在一起,担忧又惊惶,夹杂哽咽,穿透难以量计的时空隔阂,碰撞,撕裂了浓厚迷雾,刹那间泄出光来。
“我怎么把他忘了,怪我、都怪我……”丁雨桐在哭。
“程观在哪?”
“没有,找不到,怎么会找不到?”
“我应该去陪他的……”
丁雨桐、苏凉、孟何、顾连云……许多人的声音汇集,他们的记忆在同一时间达到共频。
无形法则抹去的那个名字,本像擦去水雾一般轻松。
但殊不知记忆的深刻,一切他存在过的、哪怕微小的痕迹,都能触及他们。
遗忘才是彻底的消失。
在这个似乎所有关系纯粹真诚的年纪,那些人记住了这个名字,愿意付出赤诚。
直直地把他从将要消亡的灰色角落里……拽了出来。
“程观。”
谢颂的声音暗哑。
澎湃的精神力停住了撕毁躯壳的步伐,转而陷入一抹温暖,随着声声呼唤的牵引,回到正确位置。
繁忙的十字路口停滞片刻。
血泊消失,道路重新通畅,车辆来往,路边站定的人恍神,他们看着马路,疑虑自己为什么停下来。
很快,这疑虑就像水雾一样,被浅淡地抹去。
——应该是什么不重要的事吧。
*
程观消失了一整个下午。
丁雨桐几个人说不上地心慌,仿佛危机近在眼前,他们仓皇失措地在校园搜寻,边找边问,规模渐渐扩散到整个班,传到了主任的耳朵。
他们联系许多人,想过许多他可能去的地方,但都扑了空。
直到晚上,游园会结束,谢颂不知第多少次找到教学楼里。
他踩上楼梯的脚步一停,忽然转身下楼。
楼梯间空旷,回荡着急促的脚步声。
方才找过的地方多了一个人。
昏暗的角落里,只有安全通道的绿光盈盈亮着,寂静中心跳鼓噪。谢颂蹲下,弯腰抱住了昏迷的人。
熟悉的气息环绕鼻尖,刺湿了眼眶,片刻,他疲惫地、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像是险些溺毙的人得以探出水面。
程观再醒来时,是在医院里。
苍白的天花板猝不及防地晃了下眼,他眼睫颤动,才慢慢适应地睁开眼。
还没动,就听到旁边一声惊喜的:“程观!”
接着身上一重。
“你终于醒了。”丁雨桐避开吊瓶,激动地扑到他身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说着,她抬头,对上程观的视线后,抿了抿唇。
“抱歉。”程观嗓子很哑。
一听,丁雨桐抿唇憋下去的泪忍不住了,眼睛唰一下红了,嘟囔:“你抱什么歉,没事就好……”
旁边的苏凉倒了杯水过来:“程程,水。”
程观接过,手指有些没力气,稳了稳,还是端住了。
他看丁雨桐吸着鼻子起来,温声道:“别哭了,一会儿眼睛疼。”
丁雨桐抹眼泪,闷闷地嗯了声。
她憋不住,昨天她真的快吓得魂没了。
“程叔阿姨担心了一晚上,叔叔见阿姨一晚上没怎么合眼,就先送她回去休息了,”苏凉去给他姐抽纸,解释着,“我们俩趁着午休来看看你,还有顾连云,他一会儿就带饭来了。程程你感觉还好吗?”
程观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看向吊瓶:“挺好的,我这是……?”
“你晕了快一天,贫血,低血糖,”苏凉顿了顿,心有余悸,“悄无声息的,我们几个找了你一下午,阿姨差点要去报警,怕是有人绑架,最后还是……谢颂在楼梯间找到的你。”
“后来送到医院拿到报告,各项数值低得吓人,医生说你离白血病就差临门一脚……我记得你身体不错的,怎么突然贫血?”
程观放下杯子,唇上终于润得有点血色:“不清楚……害你们担心了。”
苏凉摇头。
“谢颂呢?”
“应该在家吧,我在学校没看到他……”苏凉神色微妙,“他是第一个发现你不见的,昨天也一直在找你,没停过。”
最后程观被阿姨陪着上救护车时,他瞥见一旁站着的谢颂。
那神情……怎么说。
救护车的警铃在夜色中呼啸而去,那时的苏凉觉得冷,又感觉谢颂当场累昏过去都正常。
很落寞。
苏凉欲言又止:“他跟你是……”
早就看清的丁雨桐咳了声,转头对程观说:“谢颂累坏了,他到医院看过,在晚上,你还没醒。”
“嗯。”程观垂眼,回答了苏凉的问题,“……他是我男朋友。”
门外的顾连云提着饭盒走来,正巧听到门缝传来的这一句,整个人僵了下。
苏凉本来该惊讶,但想想,发觉这很正常:“怪不得。叔叔阿姨不知道呢吧?”
“还没找到机会说。”
“叔叔阿姨肯定没什么意见,”丁雨桐眼角红红的,笑起来,“他们那么疼你,从小到大我就没看见他们反对过你。”
况且,谢颂对程观真的很好。
在这之前,丁雨桐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看向另一个人,眼神是真能溢出爱意的。谢颂那么冷的人,明显的偏爱却连她一个外人都能察觉到。
顾连云推门进来了。
“午饭,”他声音尽量维持正常,把饭盒放到桌子上,“我妈给你炖了汤,她要你一定喝完,补血的。”
“好,”程观点下头,“谢谢。”
顾连云第一次感到程观的道谢刺人。他打开了盖子,没应声。
三人要忙活着支桌子,端菜,程观哭笑不得,拦着:“行了行了,我还没动弹不得,手脚好着呢。”
不说,丁雨桐都要拿勺喂到他嘴里了。
“照顾病号嘛,你快点好起来。”丁雨桐的勺被程观拿过去,“再生这么吓人的病,我们可受不了。”
“不会的。”
苏凉笑:“应该让程程签个条,再这样是小狗。”
午休时间不长,等程观简单吃完饭后,他们差不多也要回学校了。
走的时候,顾连云落后一步,握着门把手,突然回头看向程观。
他视线只远远落到程观扎针的手上:“那天……你在楼上打电话的人,是谢颂?”
“嗯?”程观正在看手机,抬头答了句,“对。”
顾连云下颌紧绷了下,又回头,像是随口一问:“好好休息。”
“嗯。”
程父程母收到程观醒了的消息,也很快赶到医院看望他,不过两人工作忙,本想留个阿姨照顾,被程观拒绝了。
只是贫血而已,他不至于要二十四小时看护。
况且他明天就出院了,今天只是留院观察下。
程母不放心,程观自小没生过这么大病,这一次就把她担心得有些草木皆兵,程观好废口舌才说服了她:
“……有人来看我的,你放心。”
程母看着护士熟练地换液:“谁?”
“谢颂。”
谢颂是下午来的。
那时程观正在浅眠,窗外下起了小雨,雨丝细细地挂到窗户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很适合午睡。
谢颂放轻了脚步,程观还是感觉到了,他隐隐闻到潮湿的花香,朦胧睁开了眼,看到阴暗光线中的一抹白。
白玫瑰成簇的花瓣上垂着水滴,柔软皎洁。
“……你来了。”程观闷闷说了句,醒着盹。
“嗯。”
谢颂放下玫瑰,俯身吻了下他的额头。
他有些风尘仆仆,倦意让原本黑沉冷冽的眉眼柔和了棱角,黑发微乱地盖在额前,低声问他:“还难受吗?”
程观小幅度地摇下头,看他:“花很好看,送我的?”
“嗯,碰巧在路上看到,”谢颂碰到他留着针头的手,“手这么凉。”
“哦……没注意。”
他裹住了那只苍白的手,手心温暖,指腹拨弦留下的茧带来柔和痒意。
程观坐起身,下巴放到谢颂的肩上,靠着他,浅浅打了个哈欠,头发蹭过他的耳朵。
睡意褪去,程观记着谢颂的小毛病,贴了贴谢颂的脸侧:“抱会儿吗。”